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褪去平日偽裝,霍川對待宋琛絲毫不顯客氣,他屢屢破壞兩人獨處,端的可惡得很。 見他靜默,宋琛得意洋洋一笑,火上澆油:“若是我將今日一事回稟阿母,阿母必定會慎重考慮將阿姐嫁于你?!?/br> 說罷朝宋瑜遞去一只手,“阿母方才尋不見你,快隨我回去?!?/br> 宋瑜信以為真,提群上前正欲伸手,身后霍川面無表情地喚住她:“宋瑜!” 他面上不顯,聽語氣多半是動怒了。宋瑜左右為難,她不想將事情鬧大,更不愿使雙方為難,唯有軟聲勸說:“園主不要為難我,我今日隨你出來已經犯錯,若是讓阿母知道一錯再錯,定沒有好果子吃?!?/br> 宋琛受不得她磨磨蹭蹭,沒耐心地握住她手腕往上一提,眨眼她人已落在身前。短短兩個月,宋琛身量迅速拔高,力氣也強壯許多,提起宋瑜絲毫不費勁兒。雙手從她腰側環過,握緊韁繩狠狠一揮,揚塵而去。 原處霍川一動未動,頭頂陰翳,陰沉至極。 她居然說一錯再錯,同他在一起難道就是犯錯?走得這樣干脆,毫不拖泥帶水。 他神情陰鷙,招呼明朗過來:“回去?!?/br> 不急,只剩下半個月而已。成親之后,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去。 * 回去之后順道接了澹衫薄羅,龔夫人知道她偷偷出門,卻不知她是跟霍川一道,饒是如此仍舊將她好一通數落。城中言行好不容易淡去,她只需安安心心待嫁便是,這節骨眼兒可別再生是非。 宋琛嘴上雖花樣多,但到底足夠厚道,沒有將霍川和盤托出。 他立在一旁不屑地撇撇嘴,心底對這門親事多的是不贊同,覺得宋瑜簡直羊入虎口。那霍川一看便是不好應付的,阿姐被他牢牢拿捏住了,日后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這些話他只在心里腹誹罷了,真到成親那日,依然掛滿笑意抱拳迎賓。 小半月光景眨眼便過,及至四月十六那日,儐相贊禮,鼓樂齊鳴。 宋瑜天未亮便被從床上撈了起來,迷迷瞪瞪見直欞窗外一片漆黑,轉身便要倒回床榻,“不著急?!?/br> 可把澹衫嚇死了,婆子丫鬟候了一屋,只能她起床便能行事?;ㄞI不一會兒便到,這可耽誤不得,總算將她扶穩,龔夫人已經從外頭步入室內。 “怎么才見醒?”龔夫人蹙眉不滿道,將宋瑜搖搖欲睡的身子扶穩,無奈地敲了敲她腦門,“還要不要嫁人了,快些動作,一會兒還要給你開臉?!?/br> 宋瑜揉揉眼睛懶洋洋地嗯一聲,澹衫給她穿好鞋歪。她手邊無意碰到一本泛黃書冊,偏頭迷糊看去,瞧準上面內容后驀地一窘,拽著枕頭嚴嚴實實遮住,霎時全驚醒了。 * 書本是昨日龔夫人傍晚交給她的,共有三本,叫她自己拿著好好揣摩。 一干丫鬟全被屏退,神秘兮兮地勾起了宋瑜好奇。她隨手翻開一本瞧了瞧,頓時臉如紅燒,手忙腳亂地將書冊塞回給龔夫人:“阿、阿母給我這些做什么,我用不著!” 龔夫人掩唇一笑,“傻三妹,誰說用不著?洞房花燭那夜,你還打算分房睡不成?” 一語驚醒夢中人,宋瑜確實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要分房睡嗎?倒也不至于,畢竟成親之后是不可避免的,可要真做這些事……宋瑜低頭覷一眼畫本子,那些人物交纏相連,在她眼里yin.穢不堪,難道她也要跟霍川這樣親密? 宋瑜一想起便羞臊不已,她不敢多看,“我沒打算分房睡……可是,可是一定要做這事嗎?” 她覺得摟摟抱抱已經足矣,再多便是親吻,原來兩人竟還能以這樣親密的方式結合一起。 前幾天聽旁人講都是抽象的,全憑想象,姑娘家總愛往浪漫美好的方向想。目下忽然如此巨像化……她有些接受不能。 龔夫人嚴肅起來,思想工作要做好,這點可容不得馬虎,“一定要。三妹,你記著,男人的感情會被歲月打磨圓潤,若是不能孕育一兒半女,無論成淮如何愛你,日后你都終究都難以在侯府那種地方立足?!彼D了頓又道:“日后你便知道,唯有孩子才是女人最可靠的保障?!?/br> 聞言宋瑜不再吭聲,她竟然覺得悲哀……好像她嫁過去便是為了生孩子,她蔫蔫地應了。 柔軟的外表下有一顆堅毅的心,她并不贊同阿母的說法,她平時看著好欺負,關鍵時刻卻能十分果決。 * 鏡內照出一張明媚嬌俏的面容,妝容精致,美貌不可方物。 龔夫人已經給她開過臉,纖白嬌容愈發像一塊瑩潤美玉,光潔無瑕。眉心貼的花鈿振翅欲飛,如此禍國殃民的容貌,說到底竟不知是福是禍。她一直居住隴州倒好,注意的人不多,如今宜居京城,天子腳下多是地位顯赫的貴胄,只希望三妹不要太引人注意的好。 紅艷艷的嫁衣罩在她身上,她雖纖細,但足夠撐得起這身繁冗衣裳。紅綢遮住視線,外頭花轎已然到達,婆子扶著她上彩輿,恭恭敬敬。 及至此時宋瑜才醒過神來,她是真真切切要嫁人了,再也回不得阿母身旁,不能對著父母撒嬌任性。她難過得要落下淚來,握著龔夫人的手不肯松開,淚珠兒一串串樓下,濡濕了紅頭繡鞋,“阿母,阿母……我想你了……” 這可不行,還沒嫁出去便成這幅模樣,日后該如何了得。 龔夫人豈能好受,抱著她亦是哭出聲來,顧不得一旁隨性的家眷賓客,與她說了好些叮嚀的話,宋瑜都一一點頭記下。母女依依不舍一番,宋瑜被催著上彩輿,一點點松開龔夫人的手,蓋頭底下的小臉哭得凄愴。 因兩地相隔遠,是以她只能先到永安城,再由侯府前去迎接。 出城又進程,路上輾轉四五日,終于抵達永安城。天色將晚,他們只得在一處客棧下塔,翌日清晨廬陽侯府的人前來迎親。 暮色四合,宋瑜連日舟車勞頓,身子骨早就受不住,虛乏地倚在床頭,“我不想嫁了……” 越接近明日,她這種心情便越發強烈。想要退縮,總覺得前頭等待自己的是萬丈深淵,一旦踏入便萬劫不復。況且她想家人想得緊,臨行那日阿耶特特從別院前來,可惜都沒能顧得上跟他說幾句話。 宋瑜只記得他欣慰喜悅的笑容,他大抵十分高興的。如是一想宋瑜反倒看開了些,只要阿耶阿母高興就好,她再不敢奢求不多了。 * 第二日清早,樓底下熙熙攘攘圍了許多人,迎親的車輿足足排到街尾,頗為隆重。 宋瑜裝點完畢由澹衫扶著下樓,此次出嫁阿母給她另添了四個丫鬟近身伺候,可宋瑜用慣了她和薄羅,旁人反倒不如意。 坐上彩輿,她手心捏出細細汗珠。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她胸腔里火熱地跳動起來,一路惴惴不安。出嫁的姑娘或許泰半都是這種心情,羞怯又害怕,忍不住退縮,但到了這種時候,哪里還容得了她逃脫? 彩輿在廬陽侯府門口停下,由一個年輕俊俏的姑娘掀起轎簾,恭謙地將她扶下轎子。 侯府外早已聚滿了人,人潮涌動,賓客爭相道喜。宋瑜低著頭,只能看到一雙雙鞋履紛至沓來,許久人群之中走出一雙皂靴,沉穩地停在宋瑜跟前。 這人是誰不言而喻,他遞了紅綢到她手上,牽著她往門內走去。 一步步配合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不至于讓她狼狽??邕^火盆等一系列俗禮,才得以進入正堂。 堂前一派喜慶,天地桌兩側的官帽椅上端坐著廬陽侯夫婦。 霍元榮眼角笑出褶皺,喜悅之情不加掩飾,倒是一旁的陸氏面上起伏不大,直勾勾地覷著下方兩人。她到底也沒給兩人難堪,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代表的是整個侯府名聲,她不至于如此愚蠢。 吉時到,龍鳳花燭點燃,鞭炮齊鳴,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司儀吆喝一聲,宋瑜雙手擱在蒲團上拜天地高堂,待到夫妻對拜時,她遲疑了一下。沒等她有任何反應,霍川已經不著痕跡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些力道。 宋瑜堪堪醒神,跟著他恍惚一拜。 如此才算完畢,她被送入兩人新房,只需等待霍川便是。 ☆、第45章 紅幔帳 雖然霍川身份尷尬,但依舊有許多官員前來賀喜。來往儐相絡繹不絕,前院熱鬧不凡,都想借此機會與廬陽侯攀附關系。 前二十年從未聽過霍川的名字,在嫡子霍繼誠過世之后忽然從天而降,對外稱是庶子,其中真情又有誰猜不到。他的身份眾人心照不宣,卻都諱莫如深,面色如常地上前敬酒恭賀,寒暄道喜,談笑風生。 霍川因為眼睛緣故不能應酬酒席,只在周圍兩桌走動一番,象征性地敬了幾杯酒。 眾人見他模樣不免詫異,到底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人,很快從震驚中回神,面色如常地賠笑端酒。待人離開后禁不住同身旁官員嘀咕,“這位的眼睛……” 身旁那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這才心有余悸地住口。 霍川離開不遠,明朗擔憂地覷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無波無讕,似乎沒聽見兩人對話。 少頃他坐回座位,低頭詢問:“方才敬酒的那二人是誰?” 在座泰半官員他素未謀面,半生不熟的關系,卻要勉強掛著笑臉應付,著實累得很。是以霍川只撐了一刻鐘,便耐心盡失,薄唇抿著不大愉快,臉上凝了一層寒霜,以至于不少舉杯的人瞧著他都望而卻步。 果然還是聽見了,明朗低嘆一聲:“小人亦不清楚,待婚宴結束后再去問一問?!?/br> 霍川低嗯,他方才雖喝得不多,但頭腦已有幾分昏沉,暈暈乎乎地不大清醒。他不嗜酒,是以酒量向來不深,饒是如此仍有熱情的人向他敬酒恭賀,說了幾句早生貴子永結同心的好話,霍川一時高興,便舉杯一飲而盡。 * 喜房門窗貼大紅雙喜字,彩紙剪得精妙絕倫。屋內布置一派喜慶,條案上擺放五谷,壺門床榻四角挑紅羅幔帳,寬敞的大床上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穿大紅喜服的姑娘。 宋瑜如坐針氈,前頭的熱鬧喧囂似乎與她并無關系,屋里頭候著她的丫鬟和府里的一個婆子,饒是她坐得渾身酸疼也不敢移動分毫。從清早到現在便沒吃過東西,目下肚子餓得厲害,她悄悄地捂著,不發出任何聲音。 不多時外頭傳來聲響,只聽婆子低喚了一聲“郎君”,皂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次靠近。 宋瑜混沌的思緒陡然清醒過來,只覺得腸胃痙攣,攪在一塊兒般地疼痛。蓋頭下的小臉皺得像苦瓜,手足無措加上心慌意亂,使得霍川走到她跟前都恍若未覺。 婆子遞上一柄玉如意,“請郎君揭頭紗?!?/br> 聲音平平緩緩,毫無波瀾,似乎對霍川的情況了若指掌。 霍川接過玉如意,循著方向面對新娘子,卻一動未動。他唇角翹起,許久緩緩:“三妹?!?/br> 宋瑜心口一窒,不知他此舉何意。 俄而他低沉的聲音水一般流淌,潺潺涓涓,“從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夫主?!?/br> 下一瞬喜帕掉落,眼前驟然涌入光線,宋瑜恍惚抬頭,對上他漆黑幽深的雙眸,猛然一頓。 他似笑非笑的模樣俊極無儔,身上喜慶的紅色添了幾分明艷。褪去鋒芒畢露的尖銳刻薄,只剩下溫潤美好的顏色,他看著漂亮得不像話??上芸匆娝?,他卻不能看到她的顏色,宋瑜頭一回覺得遺憾,好不公平。 新嫁娘露出花容月貌,連一旁婆子看了都要惋惜,如此精致的一雙碧人兒,可惜了可惜。 接著便是喝合巹酒了,霍川吩咐了聲:“都出去?!?/br> 話是對著丫鬟婆子說的,明朗也不例外。他一步三回頭地行至門口,知道這種時候不好有人打擾,是以沒多言語。倒是那個婆子一臉為難,她是侯府多年的老仆婦,在下人面前有些聲望,“這……郎君,恐怕不大妥當……” 霍川偏頭,“有何不妥?” 婆子惕惕然看了他一眼,又覷了覷床榻一臉不知所措的宋瑜,“夫人交代過,郎君的眼睛不便,需得寸步不離地在跟前伺候?!?/br> 果真是陸氏身邊的人,聞言霍川反倒笑了,陰森森透著幾分寒意,“如此說來,我跟妻子行房,你也得在旁觀看?” 話說得太直白,連宋瑜都忍不住紅透了臉。若真如此,那這侯夫人的手也伸得太長了些。 誰知婆子非但不走,反而低頭答道:“按照規矩,確實應該如此?!?/br> 好個不識好歹的人,也不看看今日什么日子,非要觸人霉頭! 霍川的臉色陡然陰沉,聲音冷冽不容置喙:“滾出去!” 他前一刻還是笑模樣,眨眼便變得面目可怖,別說宋瑜,連那婆子都被喝住。曾聽過這位新入府的郎君不好伺候,目下一看果真如此,他是將來世子,婆子不敢真正惹怒了他,道了聲是便恭敬退下。 屋內恢復寧靜,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頃刻間只剩下他和宋瑜二人。 * 不明白他為何非要支開下人,宋瑜傻乎乎地坐在床頭,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沒了丫鬟,難不成要她伺候他? 未料想霍川正有此意,成親只差最后一步,他順勢在宋瑜身旁坐下,手里是兩杯合巹酒。宋瑜正要伸手去接,誰知他卻沒有遞給自己的意思,獨自飲下一杯,“你……” 阿母曾經教過她,合巹酒是兩人相互挽著手臂喝的,他怎么一個人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