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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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貴人“呀”了一聲,旋即用扇子掩面,只露出一雙眼睛,驚訝之色頓現。 嫻妃靈光一現,她想到了一個完全可以置皇后于死地的法子,于是多問了一句:“好端端的,你提那人做什么?” ——這一問便又鉆進了如貴人的圈套里。 如貴人低著頭猶豫了半晌,才道:“jiejie,皇后是不是曾送過什么絲絳給宮中諸人?” 只這一句,嫻妃心中便突然開了一竅。她壓低聲問:“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說著,又將周圍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待剩她二人,如貴人才低低“嗯”了一聲,又慌忙道:“jiejie,你莫要說出去……”見嫻妃點頭,她才將今日瞧見的一五一十說了。 如貴人的位份低,坐的離皇帝遠,卻離裴卿跪的地方近。她一直是個寡言又心細的謹小慎微之人,所以,裴卿腰間的那條絲絳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這種結扣很復雜,一般人都不會,她也只在陛下腰間見過一回……如貴人當時記下了,后來才打聽到這是皇后編的,宮中妃嬪人手一條,所以,現在看見裴卿腰間的這條,她就動了不一樣的心思,當然,蠢蠢的嫻妃又成了她借刀殺人的好利器。 如貴人絮絮叨叨說完,嫻妃問道:“你不會看錯吧?”那人蹙眉,模棱兩可地答了一句“不大清楚”。嫻妃這回也長了個心眼,她沒有大張旗鼓的鬧起來,只是偷偷地吩咐詩翠去查。要扳倒皇后,靠她一個人肯定是不行的,還得回宮之后找太后。 到寧園好幾日,起初都是晴朗的好天氣,后來,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梓玉這一日午睡起來,渾身發懶,便想著去園子里逛逛。出門的時候,天氣有些陰沉,錦瀾隨手抄了把油傘。二人走到半道上,真的開始下起了雨,錦瀾手忙腳亂地撐開替小姐擋雨。雨勢起初很小,斜斜飄著,還挺有詩意的,豈料沒一會兒就越下越大,兩人到了園子深處,密密的都是花枝柳條,瞬間淋成了落湯雞。梓玉指著前頭的一座佛堂,讓錦瀾回去取雨具,她則過去避一避。 撐著傘過去,梓玉遠遠地看到了一個人也在檐下避雨,待走近了,才發現是柳松言。 梓玉怔住,怎么最近總能遇到這人? 太詭異了吧! 屋檐并不寬,柳松言避在屋檐底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將他的膝蓋打濕了。他穿了一襲長衫,如今衣擺處已經完全沁透,那人卻沒什么反應,只是靜靜望著迷蒙的水汽發呆。待梓玉走近了,他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才移過眼。見是梓玉,他也只是面無表情地道了一聲“皇后”,又雙手滑著輪椅往外去——完全是避嫌的意思。 “柳二公子”,梓玉覺得兩人身份還真是心知肚明的尷尬,她喚住那人,又道,“雨勢漸大,不如先避一避?!闭f罷,她又去推后面佛堂的門。 “門拴住了?!焙竺婺侨说嵝训?。 梓玉訕訕回身,故作熟絡地寒暄道:“柳二公子,你怎么在此?” 那人并不答,只是往旁邊避了避,屋檐下的雨依舊打在他的腿上,一點又一滴,化成一個又一個痕跡。 梓玉看在眼里,將油傘撐開,遮住他的雙腿,又將傘柄遞給那人。 那人只是抬起頭,怔怔望著她,也不拿也不退。他的視線看著她,卻又好像穿透了眼前這人,在看某個虛無縹緲的地方。他嘴唇噏動,最終沒有說一個字。 梓玉被他盯得發毛,窘迫地笑道:“遮一遮吧,著涼了不太好?!?/br> 柳松言收回視線,道了一句“不用”,很是生硬。 真是拒人于千里! 梓玉嘆氣,依舊執傘替他擋著。 一人站著,一人坐著,雨勢鋪天蓋地襲來,將他二人隔出一方安靜的天地。 誰都沒有注意遠處的一抹煙青色,化在蒙蒙春雨里,若隱若現。 秋衡惦記著柳松言獨自一人出宮,肯定遇上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所以他難得親自走這一趟,沿路尋過來,沒想到竟是看到這一幕。 隔著重重雨簾,秋衡看不大清那二人臉色的神情,卻不知為何,他覺得梓玉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溫柔體貼,那是女人獨有的魅力,那亦是他從未體會過、見到過的繾綣,就連他二人最親密的時候,她留給他的,也只是敷衍或撕咬……秋衡心口一窒,生出很多很多的妒忌…… 雨水順著風飄進來,打在梓玉的臉上,不多時就濡濕了她的額發,梓玉隨意抹了一把。忽然,撐傘的那只手里頓覺輕松,只見柳松言將傘穩穩拿了過去,又從袖中抽出一方絲絹遞給那人。 梓玉也沒細看,她接過來,擦了擦額頭,繼續努力寒暄:“柳二公子,上回蕭先生的信……多謝了?!?/br> “無妨,”柳松言終于笑了,“先生年紀大了,手腕有疾,松言這才代筆?!?/br> 遠處的秋衡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可他確實第一次見到如晦這樣子待人,透著關切和柔意,完全不似平常的如晦了! “陛下,”跟在皇帝身邊的錢串兒撐著傘,小心翼翼道,“要不要奴才去……” 秋衡移開視線,只盯著錢串兒,神色極冷。 錢串兒自知失言,他連忙低下頭,一副我什么都沒看見的表情,見陛下負手往回去,他又連忙跟上……陛下心思難猜??! ☆、第47章 風雨如晦 這一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錦瀾還沒回來,滂沱雨勢便收住了,只剩廊檐上的水珠順著青瓦滴滴答答落下來。 “柳二公子,你這是進宮還是出宮?”梓玉沒話找話。 “……出宮?!?/br> 那人回答的依舊不情不愿,又言簡意賅,梓玉只覺尷尬。她垂眸正好望見那人的側臉,許是受了涼,他的眉頭緊蹙著,而一向蒼白的臉色呈現出某種病態。這般可憐,梓玉心下一軟,就懶得再和這人過多計較了,而且,她在這人面前總是莫名的氣短,好似自己生生矮了一大截——想來是被他看見了自己在先生院子里的糗事。 實在是尷尬又難堪! 梓玉訕訕笑了笑,正巧外頭傳來錦瀾的聲音,她連忙喚了一聲,沒多一會兒錦瀾和王守福等人就尋了過來。眾人見他二人單獨在檐下避雨,都有些說不出的窘迫。梓玉倒是坦然,她沖著王守福道:“柳公子要出宮,你帶幾個人送一程?!毖粤T,梓玉朝那人微微頷首,便領著錦瀾等人先行離開。 待走遠了,梓玉才發現自己手里還攥著那人的絲絹。先前她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絲絹一角用金線繡著小小的“風雨”二字。 梓玉不解,她暗忖,難道是取風雨如晦的意思?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思而不見,滿心凄苦,驀地,又久別重逢……這一首風雨懷人的情詩,莫非正是他的表字出處? 仿佛看破了某人的秘密一般,梓玉微微有些赧意。羞赧之余,她又擔心有閑言碎語,于是吩咐錦瀾速速將這方絲絹物歸原主。熟料錦瀾跑了個來回,氣喘吁吁道:“小姐,柳公子已經走了……” 梓玉一時怔住。 這方絲帕沁了她額上的雨水,此時顏色深深淺淺,對比之下,風雨二字淡淡的,好像要化進水里一般。梓玉看在眼里,嘆了一聲,道:“錦瀾,你洗干凈后先收著,以后找機會再還給柳公子?!?/br> 不知為何,她心里壓著一股沉甸甸的東西,說不出的有些憋悶和難受,又往前走了幾步,待到一株開得正好的杏樹下,梓玉忽然走不動了。 因為,她終于想起來柳松言是誰了。 那一年,梓玉約莫才十歲,也是個下大雨的日子,趁人不備,她偷偷溜出府。街上沒什么人,也不知轉悠了多久,她見到一個清瘦少年在茶寮的屋檐下避雨。只是那個少年腿腳有疾,坐在輪椅上,縱然膝頭被淋濕了,也固執的不進茶寮避雨。那一日,梓玉如今天一模一樣,撐著傘替他擋了瓢潑大雨。 那少年并不言謝,只是冷冷望著她,道了一句“多管閑事”。 梓玉笑嘻嘻道:“我就是多管閑事,你拿我怎么樣?”她生的漂亮,如此一笑起來就透著一股子少女的靈動。 只這一笑,便像是一束自九重天闕的暖陽,一下子嵌進少年松言的心坎里,那是一處寒潭,從沒有人涉及。松言從出生開始就拖著一雙殘腿,他自知自己和旁人的不同,于是,這也成了他最大的忌諱。這些年府里從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張狂的笑,就算是爹娘或是父兄,也都顧忌他的情緒,哪怕他們真的開心也只會在松言面前露出小心翼翼的笑,深怕觸到他的傷處。他從未見過這般明媚的笑靨。 可梓玉并不知道這些。 后來,那少年問她叫什么,梓玉說:“我是七妹?!?/br> 少年繃了一下午的臉,此時終于笑了,他又問:“你是哪家的七妹?” “我干嘛告訴你?”梓玉狡黠做了個鬼臉,她將傘遞給那位少年,跐溜煙地跑了。出來太久,她怕爹爹罰她。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柳松言,梓玉的記憶中關于這段已經模糊不清了,而第二次的相遇,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幾個月,又許是一兩年,誰記得清呢?可不管過了多久,竟還是個刮風下雨的日子——他們好像和這風雨有緣分。 梓玉那一日坐著轎子從別家府里玩了回來,路上遇著雨,轎夫們匆匆找了個地方避雨。她下轎時,便看到了一個少年,孤零零躲在廊檐下。冰涼的水珠子順著灰瓦滾下來,正好砸到那人的膝頭。梓玉并未多想,只是命旁邊的丫鬟遞了把油傘過去。 熟料那人怔怔望著她,喚了聲“七妹”,聲音落在飄搖的風雨里,支離破碎。 那個時候梓玉還小,聽不出這聲七妹里包涵的意思。她只覺很不可思議,她的玩心重,沒什么男女大防的意思,也不顧跟著的丫頭反對,梓玉過去問那個少年:“你怎么知道我是七妹?” 他仰面望著她,臉色蒼白,卻依然笑著:“你告訴我的,你忘了?” 梓玉還真忘了……她費勁想了許久,才想到很久之前似乎有個腿疾的少年郎,她驚詫又疑惑:“你怎么會在這兒?” 那人垂眸,斂去面上的青澀和赧意,固執問她:“七妹,你是哪家的七妹?” 梓玉想到那樁往事,不由得也笑了,爽快答道:“我是齊府七妹?!?/br> “你是首輔大人府上的七小姐?梓玉?”那人微滯,很是不可思議。 ——梓玉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就知道了她。 饒是那人脫口而出喚了自己的閨名,梓玉也不覺得什么,她點了點頭,反而問他:“你如何知道我的閨名?” “我只知道,卻不會寫?!闭f著,他攤開手掌,遞了過來。 ——梓玉終于知道,為何柳松言筆下的“梓玉”二字她會覺得熟悉了,因為,那正是她自己的字跡!那一日,她就是這么寫給那個人看的! 梓玉后來問他:“你又是誰?” 他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淅瀝的雨絲,念了《風雨》一詩,末了,他淺笑道:“七妹,以后我叫如晦,你記好了?!?/br> 是了,他就是那人! 可她哪兒還記得這個? 梓玉扶著杏樹,深深嘆了一口氣,心底莫名慌亂。 有些過往,于他,是刻骨銘心,而于另外一人,則只是過眼云煙……他一直還惦記著,甚至還希望父親能上門提親,可他萬萬沒料到梓玉早就忘了,忘了曾經偶遇過的少年,忘了他的模樣,忘了他說過的話,只有他還在寒潭中掙扎,而那兩段過往,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暖陽……世間最悲苦的事,也許這能算一樁! …… 梓玉渾渾噩噩回到自己院子時,皇帝已經在了。他斜斜倚在南窗軟榻上,手里抄著一卷閑書。見她失魂落魄的回來,秋衡想到先前那一幕,心口一窒,不由得扯起嘴角,笑道:“皇后,你這是去哪兒了?” 梓玉福了福身,回道:“陛下,臣妾去園子里逛了逛,遇著了雨,耽誤了些時候?!边@不算是謊話,她確實淋了雨,此刻渾身濕漉漉的,看著著實可憐。 秋衡放下手里的書,起身上前,細心地將她鬢間簪著的珠釵一一取下來。綰著的墨發沒有了簪子固定,這一瞬間傾瀉滑落下來,如同上好的綢緞,襯得她的臉愈發白皙,讓人移不開眼。 秋衡怔怔看著,又移開視線,拿起擱在一旁備好的干凈帕子替她擦拭著濕發。他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唇,安靜地擦拭著。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她。他偏著頭,溫熱的呼吸,落在梓玉的頸子里。那種熱意熨帖著她的肌膚,被衣衫裹著的身子,在沒有人瞧見的地方,正一點點爬滿紅暈。 這人安靜到不尋常的地步,梓玉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微微避開,婉拒道:“陛下,這些交給錦瀾他們做就是了?!?/br> 秋衡仍是沒有答話,不吭一聲地將她拉到身旁,依舊神色專注地擦拭著那一襲及腰長發。 梓玉越發不安,她猜不透這人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只能尷尬的隨他擺弄。 待擦完頭發,秋衡又去解她領間的盤扣。梓玉今日穿了件圓領盤扣的薄襖,那人要解她的盤扣,指尖必然會碰到她的脖頸——很涼,很冰。梓玉這回臉色也一并紅了,耳根子發燙,她握著盤扣往后避了避,不大自在的望著那人。 秋衡愣了愣,笑道:“衣衫濕著,不難受么?”他的聲音很輕,完全沒有了平日帝王威嚴的架勢,若仔細聽,竟有一份哀求與悵惋。 梓玉撇開眼,意思不言而喻。 秋衡依然那樣淡淡笑著,笑意淡到只剩嘴角微翹,他道:“你那一日在湯池邊可不這樣,現在羞羞答答的,不會在為誰守身如玉吧?”他的心漲的很滿,此時用最最尖銳的話刺開,狠狠扎出些傷,方覺得好受一些。 梓玉哪兒聽不出這人話里的陰陽怪氣,“陛下說笑了?!彼淅浠氐?。 秋衡嘆了一聲,只覺得累。生硬地將她死死扣著衣領的手掰開,頂著那人憤憤的目光,他沿著衣襟將那幾個盤扣一個一個解開,又無言地伺候她脫下,這才扶著她的肩,低頭吻了她。 唇上壓下來一處柔軟,那人灼熱的身子旋即貼了上來,梓玉瞪著眼,一時驚住。她身上是冷,所以不自覺地向往那一處熱意,可那人攻城略地,兇悍極了,他從來都不會這樣,讓她避無可避,梓玉害怕極了。瞥見旁邊新鮮摘下的芍藥,她連忙攥在手里,使出勁推開那人,又用花擋著臉,尷尬道:“陛下,這是臣妾新摘的,好看么?” 秋衡喘著氣,心里空蕩蕩的,渾身乏力。想到檐下那一幕,那是自己未曾得見的溫柔繾綣,他微微一笑,低低垂著眼眸,道了聲“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為小苗苗掬淚…… hi,這里又是求收藏會賣蠢的存稿君,咱們下周一再見啦~~各位周末愉快! ps:本文“風雨如晦”一詞沒有取現在的比喻義,單用它的字面意思,《風雨》出自詩經,以下為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