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下車繞過車頭為他拉開車門,賀維庭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多說什么,上車才淡淡道:“開車,這回記得開慢一點?!?/br> 兩人一路無話,喬葉開車開得中規中矩,賀維庭的余光一直在她身上。直到回到嘉苑,她又來為他開門,他才終于抬眼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她這么殷勤,讓他不由自主地懷疑她是在掩飾內疚或者其他的什么情緒。 喬葉固執地朝他伸手,“今天下雨陰冷,你的腿應該又疼了,可是你又沒拄手杖,所以我猜你會有點不方便,沒有別的意思?!?/br> 賀維庭深深看她,過了半晌才拉住她的手臂借力站起來,順勢握住她的手,這才發覺她指尖冰涼,手心卻全是冷汗。 她把他送到門口,轉身去把車子停入車庫就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問他為什么提早回來,甚至感覺不到假期被剝奪的不甘和不快。 喬葉感激賀維庭把她的住處單獨安排在一邊,讓她在需要安靜的時候有一個獨立的空間,不會輕易被人看透狼狽。 她倒進床鋪,把臉埋進枕頭里,眼淚像決堤的水,再也忍不住地肆意流淌。她真的是快連路都走不穩了,剛才在賀維庭面前腿都發軟,從醫院出來就是這樣,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腳走在刀刃上。喬鳳顏說的那些明示暗示的話更像刀尖一樣往她心頭戳,每字每句都讓她疼得流血。 她的手緊緊抓住床單,前不久賀維庭還在這里昏睡,氣息似乎都還在,她貪婪地想要抓住,想要靠近,忍不住大哭,幾乎喘不上氣。 本來可以快快樂樂的兩個人,本來已經康復起來的他,是她把他逼到這個份上,可是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現在想來竟然是一片空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她為了不愛自己的人,重傷了世上最深愛她的人。 哭得累了,傷心依舊,眼淚卻流不出來了,她才起身去洗臉梳頭。冷水打在臉上,刺骨的疼,尤其是眼尾那條傷疤,就像重新被割開了一次,提醒著她,那些她曾以為過去了的,其實都還沒有過去。 房門被敲得砰砰砰響,這個時間的嘉苑,門外只可能是賀維庭。 她重新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走到門口,輕聲問:“有什么事?” “你在里面干嘛?開門!” “很晚了,我不想守歲,所以打算睡覺了?!?/br> 門外安靜了片刻,賀維庭像是被這句話給氣著了,半晌才道:“我餓了?!?/br> 喬葉終于打開門,她站在陰影里,看得清亮處的他,他卻看不到她的異樣。 “我餓了,去給我做點吃的?!彼U指氣使,擺出大少爺的架子,知道只有這樣她才無法拒絕。 嘉苑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秋姐和吉叔臨走的時候,她答應過會好好照料賀維庭的起居生活,包括在他肚餓的時候給他做飯。 喬葉問:“你在維園不是吃過了嗎?” 賀維庭抬手看表,“你也不看現在幾點了,吃夜宵不行么?” 喬葉有些無奈,只好走進主屋的廚房幫他做吃的。他視力不好了,也許更怕黑,整個屋子里都亮著燈,燈火通明。她燒水準備煮面,賀維庭走進來,不屑地看著那鍋冒白氣的水,“你做吃的是不是只會煮面條,大年三十晚上你就讓我吃這個?” 喬葉握著面條的袋子站在那里,有點無所適從。賀維庭搖頭,轉身往地下室去,見她愣在那兒,不滿道:“你還站著干嘛,還不來幫忙?” 地下室以前有個頗大的酒窖,騰空之后做了改造,但恒溫的環境還在,儲藏的食物和器具比廚房還要豐富。 賀維庭找出一套袖珍的烤爐,只比一般人家家里盛湯的碗大不了多少,古色古香。燒烤炭、固態酒精什么的都是現成的,新的點火器還沒拆過,燒烤夾也是嶄新錚亮的。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小筐,撥開面上的泥土青苔,竟然全是整只的松茸。 “現在要吃這個?” 賀維庭把東西一股腦全塞她懷里,“拿到客廳去,松茸放水和清酒泡上,我馬上就來?!?/br> 松茸全是新鮮飽滿的,他怕她不會料理,其他東西都準備好之后才進廚房,從水里撈起來,一支支輕輕揉掉表層的泥土。 “看見沒有,要這樣洗,不能搓掉表面那層膜,泥太多洗不掉就用小刀削掉一些……哎,給我套個圍裙?!?/br> 他是叫她來做飯,沒想到最后自己卻下了廚房。他穿圍裙的樣子有點陌生,就算是以前感情最好的時候她也沒見過幾回,所以這會兒看得近乎有些癡迷。 尤其是他的手,干凈修長,從渾濁的泥水里撈起松茸,洗得認真而專注。水很冷,他的指尖很快就泛紅,她已經掌握要領,趕緊伸手幫他一起洗。 兩個人的手在水底不經意地觸碰,都沒有抬眼,也沒有說話,氣息卻癡纏起來。 他耐著性子指揮她把松茸都切成薄薄的片,又淘了米,放進電飯鍋里,加幾片松茸一起蒸煮,剩下的滿滿一盤端到客廳去。 “先吃烤的,等飯悶熟了再吃飯?!?/br> 喬葉這才發現大理石茶幾上不僅有袖珍的炭爐,還有片好的雪花和牛,加上這盤松茸,賀維庭要求的夜宵一點也不簡單。 他摘了圍裙扔給她,拉她坐在鋪了長絨毯的地板上,教她用固態酒精引燃炭爐里的炭火,放上鐵架,這才用燒烤夾夾起兩三片松茸放上去。等炭火的熱力烘得它們微微翹起,再翻面烤,直到兩面都有些微黃,香氣撲鼻而來,才放到喬葉面前的盤子里,讓她沾上古法醬油,“嘗嘗味道?!?/br> 他假裝看不見她兔子一樣通紅的眼睛,看不見她的失魂落魄,看不見她極力掩飾的疲憊靈魂,把自己覺得最美味的東西推到她面前;給她一點忙碌、一點寄托,希望她至少在這一刻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暫時放在已經過去的那一年里。 零點的鐘聲就要敲響了,她要還是這副郁郁寡歡的樣子,新的一年大概也不會快樂。 “好吃嗎?”他只看得到她的發頂和長睫,竟莫名有些忐忑。他從不吝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怕的是她根本就不想要。 喬葉點頭,她沒有胃口,但愛的人親手料理的食物,怎么可能不好吃? 他竟然就有了幾分笑意,又興致盎然地去烤剩下的松茸,然后是和牛,滋啦滋啦的聲響,伴著濃香溢滿整個屋子。 他開了電視,關掉聲音,只有熱鬧的畫面和眼前的美食。他跟她就像其他許許多多普通的人家和情侶那樣,窩在一起吃吃喝喝,看沒什么新意的春晚,再聽外頭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終于有了一點過年的樣子。 他用青色的淺杯倒梅子清酒給她,佐松茸和牛的厚味正好,有梅子的清香甘甜,一點也不會覺得難以下咽。 喬葉淺嘗了一口就仰頭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賀維庭又給她倒了一杯,她才有些孩子氣地想起來管束他,“你不可以喝?!?/br> 賀維庭晃了晃杯子,“知道,我喝的是茶?!?/br> 她原來這么不勝酒力,喝兩杯就臉頰飛上紅霞,也不再當鋸嘴的葫蘆,話多起來,胳膊撐在茶幾上,歪著腦袋問他:“你怎么藏了這么多好吃的東西,在維園沒吃飽嗎?” “姑姑跟孟叔生活這么多年,遷就他的口味,廚子做的都是淮揚菜,我吃不慣,所以吃的少。老人家休息也早,我一個人守歲沒什么意思,所以想回來?!?/br> “回來也是一個人??!”想了想,她又傻傻地笑了笑,“噢對,還有我。不過我算什么人哪,那么壞……” 后半句話嘟囔,賀維庭沒有聽清楚,他只顧看她的笑,她笑的時候頰邊有淺淺梨渦,仿佛所有悲傷痛苦都可以隱匿其中。 把她趕走以后他總覺得一點也不了解她,看不透她,可只要她笑起來,他又會覺得她就是當年鼓勵他做復健、膩在他懷里撒嬌的小姑娘,并沒有變過。 他不敢再多看,手握著夾子翻烤那些牛rou和松茸,烤了很多,都堆在盤子里,兩個人都沒怎么吃。 電視里的主持人們夸張地開始倒計時,新年的鐘聲終于要敲響了。喬葉給自己的杯子滿上酒,又把賀維庭的茶杯塞進他手里,聲音里有些亢奮,“我們干一杯吧,新的一年要到了呢!” 小小的杯子握在手里,溫潤的青瓷,液面搖搖晃晃,倒影出兩個落寞的人和兩顆搖搖欲墜的心。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不喜歡過年,一點也不喜歡。因為我沒有爸爸,連等他回來的盼頭都沒有,別的小朋友都是跟父母一起到爺爺奶奶家團圓過年,我們家里還是只有三個人,跟平時一樣。更糟的是過年飯店食堂都關門了,我mama又不太會做飯,吃的還不如平時,我跟念眉只好輪流煮湯圓和餃子,通常要吃到過完正月十五,連帶著過元宵的熱情都沒有了,看到湯圓餃子就難受?!?/br> “難怪你不會做飯,原來你媽就不會?!?/br> 喬葉笑了笑,“后來再長大一些,念眉向食堂的大師傅偷師學會了做菜,情況才有了好轉。但我已經開始到中學住校了,假期出去打工,一年沒多少時間在家里?!?/br> 賀維庭默默地聽,她過去的人生他沒有參與,又是一段陌生的旅程。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學醫,因為每次我問爸爸去哪兒了,我媽都說他死了,病死的。我就想我長大了要做醫生,再遇到爸爸那樣的病人,一定要治好他們??墒情L大了才知道,她是騙我的,我爸爸不僅沒有死,還有妻有子,有事業和財富,過的比我們幸福?!?/br> “所以你恨葉家的人?” 喬葉搖頭,“我不恨,對我來說他們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我都不認識他們。恨的人是mama,她恨自己不能進葉家的門,恨葉朝暉的mama拖住她的男人不肯離婚,直到死都還霸占著葉太太的名分。我們都大了,兒女不松口,葉炳不可能讓我媽進門?!?/br> “那你為什么替葉家賣命……為什么背叛我?” 他的眼睛里淬了火,背部的線條繃得筆直,就這樣灼灼地看著她。 他等這個答案等了三年多,幾乎以為要等上一輩子了,現在她就坐在他面前,他要聽她親口說,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沒寫完,今天補上~今天還有一更哈 ☆、第46章 貪歡 她看他的眼里都是淚光,像揉碎的星星,“你還不懂嗎?無功不受祿,我mama想進葉家的門,享受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和獨占我的父親,賀氏的商業機密就是我們的投名狀,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其實我也有私心……那時我就想,我終于可以有爸爸了,生日的時候可以摸著我的頭送我禮物,過年的時候我可以盼著他回家……” 她的眼淚滑落下來,像能灼傷人一樣。賀維庭卻已經氣得微微發抖,“你知道我是怎么對你的,你用我全部的心意去做投名狀?你們母女謀劃了那么久,從賀氏剛剛對葉家的公司產生興趣就開始了,你在我身邊兩年,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偷東西才不會發覺,那我算什么?如果不是賀氏呢,如果當初收購他們的人不是我呢?是不是對你來說也無所謂……對方是誰都無所謂?” 喬葉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 “那究竟是怎么樣?”他抓著她的手臂,“你們這樣用心良苦,只要幫你們達成目的,你都可以毫無怨尤的獻身,難道不是?” 想要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原來真的不是因為愛他,只是他恰好出現,他是賀氏的執行總裁,決定葉家的生死,吸引她的是這個身份! 名利是所有男人孜孜不倦,夢寐以求的東西,可他第一次這么厭棄自己擁有的一切。 “……我最初只想混進賀氏集團,從普通員工做起。我輔修過財務,英文也不錯,做什么工作我都不怕辛苦??赡菚r你剛發生車禍,康復的不好,情緒很糟,整個公司都噤若寒蟬,我也是來面試的時候才知道。所以我才想為什么不干脆以一個醫生的身份留在你身邊……我托了醫學院的老師安排我到你住的那家醫院實習,帶教老師是你的主管醫生……” “那為什么之前不說?你跟我在一起兩年,有無數的機會可以向我坦白,明知道我愛你,什么都可以給你,為什么不說出來跟我商量?” “我mama她……” “不要提你mama!”他憤怒地揚手摔開她的胳膊,“她那樣的女人配不起母親這兩個字,就像你也不配作一個醫生一樣!” 他動作幅度太大,手表掛住了桌旗上綴著的流蘇,本來是鋪在桌面作裝飾用的,如今被炭爐和碗盤壓住,他這樣一扯,桌上的東西嘩啦一下全傾倒下來。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還來不及反應,甚至來不及喊一句小心,已經被向后撲倒在地板上。喬葉擋在他和茶幾中間,幾面上的東西掉下來全都砸在她的身上。 別的都好說,那個炭爐里全是guntang燒熱的炭火! 鼻端已經聞見纖維燒焦的味道,賀維庭臉都白了,本能地抱住半壓在他身上的喬葉,“你怎么樣,沒事吧?” 喬葉眼里的淚霧還沒有散去,不知是因他剛才那番話還是因為忍痛。賀維庭推她,“你起來,讓我看看!” 她身后是一片狼藉,炭爐和碗盤都掉在地板上,橫七豎八。紅透的炭塊滾落一地,她腰身處的毛衣都被燙出幾個窟窿,長絨毯也被燒的不成樣子。 他急切地去扒拉她的衣服,想看她到底傷了那里,喬葉忍不住回頭,“我沒事,先熄掉那些炭,太危險了?!?/br> 賀維庭把燒紅的炭簡單粗暴地扔進馬桶澆水,趕回來抱她,“上樓去!” 她不肯動,在他懷里仰視他下顎的線條,繼續剛才沒來得及說完的話題,“我想告訴你的,可又害怕你知道之后無法諒解。我不想失去你……因為太在乎了,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么在乎過,所以我輸不起。 他聽到了他想聽的,可又覺得好像已經沒有意義了。 “上樓去!”他嘶啞的聲音又重復一遍,恨自己沒有以前那樣的力量,可以不顧她拽著沙發直接抱她上去。 喬葉只是搖頭,像在笑,又像在哭,“……我媽那時候得了卵巢癌,是真正的絕癥。我只想讓她高興一點,因為那可能是她最后的愿望了?!?/br> “我叫你閉嘴,你聽不到嗎?”他暴躁起來,撩開她背上的衣服,“你到底傷在哪里?” 身體是有某個地方在燒灼地疼,可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麻木了,并不覺得是難以忍受的事。她只是癡迷地看他,今天她并沒有喝醉,卻借著酒把很早以前就該說的話全說了。 現在他該怎么看她呢?咎由自取,有其母必有其女,還是懷疑她又用新的招數騙取他的信任? 她的手捧住他的臉,手指輕輕撫他的面頰,“賀維庭……” 她的聲音很好聽,酥酥軟軟的,帶著微微的顫音,只來得及念這三個字,他已經俯身穩下來,把那點尾音全都吞噬進去。 他知道她要說什么,對不起,或者我愛你,男女之間的愛情,來來回回不過就這樣簡單的三個字。他不想聽了,其實也不重要,從她撲過來擋在他身前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不重要了。 他用盡全力地去吻她,感受她的存在,沒有一點阻滯,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回應,唇上滑滑的就是她靈活小巧的舌。 她氣息里是酒精的灼熱,唇舌間還有梅子的甘冽,另他著迷,難以自拔。他吮著、舔著,又拼命地想要把自己給她,纏繞追逐著,指尖的溫度都變得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