第16節
他想起來了,陛下身邊的大監就叫張福祿! 廖清瞳仁怔大,如同五雷轟頂,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行大禮道:“臣廖清有眼無珠,驚擾了圣駕!還望陛下恕罪!” 上峰此言一出,京兆府諸人立時齊刷刷跪倒一片,頭都不敢再抬。 元衡放眼一掃,復又看向發抖的廖清,“廖大人,你想核查什么盡管說,朕定會竭力配合?!?/br> 身為天子,上元之夜出宮躲在郊外的馬車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里面定是藏了人,興許還是哪家貴女。 揭發之人所言屬實,但天子寵幸誰豈是他們這些臣子所能置喙的?縱使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上前核查??! 廖清心嘆自己怎就惹了這般麻煩,叩首道:“臣萬萬不敢!誤會,都是誤會,是臣失察!” 元衡聞聲,亦沒有再為難他,朗然道:“即是誤會,那都起來吧?!?/br> “多謝陛下——” 眼見皇帝如此大度,在場之人不免長吁一口氣,叩首謝恩,徐徐起身。 廖清受過傷,腿腳不太利索,起到半途肩膀突然被人按住,抬眸就對上皇帝文弱的面容,而那雙冷若深潭的瞳子格外惹眼,瘆的他心神俱顫。 “廖大人別著急起來?!痹鈴澭壳?,低沉的聲線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你先告訴朕,是誰向京兆府揭發此事?” 第17章 澆愁酒麻痹神志 廖清保持著半起的姿勢,不敢對圣上隱瞞,一五一十說道:“回陛下,檢舉之人乃是刑部吳忠瑀侍郎的二子,吳宣。吳宣今晚在外游玩,見到有未婚男女當街親昵,并且坐著馬車出城去了,便在后尾隨,派扈從來到京兆府揭發?!?/br> “吳宣……” 元衡默念這個名字,緩緩站直身,修長的指頭一勾,示意廖清起來,隨后又點了點自己的薄唇。 廖清知曉這是什么意思,不過是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立時表態:“臣和屬下今晚瀆職醉酒,明日定到京兆府請罰?!?/br> 元衡見他識趣,命福祿賞銀,“這邊清冷,廖大人回吧?!?/br> “是?!?/br> 京兆府眾人聽令,行禮后翻身上馬,夜色下翻涌起颯颯的馬蹄聲,眾人很快沒入黑暗之中。 元衡回身看向侍奉左右的羽林軍,對為首的左將軍張宥說道:“身后有了尾巴都沒留意,罰俸半年?!?/br> 張宥拱手應承:“臣失職領罰?!?/br> 臨上馬車前,元衡的腦子極速飛轉。 曲江邊幽會的男女那么多,為何吳宣偏偏盯上他們?且這吳宣并不識得圣駕,他心覺得此舉名堂頗深,矛頭似乎對準的是顧菁菁,必須要查清來龍去脈。 他再次看向張宥,“派人回去審審吳宣,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br> “是?!?/br> 張宥領命,旋即點了一名巧將,責其快馬加鞭回長安控制吳宣。 馬車上,忐忑不安的顧菁菁見元衡上來,慌忙問道:“陛下,究竟是誰向京兆府揭發了我們?” 元衡坐在她身邊,將她散落的烏發攏在耳后,輕聲問道:“你可認得吳宣?” 顧菁菁茫然搖頭,“不認得,可是此人所為?” “是?!痹忸h首,見她有些不知所措,隨即安撫道:“你不用害怕,朕已經派人徹查此事,不會走漏風聲壞你名譽的?!?/br> 他覆上她的手,將其包在掌心,“不管出什么事,朕一定會護著你的?!?/br> 少年目光灼灼,堅若磐石一般,顧菁菁郁躁的心漸漸平復下來,想抽出手卻又沒得半分力氣,面靨的紅暈不知不覺到了耳后,“陛下方才不是說,害怕護不住菁菁么?” 她拿含情脈脈的眸子一覷,元衡跟著臉紅起來,“朕……朕會盡力而為的……” “那陛下會帶菁菁入宮嗎?” 顧菁菁反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掌心早已變得濕漉漉的,事到如今,她尤記得攝政王的叮囑。 馬車內遽然沉寂下來,靜的呼吸可聞。 元衡反復權衡,最終還是割舍不下心愛之人。 “菁菁,朕給你一月時間,若你后悔了,朕一定給你許個好人家,若你還執意如此……”他深吸一口氣,將顧菁菁擁入懷中,低頭在她耳畔呢喃:“若你還想跟朕在一起,那朕一生都不會放手。朕要讓你入主大明宮,努力給你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即便拼了這條命,朕也會好生護著你的?!?/br> 拼了這條命,也要護著她嗎? 顧菁菁有些發懵,心和眼眶一同酸軟起來,清亮的淚意惹得眸中光華流轉。 盛朝的皇帝雖然孱弱多病,亦無實權,可他依然是世間最尊貴的人,如今卻像個尋常人家的郎君,對她說著海誓山盟的情話。 饒是活的備受煎熬,可當聽到皇帝的錚錚表態,她還是忍不住悸動起來。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原來世間還會有郎君對她這般示好,溫煦如三春之陽,若沒有元襄在,該多好…… 顧菁菁暗自感嘆,偷偷在元衡的朱紅襕袍上抹淚,雙手徐徐環住他勁瘦的腰,嗡噥道:“臣女多謝陛下?!?/br> 經過京兆府剛才那一折騰,南水客棧自是住不了了。時下已過三更,顧菁菁不能回府,而元衡亦舍不得分開,兩人一合計,索性讓福庫去客棧買來新的被褥,換了個地界,在馬車里將就著住下。 這一晚,兩人如同新婚燕爾的夫妻,相擁著耳鬢廝磨。 饒是食髓知味,元衡卻一直在隱忍克制,直到天蒙蒙亮,顧菁菁已然睡醒一覺,他才攜著淡淡的黑眼圈與她再次溫存。 顧菁菁乖巧配合著他,雙手不時攥緊身下被褥,恣肆享受著那不曾有過的快意。 既已入局,她只能活在當下。 晌午時分,元衡將顧菁菁送到陳府巷口,依依不舍與她告別:“你若想見朕就寫信來,朕會在第一時間出宮的,若不想見,那……那……” 他支吾半天沒說出所以然,抿嘴看向顧菁菁,面上似有幾分委屈,“你還會見朕的吧?” 還真像個小可憐似的。 顧菁菁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抬袖掩住唇邊笑意,嬌聲回道:“自然會的,明日臣女就給陛下寫信,陛下記得回?!?/br> “回,朕當天便回?!?/br> 許是她的笑太有感染力,元衡黑寂的眼眸變得靈動,素來寡淡的臉上也染起笑意。 顧菁菁心下微凝,只覺他笑起來格外好看,明朗文雅,宛如那些來長安趕考的小書生一般。 “陛下笑起來真好看,以后要多笑一笑?!?/br> 她發自內心的拋下一句話,紅著臉離開了黑稠馬車,兀自走進巷道內。 水桃在顧家的馬車上守了一夜,見她平安無事的回來,小嘴一癟迎上去,“娘子……” “我沒事?!鳖欇驾加檬持腹慈ニ劢堑臏I,細聲道:“咱們快回府吧?!?/br> 饒是皇帝床笫溫柔,可兩次侍寢依舊讓顧菁菁疲累不堪,回到府邸后洗洗便睡下了。 幾墻之隔的二房院中,顧盈斜靠在水榭廊柱上,心不在焉的喂著池中鯉魚。 為了報仇血恨,她找到愛慕她的吳胖子,讓他在上元節那天跟蹤顧菁菁,若發現其與男子私會,只要不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都要前去告官。吳 胖子人傻聽話,當即就答應了。 昨晚吳胖子派人傳話,說事情成了。她激動的一晚上沒睡,興高采烈的等待著京兆府公開處刑顧菁菁的消息,不曾想對方竟然全毛全翅的回來了! “這吳胖子,究竟辦的什么事……” 顧盈氣呼呼地將魚食全部扔進水里,隨后讓紫嫣去吳府討說法。 半天后紫嫣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吳宣和扈從們全部失蹤了,吳侍郎正派人四下尋找,再找不到可要經官了。 顧盈聽后一陣膽寒,難道吳宣窺知了什么秘密,被顧菁菁和其姘頭殺人滅口了? 紫嫣見她小臉煞白,蹙眉問:“娘子,怎么了?” “沒,沒事?!鳖櫽剡^神來,正色叮囑:“咱們先前找吳胖子的事,誰也不能說,切記!” - 傍晚時分,皇帝回宮的消息傳到了攝政王府。 昨晚宮宴元襄喝的爛醉如泥,當下頭疼宿醉,躺在床榻上聽著寧斌回稟。 當寧斌提到顧菁菁昨晚沒有回府時,元襄立刻抬手止住,不耐煩地說道:“我先前說過,最近不要告訴我關于她的任何消息,忘了?” “是……” 寧斌無奈,話鋒一轉稟著旁事,隨后退出寢房。 屋內安靜下來,如同一潭死水。元襄望著床幔失神,右手緊捏成拳,一下下輕砸在炸裂疼痛的前額上。 顧菁菁昨晚沒有回府,元衡也沒回宮,兩人定是在一起。孤男寡女共處,還有情誼在,會發生什么可想而知…… 元襄倏爾燒心反胃,起身干嘔幾下,反出的只有苦澀膽汁,連口都沒漱復又躺下,如墜針氈似的翻來覆去。 或許是他多想了,顧菁菁哪有這么雷厲風行,說侍寢就侍寢了? 短暫的安寧后,他的情緒又開始焦灼起來,反復壓制無果,氣的他猛扇自己一個耳光。 啪—— 火辣辣的疼頓時讓他清醒三分。 他到底發什么神經?顧菁菁若能成功侍寢,他便離皇位更進一步,應該期待才是。 不過一個閑暇時的玩物,何須介懷? 元襄輕蔑冷哼,被子一蒙,閉眼裝死。 一定是那該死的酒,把他的神志麻痹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天,上元節算是徹底過去了。休沐三日的百官在正月十八這天大妝進宮參加朝會,像往年一樣,所經事宜皆由攝政王代理。 巳時三刻,朝會結束。 紫宸殿內,元衡喝了內侍奉上的湯藥,百無聊賴地來回踱步。 這幾日他浮躁至極,總是靜不下心來,不知不覺走到偏殿銅鏡前,停下步子放眼注視。 只見鏡中人穿著規整挺括的靛色圓領常服,頭束縭龍玉冠,寬肩窄腰,容色清雋,細長的頸部貼著一片活血化瘀的赭色薄貼。 他凝眸覷了一會,對著鏡子牽起嘴角,反復幾次,趕緊擺正神色。 這笑的比哭還難看,菁菁該不會是在反諷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