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他成熟了,性子也更圓融了。 說話會用“在下”、“鄙人”,語氣客客氣氣,臉上掛著似乎萬年不變的笑容,一副帝都貴公子的矜貴派頭。 她不太喜歡。 該怎么說? 生疏了,還是客套了? 不過這也無可奈何,因為她自己也不得不變了。 過去纏著太子,纏著三皇子,兩頭逢源,后來才知道兩邊黨爭其實十分水火不容。她雖然沒被逼站隊,但跟哪邊更親密一點,必然會讓另一邊不高興。 一碗水豈能這么容易端平? 她只好也端起面孔,做個賢淑乖巧的千金小姐。 男女大防,就算他們是未婚夫婦,也難得見上幾次。 不過好在顏承衣依然對她不錯,時常會送些稀有的禮物,顏家經商,錢莊遍布大陸,因而也能弄到很多皇室都未必見得到的稀奇玩意。 “上次送你的喜歡嗎?” “你說那個七彩琉璃石?”姜隨云溫和一笑,“很漂亮,我很喜歡?!?/br> “那就好?!鳖伋幸乱残?,“還想要什么,盡管說。凡我所有,絕不吝惜?!?/br> 她也想繼續嬌嗔的說要著要那,可好像已經不適合了。 所以她只是笑笑,道:“府里什么也不缺,我沒什么特別想要的?!?/br> 他愣了愣,隨即笑:“也是,等你嫁給我,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br> 嫁給他,大概也會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吧。 顏承衣雖然經商,但并不怎么去風月場所,也沒聽說家里有什么侍妾,他母親亡故的也早,她嫁過去應該也不會受什么太大的欺辱。 挺好的。 直到遇見了柴崢言。 自從見過他在擂臺上舞槍那次,她就一直心緒難平。 于是女扮男裝換了小廝的衣服,偷跑出去,在柴府外守了半天,才等到從里面騎馬出來的柴崢言。姜隨云大著膽子沖出去攔住他的馬,可她沒想到會那么驚險,距離太近,那馬來不及剎,蹄子前撲,差點就踹到了她。 正當她嚇得魂飛魄散之際,柴崢言從馬上飛身而下,硬生生替她擋下了那一擊。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柴崢言倒是沒事人一樣,反而手忙腳亂的安慰她:“你還好嗎?別哭我……我沒事,真的,這點小傷養兩天就沒事了,我受過比這重多了的傷,真的,沒事?!?/br> 從婆娑的淚眼間,她看見了柴崢言的臉。 黑發黑衣,可那張臉干凈的像是纖塵不染。 心撲通撲通亂跳了幾拍。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英雄救美,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 她小聲道:“那個……我……我是仰慕你的小廝,我,我能跟你學武嗎?” 柴崢言見她終于不哭了,松了口氣,可聽完她說的話,他又笑了:“還是快回家吧,再不回去,你家人恐怕要擔心了?!?/br> “不!我是從老爺家逃出來的,要是回去肯定會被打斷腿的!”她言之鑿鑿。 柴崢言呆了呆:“可你不是個小姐嗎?” “誒?” “那天我在擂臺上看到你了?!?/br> “???” 姜隨云羞恥地想把臉埋進地里。 后來還是柴崢言送她回了姜府,臨別前,姜隨云站在姜府門口,依依不舍地問:“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柴崢言的臉紅了紅,說:“可以?!?/br> 他是習武之人,又是武將世家,雖然人長得難得溫雅,不過脾氣卻很直率簡單,并不特別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她便時常溜出來找他,有時候只是看他練槍,就能一看一整天,一點都不覺得膩。 再是瞞著,消息也傳了出去。 顏承衣也回來了,找到她,氣勢洶洶。 她理虧,自然氣弱,低垂著頭,在顏承衣開口之前,她先說了:“抱歉,我喜歡的是柴家公子,我們的親事能不能……” “他哪里比我好?” “???” 顏承衣勾起嘴角:“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服氣。除了武功,我哪里不如他?” 她想了想,道:“你很好,可我偏偏喜歡的是他,對不……” “用不著對不起,我本來也不怎么喜歡你?!?/br> 她抬起頭,顏承衣隨手將手里的東西甩給她,淡淡道:“祝你們百年好合?!?/br> 姜隨云接過,那是一只琉璃筆洗,她只提過一次之前的筆洗摔壞了,沒想到……她覺得愧疚,可喜歡向來是沒道理的。 也幸虧,幸虧他們只是訂了親。 第二天,退婚的婚書便送來了。 她有些不安,但更多是覺得輕松。 她去找柴崢言,第一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阿言,我喜歡你,你娶我可好?” 柴崢言的臉一瞬間紅透了,但還是拼命地,努力地,點了點頭。 然而世事無常,誰也沒料到姜家會牽連進謀反。 從千金小姐到階下囚,而最糟糕的是,柴家也被拖下了水。 柴崢言帶著她妄圖想要逃出帝都,可追殺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柴崢言的槍鈍了,體力不支,他倒在血泊里,對她輕聲說:“不要怕?!?/br> 被關進牢中,她心如死灰,而顏承衣來見她了。 “小云?!八傲诉@個久違的名字,“我買通了獄卒,行刑之前我會找個別的死囚易容成你的模樣,讓她帶你受刑,到時候你……” 她啞著嗓子說:“謝謝?!?/br> 真心實意。 落魄方見人心。 “不過不用了?!彼π?,“不用把你也牽扯進去了?!?/br> 柴崢言已經死了,她的父母也馬上要被處死,她想不出自己獨活的必要。更何況偷換死囚風險如此大,萬一被人發現顏承衣也要倒霉。 “都這個時候了你……” “對不起?!苯S云想了想,又道,“當初我一直以為你長大之后就不怎么喜歡我了,因為你一直客客氣氣的,我還當你已經不喜歡我,只是為了婚約的義務才……” 顏承衣皺起眉,語氣里竟然有些控訴:“那不是因為你先躲著我,對我冷淡嗎?” “誒?那只是我年紀小害羞而已……”她撓了撓頭,轉而又笑,“不過都不重要了,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取消婚約也好,至少你逃過一劫,今后……今后只當不認識我吧,好好娶個喜歡你的姑娘,過日子……咳……” 之后,便是滿門抄斬,滿目血腥。 她哆嗦著唇,只祈禱那鍘刀能準一點,快一點。 *** 不對。 有哪里不對。 顏承衣明明從未喜歡過她。 聶棗掙扎著從榻上醒來,汗水近乎浸透了她的發。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有種虛脫般的無力。 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姜隨云?那是誰? 她站起來,試圖離開這里,卻發現自己呆在一間被鎖死了的石室里,這里只有一扇門一扇窗,門早已被鎖,而窗戶的大小根本不足以使人通過。 她被關起來了,大概是作為失敗的贗品,即將被處理掉。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三二章 第三十二章 令主一進來,便看見地上的碗碟,不久前他送進來的飯菜和酒水,此時已被吃的干干凈凈,連一粒米都不剩。 光線透過門縫射入,和著塵埃在空中旋轉。 他看向因為他進入而站立起來的女子,她依然蒼白著一張臉,神色憔悴,但眸中已經沒了之前的混亂迷茫,漸漸安靜下來,但反倒像是逆來順受。 他走近聶棗,聶棗的身體輕輕顫抖著,但沒有躲避。 “很好?!?/br> 令主說著,手順著聶棗的長發撫摸而下,最終挑起聶棗的下巴,之前的爭執好像已經被他遺忘,他淡淡道:“看來你已經明白過來自己的身份?!?/br> 僅僅是一個贗品。 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就問吧?!?/br> 令主的語氣游刃有余,他早就已經知道聶棗會問什么。 ——你不是姜隨云。 ——你的父母已經死了,名字我已經忘了,這世上已經沒人記得你了。 ——為什么?只是因為我覺得有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