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種事情問一個內宅里的閨閣小姐,本來是極為荒謬之事,只是如今人人都驚慌失措,謝嫻就是謝母茫茫里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謝嫻望著老太太求助的眼神,咬了咬嘴唇,正要說話,忽見大門一下被推開,一個太監與一名佩刀男子并肩走了進來。 那太監須發皆白,神色威嚴,手捧圣旨,但大家眼目卻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那男子——見其穿著一身大紅金繡麒麟服,劍眉朗目,皮膚微黑,五官如刻,組合在一起,英俊得幾乎不像正常人,只是神色陰沉,周身散發的彪悍生殺之氣,冰冷而陰森地站在那里,讓人看得挪不開眼,卻又嚇得渾身發抖。 “我去,姐,這是要帥得慘絕人寰啊?!敝x靈瞪大了眼睛,連害怕都忘記了,張大了口。 ☆、第3章 敵對 “陳公公……”謝母扶著謝嫻的手,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眼眸中流露出問詢之意,謝家也算皇上近臣,常有太監出入傳旨,這位陳公公就是其中之一,說起來還算有交情。 誰知陳公公板著臉,并不理會謝母的暗示,徑直走到中堂,面南背北,打開圣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禮部尚書謝宣圖謀不軌,下詔獄審問,著北撫司指揮使衛商革職查辦,謝府其他諸人則由南撫司指揮使常青查抄收押,欽此?!?/br> 話音未落,堂中一片哭聲,孫氏干脆暈了過去,謝母臉色煞白,怔怔不語,忽然抓住身邊謝嫻的手,嘶啞著嗓子道:“大丫頭,你不是說沒事嗎?” 謝嫻一言不發,抬頭望著陳公公公,忽聽身邊謝靈道:“老太太,這皇上的事情,姐能管得了嗎?……”她本來一直在看那位酷帥的錦衣衛首領,聽謝母怨jiejie,忍不住出口反駁,忽被謝嫻握住了手,只得撇撇嘴住口。 謝母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可是在這種時候,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辦,大兒子現在進的不是刑部大堂,而是去了北撫司,那是有去無回的鬼門關,只待罪名落定,謝家全族便是…… 陳公公俯身見滿堂的驚慌失措,搖搖頭走了出去,若是平時,自然有人過去孝敬,此時此刻誰也沒了心思,眼見陳公公便要走出院門,忽聽被背后有人道:“公公請留步?!?/br> 陳公公轉身,見是謝家大女兒,心中暗嘆,這丫頭賢德知禮,倒是好孩子,本來已經預定為太子妃備選,如今怕是要…… “公公……”謝嫻見陳公公肯停步,心中稍安,上前施了標準的禮儀道:“謝家劫數難逃,自不必說,只是求公公看在平日交情上,只跟我說一聲,靖毅將軍……可還好?” 陳公公以為謝嫻會讓他在皇上面前求情,抑或問詢謝宣的下落,誰知她竟問的是這個?不由一怔,道:“靖毅將軍?咱家沒聽說過他出事?!?/br> “那就太好了?!敝x嫻如釋重負道:“公公大恩,沒齒難忘?!标惞粫r莫名,可也不方便跟個罪臣之女啰嗦,搖了搖頭,帶著兩個小太監出了門。 “姐,你問這個干嗎?”謝靈跟著走出正堂,拉著jiejie的手問道。 謝嫻正要說話,忽見門口涌進十幾個穿著飛魚服的佩刀大漢,忙拉著meimei的手退了回去,見謝母正對那錦衣衛指揮使常青躬身道:“大人,求你讓我們死個明白,謝家到底犯的什么罪?” 常青手扶佩刀,一言不發,只陰冷地望著堂中眾人,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 “姐,他長得好帥,又酷又帥?!敝x靈低聲贊嘆道。 謝嫻回頭無奈地望了一眼妹子,妹子自幼愛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這也罷了,可是在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大對頭的長相,這…… “大人……”一個飛魚服的大漢走了進來,對常青拱手,似乎等常青示下。 “抄!”常青冷冷吐出一個字。 “是!”那大漢走出了門去,一揮手,十幾名錦衣衛“倉亮亮”亮出刀來,團團把謝家正堂圍住,很快,正堂院子外面傳來“叮叮當當稀里嘩啦”的聲音,還不時還傳出哭鬧之聲,驚呼之聲,嚇得堂中諸人戰戰兢兢,面無人色,有許多女子干脆學孫氏直接昏過去了事。 “靈兒,你站到中間去?!敝x嫻低低對謝靈道。 “為什么?”謝靈寧肯站得明顯些,讓門口的常青能注意到她,說起來她對自己的姿色還是有信心的——不是她不懂事,而是這位酷帥的男人太符合胃口,簡直是穿到這個世界以來的第一個偶像級,驚喜之下竟有些忽略眼下處境…… “快去?!敝x嫻的語氣不容置疑,推了謝靈一把,臉上冰冷如玉,望著常青,又看了看堂外,心中暗暗盤算。 “哦,好吧?!敝x靈習慣聽jiejie的話,心中不愿,也只得嘟著嘴走進了人群中間,謝嫻meimei安全了,自己走到最前面的謝母身邊,扶住了老太太。 謝母在昏昏然里,忽見到謝嫻那鎮定的面容,終于振作了下精神,低聲道:“大丫頭,你爹怕是……”說著,眼淚流了出來。 “嗯?!敝x嫻見門口那冷酷頭領正站在那里,聽下屬點數抄家明細,便用極低的聲音道:“老太太,還沒坍塌,靖毅將軍……沒事?!闭f著,忽見那男人身形微動,竟轉頭向她望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對望,那男人眼眸冷如冰刀,似乎在看已死的尸體,漠然里還帶著一絲嗜血的快意——錦衣衛與廠衛作為天子直系,向來是清流文臣的死對頭,天順一朝兩大集團經歷過三四輪搏殺,文臣們參死他們,他們也會整死文臣,彼此互有損傷,如今謝府作為文臣首領,落在了政敵大對頭的錦衣衛手里,皇上的意思,怕想要滅謝家的族。 謝嫻早就明白這點,可是甘心受戮不是她的性子,哪怕有唯一的希望她也不會放過,靖毅將軍沒死,便是他們謝府唯一的指望…… 在哭泣與忙亂之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查抄家產只是其次,最重要的發現“通敵”的證據,可是錦衣衛門把謝家書房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什么線索,常青聽了匯報,微微皺眉,好容易抓住政敵集團的一條大魚,他絕不會讓謝家翻身的,怎么會沒有線索,或者說,應該有點什么…… 正忖度間,忽聽堂中有女子“啊”了一聲,見門口兩個大漢拉扯著一個十分漂亮的丫頭,見常青抬頭看他,叫道:“大人,辛苦一天了,讓兄弟們樂和一下?!痹阚`罪臣,尤其是文臣的家眷奴婢,是鎮撫司的老規矩,常青本人沒興趣,卻很愿意看他們殘殺與□□,因此一言不發,冷冷望著。 那丫頭哪里肯依,死死把著門框,尖聲叫道:“太太,太太救命啊?!闭菍O氏的大丫頭司福,孫氏見是個丫頭,只當沒聽見,忽聽一個少年呵斥道:“你們干什么,放了司福jiejie……”話音未落,只聽“啊”地一聲慘叫,骨頭斷裂,睜眼見自己的寶貝兒子謝肅抱著胳膊蹲在地上。 “肅兒……”孫氏瘋狂大叫,撲了上去, “你也不錯嘛……”那兩個大漢見孫氏貌美,過來拉扯孫氏。 謝靈本來對那位酷男頗為心動,可是這樣可怕的場面,那個男人居然冷冷旁觀,不由惴惴地走到謝嫻身邊道:“姐,沒想到這個人……”話音未落,見謝嫻猛地把她推到一群婆子身后,疾步走出人群,大聲呵斥道:“慢!” ☆、第4章 阻擋 在這種時候,還有女子敢出頭,而且聲音又是這樣的鎮定,大家不由詫異地向那女子望去,見其一身黑衣,膚白映雪,秀顏麗色,神色凜然,快步走上前道:“慢!”那幾個大漢怔了怔,松了手。 孫氏得到自由,“哇”地跑到人群之中,竟連兒子也不顧了。 “怎么,你也要來?”幾個大漢團團圍了上來,上下打量著她,其中一個道:“這倒是上好的,你若是陪我們,我們就放了她倆如何?”說著,指著孫氏與司福哈哈大笑。 “姐……”謝靈想跑過去幫忙,卻怎么也邁不動腿,只覺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住,心里不由埋怨謝嫻,這圣母jiejie竟這么蠢,這種時候還強出頭…… “諸位緹騎大人”謝嫻見幾個大男人圍了上來,神色不變,連聲音也沒有任何任何起伏,掏出一個玉佩,高高舉起,揚聲道:“我是靖毅將軍的干女兒,誰敢上前?” 靖毅將軍? 院中錦衣衛聽到這個名字,臉上變色,文臣集團與他們是死對頭,可軍中高階武將則是兩大集團的拉攏對象,尤其是他們這種禁衛若想高升,必須去軍中歷練……這小丫頭提到的靖毅將軍,乃是邊城最大的兵馬元帥,連皇上都敬讓三分,不用說他們這種天子近臣…… “干女兒?誰信?”一個大漢反應過來,撇了撇嘴。 謝嫻微微一笑道:“緹騎大人不信,可以試試欺負靖毅將軍干女兒的后果……”她聲音鎮定得不見任何情緒,竟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們,反而向前走了幾步,抬頭瞪著面前這群如狼似虎的男人,院子里早掌了火把,火光搖曳里,那張如玉的臉不見絲毫慌張,雖是弱質女流,卻聲勢凌人。 “我看看?!背G嘁恢闭驹诤诎瞪钐幚淅洳徽Z,此時忽然出口,聲音嘶啞,火光映襯那冷酷的下頜曲線,散發著嗜血的氣息,雙眸如刀,冷冽陰森。 謝嫻咬了咬嘴唇,看來這是鐵了心想整謝家…… 怎么辦? 他會不會?…… 她心里惴惴,臉上卻越發淡然,挑了挑眉,走了幾步,在常青一尺之遙里停下,舉起了玉佩,揚起頭道:“指揮使大人,請看?!?/br> 常青瞇起眼看著那玉佩,見那雪白的手中握著晶瑩剔透,正面雕刻的乃是“水逸”兩個字,眸光急縮,眼底閃過一絲寒光……靖毅將軍的表字“水逸”,知道的人極少,卻瞞不過他們這些專門打聽秘事的錦衣衛,這個玉佩……竟是真的! 這個小丫頭真的是靖毅將軍的干女兒? 這就不好辦了…… 常青輕輕皺了眉,正忖度間,聽一個驍騎衛道:“大人,這是不是真的?” 常青冷著臉,遲疑了下,緩緩點了點頭。 院中眾人都顯出遺憾之色,辱眷是他們抄家時最大的樂趣,竟因為這玉佩…… “她不能動,別人能動吧?”其中一個大漢忽然道:“她是干女兒,難不成這一屋子都是?”話音未落,贏得了許多人的贊同,道:“就是,就是,她不能動,其他人呢?” “眾位大人……”謝嫻沒想到拿出這玉佩只能保住自己,心底一片冰涼,吸了一口氣,退了兩步,站在那大堂的門口,一字一句道:“我站在這里,看誰敢不給靖毅將軍臉面!”聲音不高,卻清朗明晰,字字入耳。 大家見那小丫頭擋在門口,rou在眼前卻吃不得,未免心頭上火,有個叫龐琦的驍騎尉最是暴躁,“蹭”地抽出刀來,走到謝嫻面前,伸手比劃了兩下,道:“小娘子,你要一直在這里?” “是?!敝x嫻沉聲道,多年養成的習慣,越是緊急時候越發沉得住氣,此時生死置之度外,越發顯出平日修煉出的幽雅嫻靜。 龐琦望著里面那些漂亮的小娘,眼角直跳,咬了咬牙,恨不得把眼前這丫頭一刀劈死,只是想著那玉佩……“哇呀呀”一聲,拿著那刀向謝嫻劈來,在眾人驚呼中,那刀貼著謝嫻的身子劈了下去…… 謝嫻不喊不叫,連眼皮也不眨。 龐琦見她如此,忽然起了競起之心,又是一招橫削,眼堪堪就要把謝嫻看砍為兩半,只是刀勢極慢,似乎等著謝嫻轉身逃跑,讓出門口,卻見謝嫻依然一動不動,反而把身子站得更直…… “行啊,小娘們?!饼嬬娖淙绱?,惡從膽邊生,干脆把一套刀法揮舞開來,把謝嫻籠罩在刀風中,每一招都刀光爍爍,離她不過尺寸之近…… 謝嫻從第一刀就知道對方不敢殺她,因此望著龐琦一動不動。龐琦舞了一陣,見絲毫沒嚇住謝嫻,氣喘吁吁地收了勢,恨恨地吐了口唾沫道:“他奶奶的,罷了,晦氣!晦氣!” “大人,怎么辦?”眾緹騎校尉本來準備今夜狂歡,誰知被個小丫頭阻擋住了,心有不忿,紛紛抬頭望著首領常青。 常青瞇起眼望著謝嫻,見那姑娘面上雖然淡定自若,背后卻是汗透衣衫,那身子也以不易察覺的方式顫抖,陰森森冷笑道:“等著?!?/br> “就是啊,大人說得對,等著??!”一個叫馬方的驍騎尉恍悟地拍了下大腿,轉頭對龐琦道:“老龐,你可傻了,嚇唬沒用,倒要看看這丫頭能挺多久?” 眾人聽了這話,都紛紛點頭稱是。 “坐下,等著!”馬方揮了揮手,道:“咱倒是看看這小妞能挺多久,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沒想到謝老頭還能生出這種閨女來!”說著,眾錦衣衛紛紛坐在地上,團團把那正堂圍了個結結實實。 “姐……”謝靈見這種情形想要上前,忽聽謝嫻頭也不回喝道:“別過來!”說著,抬起頭望向常青,沉聲道:“常大人,請問您與謝家何仇何怨,竟要置于死地而后甘?” ☆、第5章 逼退 常青聽了這話,一言不發,冷冷地望著那女子,朝廷廝殺,勝者為王,豈是一個姑娘家懂得?想憑小小的玉佩為謝家擋刀,螳螂擋車,不自量力! 不過這種時候能這么鎮定,倒有些意思…… 他瞇起眼看著謝嫻,火光爍爍里,那少女不過是尋常富貴小姐的摸樣,這些溫室之花通常會自以為是,一旦碰到真刀實槍的殘酷,便會粉身碎骨,零落成泥……瘋了的,死了的,賣了的,甚至自甘下賤去……他見過的實在太多了! 不知這朵花什么時候凋零呢?常青嘴角浮出一絲殘酷的冷笑,他出身低賤貧寒,幼年受盡欺壓,憑偌大機遇與艱苦努力才爬到現在位置,如今最大的樂趣,便是看著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如何碾壓成灰…… 謝嫻本想套用一些有用的信息,誰知這男人根本不屑于回答她問題,只站光亮的在陰影之處,嘴角掛著冷嘲,心中暗道不妙…… 對方除了那玉佩,再也無隙可鉆…… 可那這個玉佩會撐多久?…… 沒有人知道,可是謝嫻明白,自己退讓一步,便是狼入羊群,背后是meimei,老太太,和所有親人…… “王嬤嬤……”謝嫻并不回頭,只高聲叫了一聲。 “是……是……大小姐……”老太太身邊的王嬤嬤遲疑了幾步,終于走上前,她已經五六十歲的年紀,頭發花白,五官皺褶,便是讓這些男人見到了也不會起什么綺念。 “去,搬張凳子,拿一根針?!敝x嫻冷著臉望著這群虎視眈眈的男人,貴家小姐被這樣瞪視是極為失禮的,可現在又哪里顧忌那么多? 王嬤嬤怔忪半晌,不知大小姐要做什么,忽聽謝母嘶啞著嗓子呵道:“大丫頭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還不快去?” 王嬤嬤這才醒悟過來,忙點頭道:“哎,哎,老奴這就去……”說著,轉身進了堂屋里面的側間,正堂乃謝府接待圣旨,祭祀祖宗、宴請賓客的地方,附間則是男女賓客的休息之所,因此凳子針線之類倒也齊全。不一會兒功夫,王嬤嬤搬著椅子,拿著針線囊走了出來,卻見謝靈走過來接過那椅子,低聲道:“嬤嬤,我幫你……” 王嬤嬤此時已經嚇得半傻,她本來就害怕到門口面對那些兇人,見二小姐主動請纓,如何不肯,連忙點頭,來針線囊也遞給了她。 謝靈望著jiejie屹立在門口的背影,又遙遙望著不遠處的那冷酷帥哥,雖然害怕,可心還是放不下那心思,咬了咬嘴唇,搬著椅子走到門口,對謝嫻道:“姐……椅子來了?!?/br> 謝嫻本來叫的是王嬤嬤,沒想到走過來是妹子,大驚失色地回頭,見meimei不看她,卻側頭看著那不遠處的常青,冷汗順著脊梁流了下來。 這種僵持的緊張時刻…… 這群男人被妹子的絕色一刺激…… 功虧一簣矣! 她猛吸一口氣,很快低聲道:“靈兒,無論發生什么,千萬不要再到門口來,我求你……”說著,接過針線囊,推了謝靈一把道:“快回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