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鮮血染紅了小路,蹄下粘滿鮮血,灰衣人手起刀落,如切花碎葉,輕輕松松摘下數人腦袋,開膛破肚。黑色的面紗擋住了他的臉龐,卻擋不住他狂暴的殺氣,他如修羅一般,逢人便殺,為后方趕來之人開出一條血路。 侍女的尖叫還未蕩出尾音,便止于染血的劍下,灰衣人有備而來,遠比被打得措手不及的侍衛來得兇猛,但山莊的侍衛也是經過強訓的,很快便調整心態,沉著應對,將大軍阻攔在天子的寢宮之前。 灰衣人久攻不下,眼看天子寢宮就在眼前,卻無能為力,若再不攻破防線,天子將會被秘密帶走。他等不及了! 灰衣人手中劍一翻正要強行拼出血路,一朗聲忽然帶著十足的內力,插入到兵器聲中。 “天子在我手上,若不想天子出事,爾等便速速放下手中武器!” 聞聲一望,只見一人身背著龍袍加身之人,高站在房頂之上。 紅日在其身后打下光柱,背光的方向導致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灰衣人卻聽出了那人的聲音。竟然是杜御恭! 灰衣人砍翻一不自量力沖來的侍衛,側首看向賀朝,似乎在疑惑杜御恭為何出現在此。雖然杜御恭打了頭陣后,他就沒了消息,但他也不應該會來到這里,因為他們沒同杜御恭說過自己攻打避暑山莊的計劃。 賀朝搖首表示不知。 灰衣人不動聲色,看著杜御恭扛著一男子跳下房頂,進入侍衛的包圍圈中——因生怕天子出事,侍衛已經不敢再動手,而灰衣人的人馬也在灰衣人的指示下停手,靜觀其變。 “爾等若不想天子出事,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杜御恭不顧侍衛驚訝的目光,將背上昏迷的人一擲下地,頓時讓眾人大驚。 這確實是天子本人! 杜御恭手上利劍劃到天子的脖上,再朗聲重復:“爾等若不想天子出事,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侍衛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頭領跨前一步想看個仔細,卻見杜御恭毫不客氣地一劍劃到天子的胳膊之上,瞬間鮮血涌出:“我再說一次,若敢輕舉妄動,我便宰了他!” 天子便是璟朝的天,誰人敢拿他的命開玩笑,侍衛眾人眼中燃起巨火,卻在頭領的示意下,被迫松開染血的手,丟下斬敵的刀劍。 灰衣人并不說話,斜視賀朝一眼,賀朝便問道:“杜御恭,你在作甚?” 杜御恭面色森冷,手中劍依然指著臉色蒼白的天子:“送給你的禮物?!边@話是對著灰衣人說的。 “為何?”賀朝繼續替灰衣人答道。 “交易?!毖院喴赓W,杜御恭身子微側,將天子慘白的臉露在灰衣人的面前,“你若不放心,大可親自來驗?!?/br> 灰衣人當然不放心,但他卻不會親自過去,一昂首讓賀朝過去驗了。 賀朝小心地看著地上的天子,一腳踹上去,不見人動,真是昏迷不清,正準備蹲下|身檢查時,又警覺地板起了身體,戒備地盯著杜御恭——若是杜御恭趁此時下手殺他,可是容易之極。 “你若能保證我離開后,手中獵物不跑,我便可避開?!?/br> 帶著嘲諷的自得讓賀朝臉色十分難看,他眉頭一豎準備嗆回去時,灰衣人卻迫不及待地過來了,但他不是為了驗明正身,而是為了親手將劍架在天子的脖上。 賀朝退開,死盯著杜御恭的手,一旦杜御恭敢傷害灰衣人,他定然出手。 “何必如此防我,你我是同一條線上之人?!?/br> 賀朝依然不放松警惕。 灰衣人將手中劍朝天子的胳膊上狠狠刺去,鮮血再次流出,而在場侍衛嘶聲低吼,怒火沖天?;乙氯诵表蚨庞?,發現其臉上毫無痛惜之色,面色不變,提起的心便放了幾放,看來這天子是真人無誤,杜御恭也并非做戲害他。 灰衣人只覺得有一把火燒在了心中,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只要他利用這昏迷不醒的天子,他便可以將他想要的東西攬在手中! 勝利就在眼前! 這時,嗖—— 一記冷箭突然毫無征兆地劃破虛空,攜著凌厲之勢射向灰衣人。 灰衣人耳聽四方,趕忙側首避過,便在這危急關頭,一直暈倒在地上的天子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奪過杜御恭手中之劍火速朝灰衣人的紗帽刺去。 天際頓時劃過一道黑影,紗帽高飛,再緩緩順著灰衣人的側臉跌落,從雙眼到鼻,再到唇,最后到整張臉,灰衣人的容貌就這么清清楚楚地印入了眾人眼簾。 “果然是你,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手了,沒想到我錯估了你……”天子收劍而立,目中精光閃爍,而他口中發出的,竟然是晏殊樓的嗓音! ☆、第七十八章 ·大敗 在場中認得這人的,無不大吃一驚,因為這人論理,此時應當在邊疆一帶,可是他卻硬生生地從邊疆闖開了一條通往這里的血路! 沒錯,此人便是晏廣余! “天子”同時揭開了臉上的易容。他果然是晏殊樓。 看晏殊樓見到自己時并無訝色,似乎對自己的出現早已料到,晏廣余好奇了:“你似乎早早便知道是我?” 晏殊樓抿緊了唇,深深凝望著晏廣余的臉,在邊疆兩年,晏廣余的皮膚已被曬黑,臉上布滿了經風沙吹刮后的滄桑,線條卻變得愈發硬朗??墒敲髅魅蓊佄醋?晏殊樓卻覺得他陌生至極:“我寧愿我不知道,這樣你還是我的三皇兄!可惜你一步錯,步步錯,我一直想等著你回頭,但是你卻自尋死路!” 晏廣余雙眼一瞇,環顧四周,便在他們對話的檔口,四周已經圍上了弓箭手。他輕蔑地冷笑:“你以為這些能困住我?我完全可以在亂箭射下之時,拿你擋箭?!?/br> “真狠心!雖說皇族之內無親情,但好歹我還幫過你幾回,你便這么無情地忘恩負義?!” “你也說了,皇族之內無親情,”晏廣余腳步一劃,下盤一沉,擺出了攻擊姿勢,時刻準備著突出重圍,他還有一隊精銳兵馬隱藏在莊外,只要他信號一發,那隊兵馬就能踏碎這片土地,“你我不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br> “哈哈哈,”晏殊樓放聲大笑,以一種可憐的目光看著晏廣余,“怪道你當年會利用晏品城這家伙來害我!我的好皇兄,當年在祭祀圣獸后,圣獸的發狂其實是你的人所為罷!不然,你怎么會如此‘好心’地告知我曹于同晏品城有聯系,進而來挑撥我同晏品城的關系!其實當日我一直在看曹于,壓根沒發現他同晏品城互換眼色!” 晏廣余默不作聲,目光稍稍錯開,顯然是在下意識中承認了。 晏殊樓一迭聲不間斷地道出自己的發現:“狩獵一行,你利用廢太子,完美地害死了你的兄弟,傷了你的敵人,還將罪名加在了廢太子的身上,進而導致其日后被廢!后來瘟疫盛行,你廣撒對父皇不利的流言,給父皇心理造成極大的傷害,間接害得父皇病倒。你一步一步讓自己爬上高位,一步一步摧毀著皇朝,以達到你的目的??上?,你最終還是敗了!你以為兵變便能奪位?簡直是癡心妄想!” 晏廣余卻不回答,倏然將手一背,嗖地一聲將信號彈放至上空,同時在晏殊樓一怔之時,手中長劍凌厲地刺向晏殊樓的脖子。 毫不留情! 千鈞一發,一人劈掌而來,將晏殊樓輕輕一推,掌風迎向晏廣余的方向。 “大哥,讓我來!”晏殊樓足尖一點,身形未穩就刺向晏廣余,而杜御恭則一轉身,搶過附近侍衛的長劍與晏殊樓一并對上晏廣余。 “你……”晏廣余訝然地看著幫助晏殊樓的杜御恭,頓時豁然開朗,手中的攻勢就愈發地猛烈。 晏廣余的兵馬與山莊侍衛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激戰,而晏殊樓這一方勝在有弓箭手相助,解決敵人十分迅捷,但晏廣余的人也不弱,幾刀下去砍翻了數個侍衛。 所有的人都殺紅了眼,兩方人馬勢均力敵。 晏廣余看勢不妙,揮手就要撤離,晏殊樓卻不放他走,將其纏得脫不開身,在其身上劃出了數道血痕。 “五皇弟,你如此纏著我,不怕你父皇出事么?”晏廣余臉色不變,手中的長劍一削,在晏殊樓的胳膊上落了幾道傷口。 晏殊樓心頭一跳,復又恢復了鎮定:“敗軍之將,何必再拿這等言辭激我!父皇自然有專人看管,安好無恙?!?/br> “是么?”晏廣余冷笑,身子后仰避過迎面一劍,反手長劍挑上晏殊樓的衣襟,“你不在意父皇,那么你的十六皇弟呢?” 晏殊樓的劍法果然有些亂了,晏昭其是他的心頭寶貝,若是晏昭其有一些閃失,他定然…… “銘玉在保護十六殿下!”杜御恭沉穩的一聲落下,晏殊樓的心沉沉落定。 對晏殊樓而言,這世上若說誰最可信,誰最讓他放心,那便非杜明謙莫屬。 晏廣余看激將不得,目中淬毒地射向杜御恭,雙耳一放,倏然聽到不遠處的萬馬奔騰之聲,他勾唇一笑,他的精銳大軍趕來了!那是他在邊疆時秘密收攏的流民,那些流民身受西域之民的傷害,飽受侮辱,全身都澆灌了憤怒的血液,因此在戰場之上,他們會化悲憤為力量,殺人毫不眨眼,萬夫莫敵!只要他們的鐵蹄踏入山莊之內,定伏尸百萬! 可惜,晏廣余想得太過天真了! 大軍如期而至,但領頭之人,竟然是杜明謙! 杜明謙一襲白衣,翩翩然安坐白馬之上,淡看下方激斗眾人。他淡然自若,鮮血人命都不能動他分毫,喉音一開,朗聲便道:“齊王晏廣余,你的大軍已臣服我皇,爾等還不速速投降!”一揮袖,身后大軍將晏廣余包抄入內,鋒利的長槍迎光逼向晏廣余等人的后頸。 身子一凜,晏廣余感覺到一股從所未有的寒意,他愕然看向那本該聽他命的大軍,面上繃緊的線條頃刻崩斷:“為何!” “你只將他們培養為殺人的工具,卻不知他們期望的只是一餐飽飯,安居樂業。而這些,是一心渴望爭奪皇位的你給不了的?!倍琶髦t簡簡單單的話透露出了一條信息——這些人已經被他收攏了。 晏廣余兀然大驚,看向那些被自己辛苦培養出來的人,心底寒涼,暴喝一聲,提劍就往防守薄弱之處沖去,但晏殊樓卻不放他走:“三皇兄你醒醒罷!皇嫂已逝,良妃已走,你再爭這皇位有何意義!” 聽到自己最在乎之人的名字,晏廣余失控地亂砍亂劈,眼中盡是血色:“便是因為她們不在了,我方要掙回我失去的東西!你!不!懂!” “那你可曾為你的世子考慮!”晏殊樓大聲斥道,“你若勝便罷,若敗,你的親兒將受你連累,或死或禁,你忍心么!” 手中的劍在刺向晏殊樓的一刻,驀然停滯,晏廣余看著眼前陌生的晏殊樓,一聲冷笑:“他會活得好好的,沒人發現他!” 晏廣余的人手拼命涌上,為他打出了一條通道,眼看晏廣余就要從自己劍下溜走,晏殊樓厲聲叱道:“但你可曾想過,你的世子從此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你狠心讓你世子重走你昔日之路么!” 晏廣余前沖的腳步停了。 重走昔日之路。 他自幼便遠離生母,甚少得父皇關愛,歸根究底,他也是個無父無母關愛的孤兒。自身遭遇如此,他如何能再讓自己的孩子體會自己的痛苦…… “三皇兄放手罷。如今大勢已去,若降,還可留下你們一家之命,若反抗,則有可能全家皆喪!三皇嫂以命換來的孩子,你狠心讓他受你連累么!你對得住過世的三皇嫂么!” 晏廣余心頭大慟,手中的劍再握不住了。 越來越多的侍衛從四面八方趕來支援,其中竟還有不少的重甲騎兵,可見晏殊樓早已有所準備。亂箭一發接連一發地射穿了自己人的胸口,而自己辛苦培養的精銳化為敵人,斬殺自己人,。似乎從晏殊樓假扮做天子開始,他就注定了失敗——晏殊樓既然能如此防范,便說明他對拿下自己胸有成竹。 晏廣余定然看著那些隨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命喪他之手,而晏殊樓嘴上的勸阻依然不停,從眼到心,現實都在毫不留情地給他會心一擊。 鮮血染紅了身軀,怒火燒滅了理智,他拼死沖出血路,依然殺不盡眼前源源不斷的侍衛…… 他沒有勝利的可能,沒有! 這場爭斗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他們從天子的寢宮殺到山莊之外,遍地尸體,血流成河。 晏廣余的人手氣勢越來越弱,死者越來越多,而晏殊樓的援兵則不停地趕來,將晏廣余的人手絞殺。 萬念俱灰,毫無希望。 最后,在晏殊樓說了一句“若你降,我定保下你世子一命”后,晏廣余終于頹喪地丟下了手中長劍,降。 . 當晏廣余降的消息送到于公公的耳里時,天子早已因晏廣余的叛變而口吐鮮血,暈倒了。 于公公靜靜地守在天子身邊,凝視著他,天子雖然設計良妃,但從來不曾虧待齊王,甚至還重用齊王,如今齊王突然叛變,就如當頭一棒狠狠地打向天子。 茍延殘喘了如此多年,天子的生命也是時候到盡頭了。 他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迷糊中醒來,掙扎著按上于公公的手,顫顫巍巍地道:“老于,朕有一心愿未了……” 于公公心頭一哽,重重點頭:“老奴去喚十六殿下來?!?/br> “還是你懂朕的心啊……”天子虛弱一笑,在于公公的手離開掌心時,突然爆出了一股內勁,緊緊地握住了于公公的手腕,“叫……叫他……一塊兒來罷,朕要……擬旨……” 于公公深知天子心意,雙眼一黯,悵然下去,喚晏殊樓與晏昭其到來。 晏殊樓方處置好晏廣余,身上龍袍仍鮮血滿布,入了殿中正要褪去時,天子卻阻止了他:“過來,甭脫了……” “父皇!”晏昭其甩開了晏殊樓的手,撲到天子身上,淚眼汪汪,他長大了,已經明白天子如今的狀態意味著什么,他害怕地捕捉天子的手,卻因為緊張怎么都握不住,屢次讓那只手從自己的掌心跌落,“父皇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對不對!我會好好看書寫字的,你起來好不好!” 天子手指輕動,試圖按上晏昭其的頭,但試了幾次還是沒能抬高一分,晏殊樓適時地將他的手抬起,幫助他按到了晏昭其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