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好,我就在s區等,不會走開的?!?/br> 她知道容昭這時候擔心什么,也許有的事情是注定的,逃避也沒有用。她已經逃離過一次,現在既然回來了,就沒打算再走。 她在護士站找地方坐下來,值班的護士都知道她是容昭引入急診科的人才,又做過無國界醫生,十分欽佩,對她很客氣,把最寬敞的辦公桌讓給她,又用紙杯給她倒上溫水。 “喬醫生,你是不是會從急診調到我們這里來?” 空xue不來風,容昭剛剛讓人收拾好那間空置的辦公室,就帶了喬葉過來,用意不是很明顯嗎? “也許吧,我還沒想好。怎么了,s區是不是很缺人?” 年輕的護士輕輕蹙了蹙眉頭,”可不是嗎?我們這兒一直都缺人的,特需病房的病人,醫生一對一照顧都嫌不夠,要是多幾個37床那樣的……” 旁邊年紀稍長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臂,她只好欲言又止。 喬葉也只是笑笑,手中的筆卻像凝固住似的,半天都寫不下一個字。 夜幕降臨,喬葉的手術記錄也終于完成。她放下筆輕輕捏了捏肩膀,鼻端聞到食物的甜香,這才發覺已經錯過了晚飯的時間。 派藥的護士還沒從病房回來,喬葉站起來,一盒熱氣騰騰的蛋撻就推到了她的跟前。 “喬醫生,你沒吃晚飯吧?吃點這個墊一墊,不然胃該難受了?!?/br> s區的醫生護士全都經過精挑細選,耐心和親切感都是滿分,有細致入微的體貼。 “謝謝?!?/br> 旁邊幾個大塑料袋里裝的全是各種口味的蛋撻水果撻,作餐后甜點或夜宵再好不過。 浮生記的蛋撻味道最好也最貴,醫院附近并沒有門店,這樣整打整打地送貨上門,應該是有人特意開車送過來。 “37床的下屬真是有心,每次過來探病都還帶外賣分給值班的同事?!?/br> “哎,也許不是好病人,但是個好老板呢!” “算了吧,你沒見上回那小吳秘書被訓的有多慘?那么個大小伙子都是哭喪著臉出來。今天還是他來?不容易啊,要是個小姑娘作秘書,受了那樣的委屈早就辭職不干了?!?/br> 年輕的小護士揚高下巴,故意做出花癡的模樣,“那也不一定啊,跟個boss這么帥,氣質又好,聽說他跟容醫生一樣畢業于美國常春藤,家族生意也擴展到了北美。跟著他就算養養眼,增長下見聞也好,況且在賀氏公司工作幾年,經歷也拿得出手??!說不定……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就順便連終身大事都解決了呢!” 有人搖搖頭,“帥氣多金又怎么樣?脾氣這么糟,自己的身體已經成這個樣子了也不肯好好配合治療,要是嫁給他,除了受氣就是cao心,女人壓力太大,很容易衰老的?!?/br> 護士小姐們嘰嘰喳喳,晚飯前后是難得比較放松的時間,她們當喬葉是自己人,也不避忌什么。 37號床簡直已成為一個熱門話題,說著說著,她們也會將話頭拋給她,“喬醫生,你說呢?” 喬葉很漂亮,是那種沒有任何侵略性的漂亮,眼睛尤其動人,笑起來的時候彎彎像兩枚月牙,神似當年風靡神州的赤名莉香。 “我不知道??!”她笑著,“我年紀大了,沒有我挑人家的份,要看緣分吧!” “啊,喬醫生你這么漂亮還沒有男朋友?” 喬葉搖搖頭。 她沒有夸張,現代社會對女性依舊苛刻,超過25周歲還沒有固定男伴就自動被劃入剩女行列,很快就成為“社會公害”,不得不承受異樣眼光。 她絕不是狂蜂浪蝶,也不像是未經世事的白紙,有故事的人往往與人群有微妙距離,所有私人問題都不能深究,怕就此引出傷心往事。 于是護士小姐們不再多問,派藥的護士也剛好折返,說37號床服藥后已經睡覺休息,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氣。 喬葉起身往病房走,今天無論如何,總要進去見他一面。 賀維庭的兩位下屬也到這時才離開,與喬葉面對面走過來,擦肩而過。其中那位高挑美艷的時尚女郎狀似不經意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惹得旁邊的年輕男人也跟著回頭,“怎么了?” 明知道賀維庭如今的下屬和朋友都應當不認得她,但喬葉還是下意識地側身低頭,站在走廊轉角處那一方小小的陰影底下,盡可能地把自己隱藏起來。 直到那兩人無聲地走遠了,她才重新走出來,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看著不遠處那扇病房的門,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茫無措。 賀維庭看起來睡得很熟,側身面向房門,薄棉素色的病號服穿在身上,襯得整個人沒了鋒芒棱角,恰好窗外的月光照進來,在他背后灑下一大片銀白。 喬葉背靠在門上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輕輕走到窗前將窗簾放下。 他的睡眠其實很淺,入睡不易,一點點光線就足以打斷他有限的睡眠時間。 病床旁邊有沙發和椅子,她沒有坐,只是站在床頭離他最近的位置,低頭就可以看清他眉間的褶痕。 如果可以,她愿意在他身邊靜坐一夜,就這么守著他,陪著他??捎挚傆X得太奢侈了,上天不會讓她有這樣的好運。 隔了那么多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甚至都沒敢奢望還可以這樣近距離地看他一眼。 廣告里的那些說辭都是騙人的罷,時光怎么可能不在一個人身上留下印記?他明明更成熟了,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面部的線條添多幾分男人特有的滄桑感,只是仍舊好看得過分,是女人都無法拒絕的那種魅力。 帥氣多金,遠不足以形容。 這些年,她東奔西走,遇見的慈善家、社會精英、商界巨子都有千般面孔,卻又或許只是同一個人。 只有賀維庭,無人能夠替代,連他睡著的姿態、一個蹙眉的動作對她都有特殊的涵義。 他沒再像剛才那樣劇烈的咳嗽,但呼吸有些急促,喬葉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發燒,本能地想要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 他真的離她很近,伸手就能觸碰的距離,她只要稍稍俯低身體,兩人的呼吸就會糾纏在一起。 可她的手還是在離他只有兩寸的地方停住,手指慢慢蜷起來。 他不喜歡外人碰他,除非必要的正式場合,他連與人握手都是能免就免。以前她總是轉個身就能碰到他的指尖,冬天她手腳冰涼,他就大方地張開手掌裹住她的手,連夜里也是與她十指緊扣。 他說因為你不是別人,你是喬葉。 我的喬葉。 然而世上有兩樣東西始終是不應觸碰的,一樣是不屬于你的東西,一樣是并非你真心想要的。 貪念一起,總要遭受懲罰。 她終究也成了外人,或者只是一個連外人都算不上的普通外科醫生,日歷翻過這一頁去,不會在他心間再留下任何印象。 賀維庭的呼吸依舊急促,睡眠已經不再安穩,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她似乎也能感覺到他高熱的體溫。 喬葉抿了抿唇,手心還是覆上了他的額頭,灼人的溫度讓她的心臟都漏跳了半拍。她掛上聽診器,打算將聽筒放到他的胸口,反正有黑夜庇護,他大概也不會知道半夜為他看診的人是誰。 覆在他額頭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手腕忽然傳來劇痛。喬葉一低頭,就陡然對上男人眼中的兩束寒光。 她反而輕松下來,“你醒了啊,有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你有點發燒呢,我幫你檢查一下比較好?!?/br> 他醒了,或者根本就沒有睡,就等著她靠近,一舉成擒?也對,這回他像經驗老道的獵人,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她這只迷路的獸一頭撞進來。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賀維庭不會犯兩次同樣的錯。她以為他不知道的,他其實全都知道。 ☆、第3章 她是他的病 賀維庭緊緊攥住喬葉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的腕骨都捏碎。 “我跟你說過,離我遠一點,永遠別再用你的手碰我,我嫌惡心?!?/br> 一字一句從他口中說出來,撞擊著喬葉的鼓膜。她沒有收回手,也沒有說話,手腕的疼痛怎么都比不上心口撕扯的那種痛感,但她只是緊咬著下唇,黑暗中看起來就像在望著他微笑。 他們就這樣無聲對峙,過了很久,喬葉才開口道:“你現在是病人,我只想確定你是不是在發燒?!?/br> 賀維庭冷笑,“不用說的這么冠冕堂皇,這種把戲你三年前就已經用過了?!?/br> 信用已經透支,喬葉無話可說。 “那我去請其他醫生過來看你,請你先放手?!?/br> 被他攥握的地方一定印下一圈紅痕,明天大概會又青又腫,疼上個三兩天握不了筆也拿不穩手術刀。 正好她可以告假,如果賀維庭這么不愿意見到她,她還是申請回避比較好。 一切都以病患為先,這是隆廷的醫院反復強調的準則。她不知道容昭怎么會想到找她來解決這個“37號床”的難題,但這個特殊的任務安排,也許她根本勝任不了。 賀維庭像沒有聽到她的話,攥著她的手不放,另一只手已經摁亮了床頭的壁燈。 醫院里似乎所有東西都是冷冷的色調,包括冷色的燈光,沒有什么溫度,清冷的光線毫不留情地照亮闊別三年的彼此。 他聲音似冰雪,“你回來干什么?” 喬葉不吭聲,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注定?誰知道呢,反正無論怎樣,她都沒有辦法在他面前解釋。 賀維庭終于摜開她的手,喬葉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背后就是房門,只要不看他的眼睛,她就這么順勢轉身走了,他也不會攔她。 可她的雙腿根本邁不開步伐,像被無形的藤蔓絞纏,后來想一想,大概那就是真正可稱為思念和不舍的情緒。 “我在問你話,聽不到嗎?”他已經下床走過來,沒有穿鞋,光腳走在水磨石的地板上,每一步都應該是刺骨的冰涼,卻偏偏逼得她無路可退。 她下意識地垂眸,想要提醒他還是個病人,他已經猛的伸手掐住她的咽喉,眼中滿是狠戾,“我問你回來干什么?!說??!” 她幾乎窒息,但終于可以抬頭把他重新看清楚。他比以前更瘦了一些,下顎棱角分明,臉色在燈光下有病態的酡紅,可是眼中的銳利又讓他看起來不那么像一個病人。 這樣也好,她想。有時愛不足以支撐起一個人的意志,恨卻可以。 值班的護士聽到動靜,在門外敲門,“37床……賀先生,你沒事吧?” 敲門以及稱呼他一聲賀先生都只是出于禮貌,最不憚稱呼他全名的人就是醫院的醫生和護士,甚至在他們眼中,賀維庭三個字都太過復雜,不如一個代號來得簡單直接。 37床,今天是他,明天就是別人,朝梁暮陳,莫不如是。 所以他怎么能指望喬葉這個女人對他有什么真情和留戀,她寧愿閉上眼睛,就像熄滅了星河中所有的燈。 值班的護士怕出事,已經推開門進來,這才發現喬葉也在,兩人對峙的氣氛不同尋常。 賀維庭已經松開了掐住她的手,嫌惡地扯過一塊濕紙巾擦拭手心,頭也不抬地說:“我的主治醫師什么時候換了人,居然沒人通知我一聲?隆廷的醫院對待自家股東都這樣隨心所欲,那對待其他病人又是什么情形?” 值班護士面面相覷,喬葉定了定神,開口道:“我想賀先生誤會了,你的主治醫生沒有變,我不過是作為新調職的醫生過來熟悉一下環境?!?/br> “不知底細的新人都調來負責svip的病區,醫德醫術靠什么做擔保?我以為容昭頂多有點自大,沒想到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br> 他話里話外的羞辱,不需拐彎抹角,全都是擺在明面兒上的。 喬葉臉色發白,其實她不應該太過震驚,曾幾何時她還用拇指撫過他的唇,調皮道:“小說里說薄唇的男人薄幸,可我覺得你還挺好的??!就是毒舌了點,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刀子嘴豆腐心?” “是不是刀子嘴,總要試過才知道?!?/br> 他俯身深深吻她,不遺余力地投入,松開的時候她唇上感覺到微微的麻和癢。 她曾幻想他一輩子都只會用這種方式讓她疼,誰知轉過身,刀鋒磨的太利,傷人傷己都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 這時恰好口袋里的手機震動,喬葉單手摁掉,對賀維庭道:“請你早點休息吧,你還在發燒?!庇洲D頭問旁邊的護士:“值班的醫生是哪位?我請他過來看看再重新開醫囑?!?/br> 兩位護士小姐目瞪口呆,其實八卦的血液已經沸騰了,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喬葉說了什么。 她也不在意,轉身出了病房,拼命克制著不再回頭看賀維庭一眼。 好不容易挨到露臺邊,夜風一吹,整個人才像是重新活過來,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