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宋瑜仔細想了想,謝昌好像并未提及此事。只是言語之間透出不得已的苦衷,她搖搖頭,“沒有?!?/br> 面前宋琛頓時泄氣,不是沒問過謝昌,然而他對此守口如瓶,半點口風都未曾透露。 * 第二日兩家退親的消息便在隴州傳遍了,引起軒然大波。 宋家謝家的親事百姓無不知曉,各個翹首以盼希望兩家聯姻,畢竟雙方都是隴州出了名的人物,郎才女貌,很是登對。然而一夕之間謝家便退親了,此中內情無從得知。 結合前陣子的謠傳,有人猜測是謝家不滿宋瑜道德敗壞,然而誰都知道那是有人惡意中傷……再一想譚綺蘭從中作梗,而譚家與謝家素來交好,便有人散播此事泰半歸功于譚家女郎。 譚綺蘭本就名聲狼藉,目下更是沒人敢同她來往,往昔登門求親的人家全撤了聘禮,再無媒婆敢上門說親。 宋瑜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好品德,長輩都喜愛她知書達理,聽話懂事,是以自然有人站出來為她說話。然而譚綺蘭不然,她行為刁鉆任性,旁人早已隱忍多時,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更別提有人幫她。 這場退親大都指責的是謝家,道他家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宋老爺子尚臥病在床,他們便迫不及待地要撇清關系。眾人紛紛同情起宋瑜來,好好的一個姑娘便被這樣糟蹋了。 然而嘴上義憤填膺,其實大都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個中滋味只有自個兒清楚。 宋瑜整日閉門不出,將外界一切言論摒棄在外,本以為日子便這么平平靜靜地流淌,卻忘了有人對她覬覦已久。 忽然有一日薄羅破門而入,神情頗為著急,喘了好幾口氣都沒能把話說清楚。 “姑娘,霍、霍家來人提親了!” ☆、第27章 事多磨 熏籠裊裊升起氤氳沉香,澹衫手里拿著的大紅丹鳳朝陽披風掉落在地,她忙向宋瑜看去。 宋瑜正仰躺在短榻上,懷中抱著妝花引枕,臉上敷了一層自制的香粉。她平常在閨中無趣,就喜愛擺動這些姑娘家的玩意兒。 官粉、密陀僧和銀朱、麝香等藥物研磨成粉,以蛋白調之,放入瓷瓶中以蜜封。蒸熟曬干,再成粉,用清水調和即可敷面,可使皮膚光澤、面如桃花。 聞言她驀地睜開眼,從榻上一躍而起,“你說什么?” 她臉上敷得慘白慘白,配上一張驚慌失措的臉委實嚇人,好在底下丫鬟都看習慣了,此刻也不覺得有何異樣。 薄羅一口氣飲下茶水,這回說清楚了:“霍園主上門提親了!” 宋瑜渾身一哆嗦,快速地躺回榻上,用毛氈裹的嚴嚴實實,底下甕聲甕氣:“就說我命不久矣?!?/br> 薄羅澹衫在一旁哭笑不得,這哪是能胡說的,郎中來瞧還不一眼就看出來了。 宋瑜靜了一會兒,紊亂心緒平定下來,也覺得這主意不大靠譜。她招呼薄羅去打一盆清水,將臉上香粉清洗干凈,隨意拾起地上披風蓋在身上,快步往前頭正堂趕去。 最近阿母因謝家退親一事身體不大好,連著多日都在房中靜養。她囑托宋瑜暫時不要將此事告知家主,生怕他刺激過大加重病情。大兄宋玨前幾日回到家中,仍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他開始教導宋琛行商之道,兩人早出晚歸,偌大的院子里竟然只剩下宋瑜一人,好不冷清。 好在宋琛開始爭氣,不再似以往那般吊兒郎當,頑劣不馴。大抵那日耶耶暈厥對他的打擊過大,再加上謝家退親,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那般,眉眼之間沉穩許多。 宋瑜快步走在廊廡下,堂屋談話聲斷斷續續,似乎是大兄的聲音,他今日恰巧留在家中。生怕宋玨擅自做主答應下來,宋瑜三兩步邁過門檻,人未到聲先至:“不行!” 話音剛落,堂屋眾人紛紛向她投以目光。她掃視室內一眼,宋玨坐在右下方,對邊是正襟危坐的霍川。她走到屋子中間,此刻將那些女戒女訓全拋之腦后,一字一句地又重復了遍:“我不同意?!?/br> 迎頭便是宋玨復雜目光,她不畏不懼地回視,端是豁出去了。若真要嫁給那個陰晴不定的人……她余光瞥一眼左邊霍川,下意識往旁邊縮了縮。 屋里靜了片刻,霍川忽而低笑出聲,看似愉悅,“三妹忘了答應我的事嗎?” 宋瑜怔楞,一口氣哽在嗓子眼兒上,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下來,“園主前幾日幫我,我確實心懷感激,只這一個要求實在強人所難……前日我才被退親,實在沒有旁的心思……我、我不能跟你定親?!?/br> 言罷懇求地看向宋玨,都說長兄如父,這時候只有他能說得上話。雖說兩人平日不大親,但到底是兄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跳入火坑,“阿耶尚未病愈,阿母又倒下了,大兄……我想陪在他們身邊……” 宋玨沉吟兩聲,起身朝霍川抱拳,“成淮兄也聽見了,宋家有苦衷,此事不如日后再做商議?!?/br> 雖明知他看不見,但該有的禮數一點不少。宋玨待人一向彬彬有禮,真心實意,這便是他在商場游刃有余的原因。 霍川眼上的藥膏一共要敷半個月,目下仍舊纏著紗布,更加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見他下頷微微繃起,旋即挑唇:“即是說除了這一條件,旁的你都同意?” 宋瑜是個一根筋,旋即點頭,“是?!?/br> 答應完沒多久便后悔了,他狡詐得很,若是再提些強人所難的要求,那該如何是好?索性他只問了問,沒再繼續糾纏,起身將一旁拐杖拿在手中,“三妹別忘了今日說過的話?!?/br> 宋瑜巴不得他早些走,退到一旁給他讓路,眼看著他跟陳管事越走越遠,心中一顆大石總算放下。 宋玨多看了她一眼,命仆從前往送客,見她仍站在原地恍恍惚惚:“你同成淮兄究竟有何淵源?” 上回在花圃他以為兩人頭一回見面,如今想來不盡然。從那時起兩人之間氣氛便不大對勁,宋瑜見到他渾身不對勁,想來在那之前已然認識??扇脧男”沲r少出門,養在深閨中,怎會認識他?又為何謝家才退親,他便上門求親? 宋瑜被他忽地一問才醒神,明顯十分抵觸這個問題,“并無任何淵源,只是在大隆寺見過一面?!?/br> 她話說的真假參半,卻是一時半刻挑不出任何毛病。 宋玨難得有一天清閑下來,思及許久未能探看父親,便讓人著手準備車輦,“你可要一同前往?” 宋瑜連連搖頭,她害怕再遇見霍川,只讓大兄代為問候,她改日再去。 在宋玨轉身欲走時,急走兩步跟在他身后,殷殷切切:“下回若是他再提親,大兄能不能不要答應?” 檐下少女顯得很是局促不安,手放在半空似乎想抓著他的袖緣,思量再三終究放下,她從小便沒對他撒過嬌。如若不是謝家忽然退親,她跟謝昌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精致的一雙碧人兒,謝昌定能好好待她,可惜始終兩人有緣無分。 宋玨收回思緒,聽不出情緒地道了句:“三妹應將目光放得廣些,懋聲雖好,到底是謝家無情在先?!?/br> 前些日子他才回來便聽見了隴州的風言風語,回到家后才知眾人所說都是真的,不是不怒,但事情已成定局,只能被迫接受。他私底下差人查過緣由,結果更是出乎意料,蓋因如此才對宋瑜和霍川兩人之間關系更為好奇。 宋瑜琢磨了半天才知道大兄在安慰她,抬眸宋玨已經走遠,她抿唇斂下長睫,不言不語。 * 院外白玉蕊落了一地,其中一瓣飄進窗牖,落在翹頭案上。 宋瑜正托腮望著外面景象,花瓣貼在她額頭,她拈下放在眼前打量,百無聊賴地看了又看。忽而偏頭對一旁不斷來回走動,強調存在感的薄羅道:“你要說什么便說了,省得把自己憋壞了?!?/br> 薄羅尷尬地立在原處,她自打早上從外頭回來便這副模樣,欲言又止,問她何事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宋瑜本想忽略,但她實在礙眼得緊,臉上明明白白寫了四個字“我有話說”,讓人想不管都難。 “我、我今早出門聽見外頭有人說……”她平常都牙尖嘴利的,極少有吞吞吐吐的時候,“謝家的鋪子鬧出了人命,謝家是為了不連累宋家,這才退親的……” 白色花瓣被她的指甲掐出汁水,宋瑜艷紅的丹蔻泛上水色,她面上卻怔怔出神。 嘴上雖不說,但心里終究是在意的。這關乎姑娘家的面子名聲,謝家那么隨意便提了退親,好似將兩家約定看得極其重要的宋家成了笑話。 “你說清楚?!彼舞な址鲋腊高吔?,一派認真。 薄 羅便將今日在街上打聽的盡數說了出來:“是好些天前的事情了,謝家瓷器鋪子有人鬧事,店里伙計失手傷人,再去看時已經斷氣了。死的那個是霍家花圃里的仆 從,目下那伙計已經送往官府處置,據說他在牢獄里一口咬定是謝家指使……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好些天都沒人敢去他那兒進貨,也不知如今解決了沒有?!?/br> 宋瑜一門心思都在她一句話上,前因后果甚至都沒聽明白,“你說死的是誰的仆從?” 薄羅便又道了一遍,“霍家?!?/br> 宋瑜如墜谷底,周身都是黑茫茫一片,從腳底泛上冰冷寒意,很快便游遍全身。 薄羅沒注意到她變化,自顧自地解說:“沒想到里面竟有這樣的內情,原先真是錯怪了謝家……可他們怎能不商量便自做主張呢,鬧得兩家臉上都不好看……” 說罷見宋瑜沒有反應,盯著一出出神,她以為是自己說話觸到姑娘痛處,忙不迭改口:“無論如何都太過分了,謝家活該如此!” 她才說完,宋瑜便從繡墩上霍地站起,“宋玨呢?” 薄羅很快想了想,“一早便跟著大郎君出門了,看模樣不到傍晚不會回來?!?/br> 聞言宋瑜頓住腳步,摳著手指甲上丹蔻心煩意亂,眉頭蹙得緊緊思考心事。她想見謝昌一面,想問清楚其中內情,雖已無法挽回,但起碼不能不明不白……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此事跟霍川有無關系。 然而沒有宋玨,她根本無從見面,思量再三唯有寫了封書信讓人送去。 信里內容十分精簡,是她權衡再三才決定的:“聽聞城內風語,只想知道是否屬實?!?/br> 落款時想了又想,在底下寫上一行娟秀小字,宋家三娘。 薄羅細心漆封,送出府外。她的門路多,一張巧嘴能說會道,不出多時便將事情辦妥。當天下午有人送來回信,她眼巴巴地送到宋瑜跟前,一臉邀功。 宋瑜打開看,一個“是”字驀然出現眼前,使得她半響沒能回過神來。 再往下看還有一句話:“家父曾尋訪霍家,對方只提了這一要求。謝家如今正逢多難時期,借用宋家名聲,理由實牽強了些,請念在多年情分上再幫一回?!?/br> 宋瑜許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謝家不愿牽連宋家一事,這方法確實好,將謝家從輿論泥沼中一把拉了出來。事到如今她才知道怎么回事,將信封放在燭火上,不一會兒便燒得干凈。 * 別院伺候宋鄴的下人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得知兩人退親消息后,宋鄴先是氣得昏厥,醒來后潑天震怒,揚言要到謝家去一問究竟。 他脾氣犟起來誰也攔不住,然而擱在以往便算了,如今他這個身體如何走得出去。仆從沒辦法,唯有去宋府搬來救兵。 宋瑜往別院去時滿腦子都是謝昌信里內容,混亂有如漿糊,又擔心阿耶身體承受不住,不住地催促車夫再快些。她不用一炷香便到了別院,此時宋鄴正坐在床榻上咳嗽,“叫謝榮芳來,叫他摸著良心站到我跟前!” 謝榮芳便是謝昌生父的字,從有印象開始,她就沒加過阿耶生恁大的氣。顧不得許多走上前,撥開丫鬟為他順氣,“如今婚事都退了,耶耶還生這氣做什么?女兒并不是非謝昌不可,天底下那么多龍章鳳姿的人杰,何必拘泥于一家呢?” 事到如今拐彎抹角不起作用,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她怕宋鄴氣壞了身體,只有好言好語地勸說,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樣,希冀他能消消氣。其實說的何嘗不是安慰自己,謝昌不要她了,她一定得嫁得更好,不能讓旁人看笑話。 可惜宋鄴不聽勸,他反而將宋瑜摁在榻上,“你在這坐著,阿耶定為你討回一個公道?!?/br> 說著便要往外走,可他身體哪承受得住,沒兩步便氣喘吁吁。宋瑜上前將他扶穩,聲音里多了幾分急切,哀哀懇求,“阿耶去做什么……事情都到了這地步,再說什么都沒用了……我唯一期盼的便是您同阿母身體康健,您能早日病愈,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念想了?!?/br> 宋鄴總算被她勸住,不再執意去找謝家,他停下來心疼地碰了碰宋瑜頭發,“三妹……” 他的手臂枯瘦毫無力量,卻能讓人感到溫暖,眼窩深深凹陷,早已不復往昔豐神飄灑的模樣。他陷入濃重的自責中,“是阿耶無用……讓我的三妹受委屈了,都是我無用……” 宋瑜鼻子一算,幾乎忍不住落下淚來。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哭,硬生生逼回了眼眶,雙目酸酸漲漲的一片通紅。 “不是阿耶的錯……” 她將宋鄴扶回床榻上,待他情緒穩定后才將前因后果解釋了一遍。為了不使他太氣憤,便將那段謝家不愿連累宋家也一并說出,雖不知其中有多少真假,但總歸宋鄴心情平復許多。 宋鄴聽罷她的口述,“此事若兩家齊心未必不能解決,你說謝家是為我們考慮,可怎會如此愚昧?” 他雖然在床上臥病多年,追根究底還是生意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腦子比誰都靈活精明,一個問題便將宋瑜堵得啞口無言。 尚未想清楚該如何補救,他又問道:“既然是霍園主的人,好好商談一番也會有結果,為何非要走到如斯境地?” 霍川看著可不像那樣通情達理的人,才在心中夸罷他,下一瞬便老糊涂了…… 宋瑜在心中喟嘆,又不能告訴他實情。若是得知此中內情泰半是霍川作梗,他不知會如何傷心失望,阿耶是再受不得半點情緒波折,宋瑜好不容易將他哄睡下,懷揣著心事退出室內。 * 在宋鄴跟前說漏嘴的丫鬟正是先前伺候宋瑜的,龔夫人給她指派的四名丫鬟其一。 先前薄羅抱怨她們懶散,本想著回宋府后再處置,沒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竟忘得干凈。阿母不在,她便將四人叫到跟前,逐個清理門戶。 擔心在院內吵醒阿耶,宋瑜特意選了稍遠的堂屋。底下跪了一排四個丫鬟,起初以為宋瑜好說話,各個心不在焉地討饒,在聽到宋瑜要將每人杖責十棍,逐出府內時,一個個花容失色,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女郎并非心慈手軟,而與龔夫人一樣手段嚴明。 “姑娘息怒,婢子知錯了……請萬不要將婢子趕出去……”其中一個膝行向前,試圖向宋瑜求饒。 然而宋瑜這回吃了秤砣鐵了心,讓底下仆從拉幾人出去,就在庭院行罰。 其中一個穿藍緞碎花短衫的丫鬟忽然上前,掙脫仆從來到宋瑜跟前,“姑娘不能將婢子逐出府去,婢子還要每日為霍園主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