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宋瑜捏了一塊放入口中,酸甜滋味兒溢滿口腔,將她方才愧疚心情一掃而空。她大方地請謝昌吃,謝昌搖搖頭道:“我不能吃甜食?!?/br> 她便不再勉強,與霍菁菁一路分食。 幾人走得累了便到路旁一間茶樓稍做休息,外頭燈火通明,街道人流熙攘,來來往往。茶樓里自然人也多,幾乎桌子全都坐人,找了許久才勉強找到兩張各剩兩個位子的。 霍菁菁熱絡地拉著宋瑜到靠窗戶那張坐下,恰巧這里兩個也是女郎,她朝另外兩人揮揮手:“你們去那兒做,我同阿瑜要說悄悄話?!?/br> 宋瑜毫無辦法,被她拖著坐下,無可奈何。 伙計上前詢問需要什么茶點,霍菁菁熟悉點了一壺毛尖和幾碟點心,他痛快地哎了一聲便退下。 霍菁菁將買來的東西一一點清楚,從里面取出來一個檀木雕花的盒子,里面是一支鴛鴦雙翠簪,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放到宋瑜跟前,這還沒完,相繼還有珠釧手鐲,胭脂口粉,價錢不等,在宋瑜面前堆成小山。 末了她放下最后一個纏枝鸞鳳袖珍銅鏡,彎起眸子大方道:“送給你?!?/br> 宋瑜被她這一番舉措弄懵了,訥訥地盯著面前物什,再將目光轉回她笑意盈盈的小臉上,“為何要送我這些?” 她卻回答得坦然:“向你賠罪呀,阿瑜,不要生我的氣了?!?/br> 宋瑜好半響沒能說上話來。 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百般滋味縈繞心頭。她確實在生霍菁菁的氣,然而一直以為只是她自己的事,未料想她早有所察覺。非但如此,還將此事擱在心上,她特意買了禮物賠罪,宋瑜所有的怒氣頓時煙消云散。 原來這世上除了親人外,還有人這樣照顧自己的情緒。 宋瑜對上霍菁菁一雙含笑杏眼兒,被她感染了愉悅情緒,情不自禁抿起唇角:“好?!?/br> 兩人關系好的如此自然,她們矛盾劃開后,關系似乎比先前更親密了一些。尤其霍菁菁挽著她手臂不肯松手,大吐苦水:“上回我才不是故意跑開的,是二兄讓人接我回去,我沒來得及跟你道別,不得已只能先走了?!?/br> 宋瑜想問那一切都是霍川計劃的嗎,然而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她問不問都沒有區別。 她們這邊聊得樂融融,宋琛與謝昌也是一番暢談。泰半時候都是宋琛在滔滔不絕,謝昌在一旁耐心聆聽,時而頷首表示贊同,跟宋瑜一樣。 他們兩個都是太安靜的人,有時過于被動,反而不大合適。 宋瑜出神之際,身旁霍菁菁疏忽停止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窗外。宋瑜循著她目光看去,也是一愣。 因路兩旁都點著燈,檐下更有花燈懸掛,使得街道光線通明,能清楚地看到發生何事。 路中間的人一襲青蓮柿蒂紋道袍,身側跟著一名仆從,他面前是一位富家模樣的姑娘。姑娘身后的丫鬟推了他一把,說了什么聽不大清,只能看到他似乎握住了人家的手。 霍川攢緊眉頭,一臉陰郁。這人跟三妹身上的味道一樣,但她卻不是三妹。 作者有話要說:霍三三的花朝節。 早上睡醒的時候,身邊沒有三妹,心情不太好。 換藥的時候,明朗笨手笨腳沒有三妹包扎的好,心情更差。 晚上洗澡的時候,想到這幾天都見不到三妹,心情非常差。 他重新穿上衣服,“明朗,出門?!?/br> ☆、第31章 永安行 大街上擅自抓人家姑娘的手,這舉措與登徒子無異。 他以為對方是宋瑜,蓋因她身上香味是宋瑜特有的恬淡,沒有多想便將人攔了下來。目下才回味過來,她的手腕不如三妹細致光潔,骨骼不如三妹纖細,甚至連聲音都不似三妹清甜軟糯。 霍川赫然松手,面無表情地道了聲:“抱歉,我認錯人了?!?/br> 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卸下,雙眼卻依舊沒有任何光澤,漆黑有如一潭死寂的湖水,深不可測。只能感受到周圍明亮的光,卻看不見任何物什,他早應該習慣才是,八年過去,眼里再無任何色彩。 * 今早段懷清為他拆去紗布,滿懷希冀地問他:“能否看見一點東西?” 霍川靜了許久,說不失望煩躁是假的,他握起拳頭狠狠砸在一旁八仙桌上。墨彩小蓋鐘彈跳了下,溢出的茶水灑在桌面,發出瓷器碰撞的聲音。 不必說也知道怎么回事,段懷清目露愧疚,隨后忍不住罵道:“侯府里那婆娘真個害人不淺!” 他口中所說的婆娘便是霍川父親的嫡妻,廬陽侯夫人。 當年霍川眼睛失明泰半有她的原因,他是為何從樓梯上跌落眾人心知肚明。在他臥病床榻時,闔府上下不聞不問,更別提有人送來傷藥。眼睛失明了更好,如此便對她的嫡子霍繼誠構不成威脅,雖說他原本在侯府便毫無地位。 如今時過境遷,誰也想不到霍繼誠被一場大病奪取生命。廬陽侯懼內,統共就只有那么一個兒子,霍家香火不旺,如此一來便無人世襲他的爵位。聽聞廬陽侯有意將霍川重新接回府中,他幾乎可以預見侯府天翻地覆的光景。 那位侯夫人定然不會允許他的存在,一個外室生的兒子哪有這種資格,能分到家產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還想要繼承爵位?簡直癡人說夢! 霍川對這些并無興趣,他只需靜觀其變便是。 再幾日便是他所謂大兄的下葬之日,他那日要到永安城一趟。雖然極力排斥,有些事卻不得不面對。 * 街上人物行色匆匆,鮮少有人注意他們這一角落。 被輕薄的姑娘后退一步握住腕子,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人。就著昏昧的燈光看清他的面容,俊美中帶著冷冽的氣度,眉峰低壓,看似極其不悅。器宇軒昂,俊逸不凡。 她一剎那羞紅了雙頰,身旁丫鬟還在低聲咒罵,被她揮手攔下。 “不知郎君是要找什么人……”她怯怯地問道,抬眼悄悄打量霍川的表情。 然而霍川對她的問話恍若未聞,恰在此時他身旁又走過一人。聽聲音是個年輕的姑娘,巧的是她身上也是用這種熏香,霍川若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是太過愚蠢。 他從姑娘身側繞過,沒回答她的話。 沒走兩步便聽見后頭一聲急急的“阿兄”,他腳步微頓。 霍菁菁重茶樓沖出,顧不上后頭僵硬的宋瑜,三兩步來到霍川跟前驚喜地問道:“你怎么在這兒,也是來逛廟會的嗎?” 倒是沒料到會遇見她,霍川頷首,只是聲音情緒起伏波瀾不大,他心情稱不上好:“閑來無事,便到街上走動一番?!?/br> 霍菁菁沒多追問,倒是看一眼身后尷尬難堪的姑娘,小聲悄悄問:“阿兄方才與那姑娘發生了何事?” “認錯了人?!被舸ú挥诖硕嘧黾m纏,言簡意賅道。 敏銳地察覺他的不痛快,霍菁菁彎起杏眼,清脆熱情地邀請:“我們就在前頭喝茶,阿兄要過坐一坐嗎?” 她見霍川似要拒絕,率先湊近了笑瞇瞇地低聲:“阿瑜也在?!?/br> 這個阿瑜指的誰,他豈會不知。正因為上回霍菁菁不告而別,此后再見她便不住地在霍川耳邊念叨,“阿瑜定要怪死我了”,“阿瑜不跟我玩了該如何是好”,“阿瑜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姑娘”諸如此類。 霍川扶著拐杖的手交疊,不動聲色地挑起唇角,心底仿佛有一塊豁然開朗,“去也無妨?!?/br> * 自打霍菁菁出去后,宋瑜便一人在位子上坐立難安。與她們同坐的兩個姑娘早已吃完茶翩翩離去了,她目光落在窗外兩人身上,擱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覺地交握,冒出細細汗珠。 待看到霍菁菁領著他往這邊走來時,一顆心沉沉地墜入谷底,求助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宋琛身上。 他雖不靠譜,但關鍵時刻好歹能給宋瑜一些依靠。 然而目下他正跟謝昌談得忘我,根本沒注意宋瑜目光。倒是謝昌偏頭與她對視,翹起唇角笑了笑,她便不好意思再看,默默地收回視線低下頭。 不多時霍菁菁引著一人來到茶樓,邁過門檻直直地朝她這邊走來。宋瑜對霍菁菁可謂又氣又恨,方才還信誓旦旦地跟她道歉承諾,轉眼就又領著霍川過來,真是……真是教人氣憤! 偏偏霍菁菁毫無這種自覺,她走到跟前眨了眨眼睛,笑靨燦燦:“阿瑜,這是我二兄,沒想到會在此處偶遇。既是緣分,不如就坐一起喝喝茶再走?!?/br> 宋瑜緘默不語,埋怨的眼神脧向她,模樣真是委屈得不行。 霍菁菁自覺將她出賣,挽著她手臂嘿嘿一笑,并肩坐下討好道:“我許久沒同二兄說話了,只是坐一會兒而已……” 霍川在她對面落座,“怎么,三妹不歡迎我?” 宋瑜默默地搖了搖頭,想起他看不到,正欲開口解釋,見他眼睛紗布已然拆卸。然而看模樣似乎不大好,當即話語哽在嗓子眼兒,仿佛壓了塊石頭一般難受。 他的雙眼狹長,長眉入鬢,凝了世間萬千光華。若是痊愈,該是一雙多么風華絕代的眼睛,明亮煜煜,盛氣凌人,同他的人一樣強勢不容忽視。 這廂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宋琛已經眼尖地瞅到這邊光景,當即噌地從板凳上站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霍川。他甩開袍子氣勢洶洶地來到這桌,在霍川身旁毫不客氣地坐下,開門見山道:“你為何在這?” 霍菁菁提起吊壺給他倒了一杯清茶,抬眼掃過去涼涼問道:“這是我兄長,為何不能在此?” 宋琛不是好說話的,他冷哼一聲:“他對我阿姐圖謀不軌,我豈能坐視不管?!?/br> 他的動靜很大,謝昌循著望來,自然看到端坐在宋瑜對面的霍川。他眸光微動,轉而漸沉,坐在原處駐足觀望,一時不知是否要前去。 霍川握著杯子轉了轉,沒有跟宋琛周旋的心思,“宋小郎君說的對,我確實對她圖謀不軌?!?/br> 此話落地,在場三人皆吃驚,尤其宋琛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沒料到他竟然承認的如此干脆。 宋瑜一顆心惴惴不安,大庭廣眾下,四面都是人,他說話能不能收斂一下? 若是被有心人聽到,指不定又要編排什么是非。 說完他不欲解釋,反而更加坦蕩地朝宋瑜道:“我知道有一處燈火盛美,不知三妹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宋瑜搖頭不迭,時值戌時,她若再不回家恐怕會露出端倪,引來龔夫人懷疑?!拔也弧?/br> “三娘?!痹捯粑绰?,便聽身后一聲溫和沉緩的聲音響起,她下意識回頭,謝昌業已從他的位子上坐起。他唇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星目對上宋瑜疑惑視線,“我有話同你說,可否另借一步?!?/br> 他不像說笑,或許當真有正經事。宋瑜正要點頭答應,已有一個嗓音替她回答:“這位莫不是謝郎君?” 霍川以手支頤,眉眼低斂,看不出眼里情緒。他唇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明知故問。 謝昌垂眸看他一眼,眉頭微微蹙起,對他委實沒有好脾氣。 他對三妹居心不良,逼迫自己與三妹退親,又時刻在算計謝家與宋家,委實是個狠戾的角色。只因謝主母與廬陽侯夫人有些關系,是當年閨中好友,是以對他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 外室生子,生母病逝,被侯夫人逐出府外,流落街頭。至于他是如何熬過那段日子,成為如今霍家花圃的園主,其中歷程便不得而知。但經歷那樣的事,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有如今成就,確實不容小覷。 然而從小的好教養使謝昌沒法不回答,他低聲:“正是?!?/br> 霍川曲起手指輕叩桌面,清雋的五官精致無暇,似笑非笑地問道:“我記得謝郎君才同三妹退親不久,怎的如今又走在一處?” 謝昌面色微變,他看一眼宋瑜,不想令她為難,便淺淡一笑:“我與三娘無緣,此生無緣做夫妻,好歹能成為朋友。朋友出行,有何不可?” 坦坦蕩蕩,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舸ㄊ种割D在半空,旋即輕輕落在桌上,“好一句朋友?!?/br> 明朗在身后暗暗捏了把汗,園主這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最為嚇人。越是平靜越是代表他內心洶涌,醞釀著滔天的怒意,他將情緒藏的太深,輕易不會外露,即便有時笑著也不是真正的高興。 * 茶樓賓客絡繹不絕,行到他們身邊總會忍不住側頭打量。幾人之間氣氛著實奇怪,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宋瑜不知為何從腳底竄起一股涼意,尤其看到霍川不怒自威地面容,她心里愈加沒底。掙扎不多時,便妥協對謝昌道:“郎君有何事,便在此說了吧,此處并無外人?!?/br> 這么說并不是為了霍川,而是她認為方才已經說的足夠清楚。他們不再是一個月前未婚夫妻的關系,應當懂得避嫌才是。她怎么會不清楚謝昌的情意,可即便清楚又能如何…… 謝昌眼里的一簇光芒瞬間被碾滅,他低聲道:“是上回顏玉請托我的事,我前幾日聯系了永安城一位妙手回春、口碑頗豐的郎中,他脾氣古怪,但憑一封書信無法請得動,是以恐怕得親自動身前往永安才行?!?/br> 原來他一直記著這事,宋瑜上回想起他,本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畢竟如今兩家毫無關系,他大可不必幫助,沒曾想他如此上心,怎能教人不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