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章  比較長

    何柔倒沒扯謊，走出家門確實已經六點鐘了。

    為了不給她添麻煩，祈若寒今天主動提出要戴套，本來何柔還沒覺得什么，結果他一做就是半個多小時，買的套子還全是稀奇古怪的，搞了叁次，差點把何柔累死。

    洗個澡再吃個飯，何柔帶了一天的換洗衣物就準備出門了。

    臨別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祈若寒在廚房里洗碗，偌大的公寓里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即便高大如他也難免顯得形單影只。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

    ……

    祈若寒的公寓在市區北面，離東海大學倒是不遠，離著名的北外灘也不過十分鐘車程，在上海屬于東北角。何柔家在西南角，還是挺遠的西南角，地鐵上十足要坐一個小時四十分鐘。

    何柔家原先是在市中心的，不然也不會和祈若寒是發小。只是何柔小的時候住在那種老到電表里都有電熔絲的弄堂里，祈若寒家里住的則是高級公寓。

    現在想想，還沒有潔癖的祈若寒能接受到她家里來玩，也是個奇跡。

    后來何柔初中的時候，輪到家里老房子拆遷。那時候政策好，戶口上一個人能分一套房。

    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很正式的生日禮物，一塊玉牌，然后父母就告訴她，那套房就是她的，其他的房子里一套父母養老，一套等哥哥結婚了賣掉，和哥哥那一套一起換一套更好的，有剩下的錢就給弟弟。

    理由也很“充足”，因為哥哥要給他們養老。

    何柔今年十八歲，何天一已經二十五了。他沒考上本科，二十歲就從一個技術學校畢業了，打了兩年工就躲在家里不出去了，每天打游戲度日。

    這游戲打得也不怎么樣，雖然水平是不差了，也是個郊區鉆石，但不是能掙錢的那種，純粹在打發時間。今天東一槍明天西一炮的，玩什么也沒個長性。

    最初何柔接觸英雄聯盟就是因為何天一。

    但是何天一自從發現meimei樣樣游戲都打得比他好之后，就不太愿意和她交流游戲了。

    而何柔的父母自從發現何天一沒什么出息之后，就變本加厲地在弟弟何天明身上下血本，希望他能成材。

    貪心不足蛇吞象，拆遷之后，何柔父母都覺得自己是完成階級躍升了，要往高端人口看齊。

    大兒子這點學歷拿不出手，有工作的時候也就掙五千一個月，這點錢在上海要是沒有房子是真的只能去喝西北風了。

    至于何天明……

    何柔想到這個弟弟，忍不住嘆氣。

    何柔和弟弟關系不差，但有父母這一層在，姐弟倆往往沒辦法在一起玩。

    何柔父母覺得何柔會帶壞弟弟。

    另一方面，也不覺得她打游戲和她大哥打游戲有什么區別。

    弟弟倒是不知怎么長的，至少何柔去讀大學之前，已經很懂事了。

    十歲的小男孩，也會在她的沒心沒肺里，感覺到她傷心的時刻，然后抱住她，安慰她。

    何家或許對她來說很難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家，但弟弟也是真的讓她覺得溫暖。

    她不太敢回去。

    萬一變了呢？

    她覺得至少自己是真的變了。

    這種心情一直持續到她站在家門口的那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樣的表情按下的門鈴，或許從一開始就對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期待，所以也就談不上失望。

    門被打開，一個面容清秀但面色愁苦的中年女人出現在面前。

    這是張莉、她的mama嗎？

    她一直都是這樣憔悴且蒼老的嗎？

    張莉回頭看了一眼時鐘，沒好氣地道：“你倒真的是一分鐘都不肯早來?！?/br>
    嘴上罵著，卻看著何柔身上背著的雙肩包：“沒東西啦？”

    “回家還要拿東西嗎？”何柔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張莉給她拿了雙拖鞋，手在圍裙上撣了兩下，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快把手洗了，過來幫忙?！?/br>
    “你又在做啥了……”何柔平時偶爾朋友圈也會看到家里人的動態，張莉似乎最近對烘焙面點產生了興趣。

    何家自己住的這一套也是拆遷分的房子，當時為了把兩室一廳換成叁室一廳，還給拆遷辦補了幾十萬的差價。

    何柔從初中開始就寄宿了，所以這套房子里自始至終就沒有過她的房間。

    她走進廚房，發現張莉是在做包子。

    “這么晚了，一會兒給誰吃??？”何柔無語。

    張莉也不矮，有一米六叁，但女兒足足比她高了十叁公分，她一側頭，覺得脖子都酸了：“明天早飯！”

    “哦?！焙稳狳c點頭，看著張莉手機屏幕上的教學視頻，瞠目結舌，“這也太難了吧？”

    “你說說你還能做啥吧，飯菜一類的?！睆埨蛳訔壍乜戳怂谎?，“以后怎么嫁人哦?！?/br>
    “找個會做飯的不就好了?！焙稳釢M不在意地說道。

    “那你能掙錢？”張莉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是像誰了，學哲學，以后干什么吃都不知道。別跑去酒店打工給我丟臉就行了?！?/br>
    “那也不至于……”何柔無語，看著手里捏得跟狗啃似的包子口沿，不禁感嘆這廚房里的事情是真的要看天賦的。

    ……

    在家里也無事可做，搞完包子放進速凍已經九點半了。

    “我今晚睡哪？”何柔問。

    張莉仿佛才想起來這件事：“啊呀?！?/br>
    洗了手，張莉走進何天明的房間：“小明？今晚和你哥一起睡去，讓jiejie睡這里?！?/br>
    半年不見，何天明依然沒有開始竄身高，是個一米四幾的小蘿卜頭。

    他抬頭看何柔：“為什么jiejie不能睡這里？”

    這房間不大，放了床和桌椅，就幾乎沒什么空間了。

    兩個人如果要睡，確實會有點擠。

    張莉瞪了兒子一眼：“多大的人了？”

    “不要?！焙翁烀髡f，“那為什么不讓哥哥和你們睡，把哥哥的房間讓給jiejie？”

    “強詞奪理的小兔崽子……”張莉一邊罵，一邊抱出了一個床墊，“你要不打個地鋪吧？將就幾天?！?/br>
    何柔無語：“那我為什么不睡沙發……”

    “像什么樣子？你睡了你爸還看不看電視了？”

    何柔簡直沒話說了。和祈若寒的寓所相比，這里只能說是“平頭百姓家”，但稍微疼愛女兒一些的正常家庭也不會這樣對待女兒。

    實在想不通這是為什么，何柔也沒心情去問。

    張莉把床墊打開，找了床被子和一個枕頭給她。都是很久沒有人用的了，有一股衣柜的味道。

    “張莉？”何柔父親在隔壁房間叫她。

    “干嘛？”張莉轉身出了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姐弟兩個了。

    “你明明就在上海讀書，為什么過年了才回來？”何天明和何柔長得有幾分相似，一雙眼睛又黑又亮。

    何柔坐在床墊上，抬頭看著年幼的弟弟：“你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嗎？”

    何天明和他哥哥不一樣，聰明得很，已經能聽懂大人的對話了。

    聽到jiejie這樣說，何天明臉上露出了一絲難過的表情。

    “永遠別想改變他人?！焙稳崞鹕砻嗣艿艿哪X袋，“我先去洗澡了，早點睡?！?/br>
    ……

    除夕一大早何柔就被薅起來干家務活。幾百年沒做這些事情了，她顯得實在有點笨手笨腳，被張莉嫌棄了好一通。

    何驥才起床看到女兒，臉上似笑非笑說了句“回來啦”，而何天一干脆沒給這個meimei一個正眼。何柔早就習慣了他倆的漠不關心，微微點頭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接著被張莉使喚去倒垃圾了。

    何天明昨晚被jiejie點破，此刻再看家人的這些反應，不免感到心煩意亂。

    平穩的氣氛一直維持到飯桌上。

    何驥才拿起酒杯，說著對新一年的期許，講到最后說到何柔：“柔柔也是大姑娘了，書讀太多也沒用處，早點好開始談男朋友了?！?/br>
    張莉還不忘補一句：“好打扮打扮了，整天跟個野猴子似的，哪有男人要哦?！?/br>
    何柔拿著杯子的手往桌上一放。

    他們沒給她倒酒，說女孩子不能貪杯，所以她杯子里和何天明一樣倒的是橙汁。

    何驥才臉一拉：“你造反呢？”

    何柔向來不喜歡和家里人多扯皮，說也說不通，除夕夜她也不想鬧事情：“不好意思，沒拿穩?！?/br>
    “你快給你爸道歉！這么大了，一點事情不懂……”張莉眉間皺出深深的溝壑。

    何天一冷嘲熱諷地來了句：“柔柔考上了東海大學也沒好好讀書呢，每天直播打游戲?！?/br>
    即便在家里，何天一也是窩在自己房間里面不出來的時間比較多。何柔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說自己。

    “你還看我直播？”何柔覺得詫異。

    “偶爾看到的?！焙翁煲黄财沧?。

    “你是怎么回事？”張莉倒是對讀書無用論是另一個看法。畢竟如果何柔成績好，家里將來還能省下一筆請家教的費用。

    “沒怎么回事。我書讀得好好的，搞點副業賺點生活費不過分吧？”何柔頓時沒了吃飯的心情。

    “你搞直播能賺錢？你該不是在做不正經生意吧？”張莉上下打量何柔。好像是好看點了，這么一想再這么一看，似乎確實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何天一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你想多了，她也做不了不正經生意?！?/br>
    “你在說什么？”何柔看著張莉的眼睛，憤怒的火焰燒灼著她的喉嚨，讓她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不要讀書就別讀書了，兩千塊不是錢？”何驥才重重放下酒杯。

    “那我真是謝謝你幫我付學費??？”何柔覺得好笑，上海話都氣出來了，“人家不關心自家小人（自己家小孩），至少生活費還是會給，你給過嗎？還是我媽給了我一個月一千五的飯錢，不然我喝西北風去??？”

    何驥才瞪了張莉一眼，隨后依然火大地看著何柔：“你沒錢不會和我說？”

    “說了，你忘了而已?！焙稳崂湫B連，說著把自己手里紙一樣薄的紅包給何天明，“你拿著，爸爸給的紅包?！?/br>
    何驥才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的。

    何天明把自己的紅包拆開，放著滿滿當當一千塊，拿都拿不出來。

    然后拆開何柔的紅包。

    一百塊。

    親情能標注價格嗎？

    有人說不能，可是有時候，你會赤裸裸看到它。

    何天明快哭了：“為什么……”

    “大年叁十什么哭！”張莉簡直坐不住了。

    再怎么偏心兒子，也不該在年叁十搞差別待遇。張莉給叁個子女的紅包都是一樣的八百塊，比一千少兩百是為了給一家之主他應得的體面。

    “你現在是不認我這個爹了？”何驥才站起來，指著何柔的鼻子，“養你十八年，養出了個什么東西來！”

    “這里是我的家嗎？”何柔問，“這里除了我帶回來的雙肩包，有哪怕一個屬于我的東西嗎？有一張我的床嗎？有一張有我的照片嗎？”

    客廳沙發旁邊的小柜子上，擺著不少何驥才、張莉夫婦和兩個兒子旅游的照片。

    “之前出去玩，你不都沒空嗎？又不是不帶你。那次去泰國不就……”張莉緊張地抓著丈夫的手，希望能把氣氛冷卻下來。

    何柔卻不領情：“那我不如告訴你，為什么去泰國偏偏帶上我?！?/br>
    何柔盯著何驥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身邊的這個男人，曾經帶我去懸崖邊上看星星。只可惜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懂，一直抱著他的腿不肯撒手?！?/br>
    何驥才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盡，張莉和何天一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何天明沒想明白：“jiejie，為什么爸爸要帶你去看星星？”

    何柔轉身離開飯桌，拿起自己的雙肩包，走到玄關就要出門。

    “你要去干嘛？”張莉緊張地問她。

    “你放心，不是去報警?！焙稳徇叴┬舆呎f，“我也沒有證據。但是人在做，天在看，有沒有過，你比誰都清楚?！闭f到最后一句，何柔已經站直了身子。

    “生養之恩，我無以為報?！?/br>
    何天明看向jiejie，她已經紅了眼眶。

    “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這父女的孽緣，我們到此為止吧?！?/br>
    她走出門，最后回頭看了桌子前的四個人一眼。

    “再見?！?/br>
    她關上門，淚水止不住地流。

    沒有人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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