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是么?”張嵐微微垂眸,濃密的睫毛擋住了他漆黑如墨的眼仁兒,叫人看不出深淺來。 “容奴才多嘴,好這茶的大有人在呢?!敝苋鸺业馁r笑,低低的說一句。 “誰?”張嵐微微側首,整張臉的輪廓更加分明,清俊至極。 “老太太的外孫女兒,最喜這個茶,就她能品得出好賴來?!?/br> 周瑞家的說話的功夫,丫鬟已為寶玉、賈蘭和尹尚換了綠茶。 尹尚跟得了解放似得,放松的飲了一口?!皩Ρ攘?,才知道這龍井茶有多好喝?!?/br> 張嵐瞟他一眼沒說話。 尹尚被張嵐一個眼神殺的,成了癟掉的茄子,不敢吭聲了。怪他以前嘴欠,非說自己品得了紅茶。這回好,他當著張嵐的面兒自己給自己打臉。如此想,還真不是人家小氣。 周瑞家的張羅上點心,請幾位小爺先品嘗。又傳老太太的話來,留他們在這吃飯。 尹尚意料這是計劃外的,不知道張嵐有沒有時間,故特意瞄他的眼色。尹尚見張嵐面容不變,還不緊不慢的伸手拿了塊一口酥吃。尹尚心料這廝是在榮府呆上好了,故笑著點點頭,才敢問張嵐的意見。張嵐的反應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點頭了。 尹尚對榮府又刮目相看了一回。果然不簡單??! 幾個人用了點心之后,吃了半飽。尹尚便提議出去走一走,再回來吃酒席。 張嵐瞥他一眼,跟寶玉道:“既叨擾了貴府,豈能不去老太太跟前致謝?” 尹尚恍然,拍頭道:“瞧瞧我,竟把這么重要的事忘了,該打?!?/br> 寶玉帶著他們來見賈母。 黛玉等皆承歡賈母膝下,邢夫人、王熙鳳等都在。眾目睽睽之下,亦有長輩在場,姑娘們只管站在賈母身后也沒什么。 張嵐尹尚行了禮,致謝兩句,便避諱的退下。 賈母這是第二次見張嵐,覺得這孩子比之前還顯得穩重冷靜。今日事,她是有意讓黛玉和張嵐見上一面。賈母特意觀察張嵐的眼色,才進門的時候,似乎是目光掃過眾人,但他也不確定。張嵐全程目不斜視,面容冷峻,到叫人看不出什么心思來。 賈母等人走了,打算瞧黛玉什么樣,卻見那丫頭跟沒事兒人似得,笑著跟姊妹們打鬧。 這倆孩子到底是看上還是沒看上呢? 賈母頭次覺得困擾,撓撓頭,想不明白了。 ☆、第104章 薛蟠被順天府判了意圖惡意傷人罪,須得坐牢半年。 薛姨媽聽聞消息,哭得不知東南西北。寶釵相對冷靜些,使人張羅求人,使法子讓大哥早些出來。 薛家在京的地位早不比從前,特別是這樁事涉及上頭長官,誰也不敢撐大膽應下這樁事?!罢渲槿缤两鹑玷F”真成了現實,縱然有錢也是花不出去了。 寶釵一個女兒家,縱然在后宅如何八面玲瓏、深得人心,也厲害不到外宅去。這件事面前,她只能干抓瞎。 薛姨媽冷靜下來之后,托人求人忙活了一圈,見無望,更是傷心,以淚洗面。寶釵勸她,薛姨媽反而傷心更甚。她這輩子,剛剛好生了一兒一女,湊成了“好”字。本以為這以后會順風順水,安詳富貴一輩子,偏養得這個兒子不爭氣,而女兒偏偏又比這個兒子強百倍萬倍。若是可以選,薛姨媽寧愿這一兒一女的性子換一下。兒子懂爭強好勝,壯大了薛家,他們還需怕什么??v然女兒性子不好,早晚嫁出去禍害別人。 寶釵還在一心一意的勸薛姨媽,全然不知母親心中的想法?!皨?,既然只能如此了,咱們就得認命。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蛟S大哥這次坐牢,能長點教訓,出來之后收斂性子,盡心學習管理家業,倒不失為一種福分?!?/br> 薛姨媽看眼寶釵,眼皮突然睜大:“上回那個叫白雷的衙役是個好相與的,我們不如求他,好歹叫你大哥在牢里少受點苦?!?/br> 寶釵錯愕,驚訝的看著薛姨媽。早前還罵那廝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這會子竟然又說他“好相與”。 “好孩子,我知道你瞧不上他,我也是??扇缃裨蹅冎荒芮笠磺笏??!毖σ虌尷鴮氣O的手,一臉渴求的看著她。 寶釵點點頭,“盡管去試?!睂氣O想想也沒什么,左右她不出面。再者說,利用這等心存妄念人辦事也沒什么,是他活該。 打發人去了不多時,便回來傳話:“太太,姑娘,姓白的同意了。他說‘我必定會替薛大姑娘好生照看大哥。等過了一兩月,風聲過了,我會找機會會向老爺求情提前放薛大爺出來?!?/br> 薛姨媽終于松了半口氣,轉頭跟寶釵道:“這回可算是沒照錯?!?/br> 寶釵點點頭,心里卻顧忌白雷說的那句話。他說的是‘必會替薛大姑娘照顧好大哥’,偏偏是‘替她’,而不是‘替太太’,這個白雷話里分明有暗示。 薛姨媽打發了傳話的,轉首見寶釵面色有意,料知顧忌什么。薛姨媽笑著抓住寶釵的手,安慰道:“安心吧,憑那個下賤種高攀不上你?!?/br> 寶釵聞得此言很在理,方安心的笑了笑。寶釵在丫鬟鶯兒的攙扶下出門,忽聽東邊想起來雷聲。 寶釵抬頭看朗朗晴空,納悶道:“好好地天兒,怎么會打雷?” 薛姨媽在屋里頭也聽見了,跟著走出來。這時東邊接連想起“雷聲”,母女二人仔細分辨,臉色驟變。 鶯兒也在聽,忽然跳腳笑道:“太太、姑娘,這不是雷聲,是鞭炮聲!” 寶釵瞪一眼。鶯兒立馬識趣兒的噤聲了,眼珠子轉轉,才想起自己疏忽的事兒,按日子推算,鞭炮響又在東邊,一準兒是榮府的二姑娘出嫁了。 薛姨媽瞇起眼,想想自家現今的慘狀,再想想榮府如今的矜貴氣派,氣得臉發紅。她招手叫來個嬤嬤,命其這就去打探,最好不是榮府結親。不然,她心里對榮府的仇恨勢必要多添一筆。她們薛家在這慘戚戚,那邊榮府卻在喜洋洋,分明是給他們薛家添堵,雪上加霜。 不一會兒,嬤嬤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跟薛姨媽道:“果然是榮府辦喜事?!?/br> 可惡! 薛姨媽面上不動聲色,暗地里死死地咬牙。 “你去的怎么這樣快?”寶釵懷疑地問。 嬤嬤忙道:“我才跑到東大街,就看見新郎官尹三爺騎著高頭大馬,嘖嘖,那氣派!后頭迎親的隊伍,少說有百人,個個穿的那叫——” “咳!”鶯兒咳嗽了一下,提醒嬤嬤,竟還有個比她還沒眼力見兒的了。 嬤嬤恍然醒悟,慘白著臉噤聲,低著頭不敢看主子們。 “下去吧!”薛姨媽顧不得訓斥嬤嬤,轉即看向寶釵。寶釵跟榮府的迎丫頭同歲,生日不過差幾月。如今人家都大婚了,這孩子的親事尚沒定。薛姨媽愧疚至極,覺得很對不起女兒。 寶釵苦笑,也不知該怎么勸慰薛姨媽,只對其搖了搖頭。 女兒越是懂事,薛姨媽心里越不舒坦。她拉住寶釵的手,打包票道:“好孩子,我保證,半年必定給你找到最合適的人選。屆時,你大哥也出來了,你正好訂親辦事,雙喜臨門?!?/br> 寶釵頷首,默不作聲。 薛姨媽就當寶釵信了她的話,又撫慰了她幾句,方叫鶯兒攙著小姐回房。 寶釵的‘怪病’犯得更重了,冷香丸用得厲害,余數不多。鶯兒擔心下次再犯便不夠了,特來薛姨媽這里稟告。 薛姨媽氣道:“這話跟我說?你們這些人干什么吃去?” 鶯兒委屈道:“太太,這事兒由天定,奴婢就是怎么想也沒用呀。奴婢跟嬤嬤們早叫人準備配這藥,不是霜降無霜,便是小雪無雪,真不巧了呢。早知如此,當初多配些也使得?!?/br> 文杏插話道:“東西難找,量不多。再者說咱們大姑娘的病不常犯,往年一年一次算多的,也不過吃三兩丸就好。而今卻是怪了,今年算上這次足足有八次了,每次時間越來越久,最近一次足有十五天才好?!?/br> 鶯兒點頭,哭喪著臉看薛姨媽。 薛姨媽深吸口氣,閉上眼,揮揮手讓她二人退下。其實這倆丫頭不暗示,她心里也清楚地很;寶釵這是在閨中呆太久,抑郁成疾。還有個榮府那樣的日日傳喜訊來討嫌,擱誰心里都過不去! 薛姨媽偷偷抹淚,替女兒不值。若論才學容貌,寶釵哪一樣不是高出榮府迎丫頭一大截子。憑什么她一個低賤庶出的臭丫頭能攀得上尹府的高枝兒。 這世道真不公平! 薛姨媽氣得不行,拍桌罵道:“你們等著瞧,我必讓寶釵嫁的比你們好!” 薛姨媽坐不住了,想起京東邊有個有名的王媒婆,專門給世家女牽紅線扯姻緣的。薛姨媽以前看不上她,覺得這媒婆功利性太強,精于算計,什么事兒到她那里釘是釘鉚是鉚,緊緊咬利一口不放松。 事到如今,薛姨媽只得登門求見。攜兩箱子金銀,足有三千兩。 王媒婆見是薛家的大頭,笑得滿臉褶子,她熱情的請薛姨媽上座,不等薛姨媽相詢,便問:“您可是為您家的大姑娘求親?” 薛姨媽點頭。 王媒婆賊兮兮的笑:“您放心,我這就給您推薦一位,保準比前兒個才大婚的新郎官尹尚好一萬倍?!?/br> 薛姨媽愣了下,納悶王媒婆怎知道她拿尹尚做樣板。轉即一想,她們薛家與榮府的鬧掰的關系傳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王媒婆知道實屬正常。既然這媒婆能準確窺探出她的心,保不齊這能為寶釵找到一個好的歸宿。 薛姨媽覺得這錢不會白花,三千兩的訂金先交上,等事成之后,還有七千兩酬謝。 王媒婆一聽薛家這樣大手筆,原來補上心也得上心了。她恨不得把薛姨媽當祖宗拜,急急忙忙詢問她有什么要求,“您早說清楚,我們便早一日的機會找到合適的人?!?/br> “就一點,好過尹三爺?!毖σ虌屢蛔忠痪?,吐得很清楚。 在王媒婆打了三個月期限的保證之后,薛姨媽心滿意足的離開。只要這個媒婆能找到她想要的,一萬兩銀子的報酬于她算得了什么。 薛姨媽忽然覺得如釋重負,但看王媒婆那樣自信,該是沒問題。腰桿子忽然應了,薛姨媽心情好,坐車都故意讓車夫到榮府前繞一繞。 榮府們西角門門口聚集著幾輛空馬車,有十幾個穿著紅衣的小廝說什么話,而后各自上車,朝東而去。那方向,正是尹府所在的地方。 “八成是榮府的二姑娘今日回門?!迸阈械膵邒叩?。 薛姨媽點頭,哼笑:“這幾輛車八成是拉貨的,卸了東西空了,便提前撤回了?!?/br> “太太說的極是?!眿邒哂行@訝薛姨媽的態度,竟然平和了? 薛姨媽讓車夫在街尾停車,她欲歇一歇,正好瞧瞧人家夫妻回門什么樣兒。 賈母受了迎春和尹尚敬的茶,笑瞇瞇的打量倆孩子。他二人同給邢夫人、賈赦敬茶時,動作一致,一唱一和,還時不時的眼神交流。賈母本是該照例問一問迎春嫁過去過得如何,有沒有受委屈之類的話。但瞧這二人甜甜蜜蜜的一幕,賈母硬生生把這些廢話都咽肚子里去了。真真是沒必要問了! 尹尚給邢夫人奉茶之后,又對賈母跪下,許諾道:“請老太太、老爺太太放心,我就今后一定會對她一心一意,初心永不變?!?/br> “好小子,說話算話,不然你岳父的拳頭不長眼?!辟Z赦捋胡子亂笑。 尹尚正經嚴肅的點頭,起身后又沖賈赦鞠一躬。迎春被他弄得反倒不好意思,羞得整張臉通紅。 迎春以后回娘家的機會就不多了,賈母讓迎春盡情的跟姊妹們玩。她則聽尹尚將薛蟠的近況。 “他頭一天就跟訓不熟的瘋狗似得,見人就咬。后來給他關進了大牢房,與那些流氓人渣還有耗子為伍,不出一天,他便乖乖匍匐在流氓的腳下給人擦鞋?!?/br> 賈母點頭笑,“不礙著你們的眼就行?!?/br> “監獄里有的是地方,礙不著。再者說,薛蟠這種人就得跟同類在住一起才合適。對了,還有一事,昨兒個晚上張嵐當值,說要在皇帝跟前提一提薛家呢,也不知他敢不敢?!碧崞鹚暮眯值軓垗?,尹尚歪了下嘴,有玩笑他之意。 王熙鳳坐在一邊哄莜哥兒,忽聽這話眼睛亮了。老太太安排的戲碼奏效了,這回看他們薛家還怎么翻身! ☆、第105章 寶玉聞言,動了動嘴,欲言又止。 王熙鳳眼尖瞧著了,事后找寶玉問清楚。 寶玉蹙眉道:“何至于讓他們落魄到這種境地?!?/br> “哎呦,我的好兄弟,你眼里頭的人和事兒哪一件不是好的?他們家算計咱們,跟咱們使壞的時候,你啥都沒瞧見呢?!蓖跷貘P理了理鬢角,臨走前勸寶玉別多管閑事,更不要去老太太跟前討嫌。 寶玉為難的點了點頭,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今兒個晚上環三哥回來,賈琮急急忙忙的要去門口迎接,路上偶見寶玉在樹下發愣。賈琮笑嘻嘻的湊上前,“啊”的大叫一聲,把寶玉嚇了一跳。 “阿彌陀佛,你干什么呢!”寶玉捂著胸口,驚魂未定。 “寶二哥想什么這么出神呢,莫不是瞧上了哪個姑娘,思春呢?” “潑皮猴兒,小小年紀胡沁什么!”寶玉伸手指彈了下賈琮的腦門,笑罵道。 “哎呦,”賈琮捂著腦門嘿嘿笑,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