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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花厭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漠北之人向來直腸子,說話從不拐彎抹角。他今次帶著護腕,手臂的肌rou硬朗扎實,看不見上次那枚青印。趙恪驀地想起青桐,便欣然應下。

    獨孤面露感激,徑自下得高臺。

    趙恪便轉而看向皇上,壓低嗓音道:“臣下風流債惹得太多,這些年藥湯不斷,親事還是免了,不好禍害良家……倒是這比試,皇上說是要輸,還是要贏?”

    要輸還是要贏……

    趙慎眸光瀲滟,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輸贏豈由人說了算,恪弟就如此有把握自己不輸???”

    “那倒不然?!壁w恪謙然做了一禮,見獨孤已至臺下,便拂了衣擺告辭而往。

    冬日的雪一下起來就不知停,那馴獵場中白茫茫一片,兩騎駿馬在空曠下馳騁,有獵物被打擾,從灌木叢里竄出來又竄進去,怕被射中,驚慌躲藏。

    趙慎起身去往欄桿旁,見那燕王一襲靛青色長袍在風中飛揚,背影清偉而勁爽。便從長桌上拿起一張長弓,對著他的背心瞄準,瞄而不射,跟著他的身影移動。

    北魏祖訓,趙氏皇族子嗣之間不得互相殘殺,倘若帝王動了干戈,一樣廢立新帝。老太監張德福站在一旁看,便有些慌亂,想開口提醒,又怕是自己胡亂猜錯了圣意。

    一只孕中母兔忽然沖至跟前,燕王趙恪急忙持韁勒馬,回過頭來戲謔一笑。

    他還是心軟。

    趙慎箭頭一偏,那高空中一只翱翔的飛鷹便直直栽向地面。

    他雖多年宮中坐陣,然而箭術一樣不曾衰減,不管飛得多高,照樣輕易將獵物射中。

    “好!”“皇上好臂力!”周圍響起一片恭維之聲。

    傷鷹從高處極速劃落,徑自栽到西北角一個灌木叢后的空地上。

    那空地上依稀炊煙裊裊,有婦人在三三兩兩戲耍,人影稀疏。見鷹落下,一個胖大個的便撲上前去,一眾人打打鬧鬧不成體統。

    趙慎便蹙了眉頭:“那邊是哪里,幾時竟有人在宮中擅自引火?”

    “這……”老太監才要解釋,鴻臚寺卿已然搶先開口:“是微臣閨女住的冷宮,可憐俺的如花,吃不飽,睡不好,如今逮啥就吃啥……”

    鴻臚寺卿姓方,祖上屠夫出身,骨子里帶出的粗獷。只因是功臣后裔,便襲了官位,然而平日里卻不做事,都是底下人在cao持。

    方大人是來替閨女求情的,趙慎卻并不將他的暗示聽去。

    那深邃目光在遠處搜尋,卻尋不見一抹紅影,驀地又恍然,如何會有紅影?復又不自覺地尋找青影,然而青青灰灰一片,哪里能看出來哪個是誰?容色便不悅,惱自己的再次心生旁騖。

    張德福將主子心思看去,連忙解釋道:“呃……回皇上,冬日宮中各項用度收斂,怕是一群奴才偷懶,叫她們自個兒解決了……”

    “哼?!痹捯粑绰?,趙慎卻已經一道藍袍繾風,徑自下得樓去。

    他不想去,然而那夢中畫面徘徊,耳畔總是啞女伏在胸膛喑喑啞啞的輕喘,她身體輕如扁舟,密不透風嵌附于他,如同鬼魅,魂牽夢擾。明明厭惡,他忍不住又想看看她如今變作甚么模樣。

    冷宮內的旮旯小院里,阿昭正在拾柴熬粥。身后胖子腳下踏著死鷹,正痛快吃著白米飯,引得沁兒眼巴巴看,可惜她卻分也不分。阿昭便用木枝拍她肩膀,比著手勢道:“你頓頓吃這樣多,不稍幾天米袋就要見底,到時可不要偷吃別人?!?/br>
    “偷?再偷也不偷你這毒婦,皇帝的臉你都敢煽,還有甚么做不出來!”胖子不滿足地舔著盤子,肥碩地腰身一顫一顫。

    蘇嬈便嗤嗤笑:“不偷她的,那也不許偷老娘的!誰曉得她是真煽假煽,煽了還不死,說不定更招那男人惦記……”話說到一半,卻忽然緘口。

    阿昭便笑。青桐本就年紀尚輕,面容清清澈澈,她又愛笑,笑起來總是好看。

    她卻不知有人正在對面看她,見粥熬好,便端起來吹涼了喂給沁兒吃。只還不及夠到沁兒嘴邊,耳畔卻響起來一陣驚惶:“皇、皇上……臣妾叩見皇上……”

    她復抬起頭來一看,這才看到趙慎著一襲圓領藍袍,肅著俊容立在自己身旁。已經多日不曾見過他,那長眸下有失眠的倦憊,側臉上一兩點干涸的抓痕……原來那晚自己竟也對他下手不輕。

    不是說再也不愿看見???此刻又忽然出現在這里做甚么?

    阿昭心中恨意又起,見眾人臉面趴伏,便抱住沁兒一樣跪下。

    “皇上萬歲……”女人們卻又驚又喜,恨自己為何沒有預測之明,為何穿一身破衣舊襖忘了梳妝。

    趙慎背著手高高在上,這個執拗的啞女,他就站得離她這樣近,可是這一回,她和那個孩子卻不言不語,也不再用眼神恨他。

    他們已經無視他了,就好像那個夜晚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呵,那樣重地煽了、又咬了,如今竟然干脆也不再裝作害怕,是料定自己暫時不會殺她???……明明剛才還笑得那般明媚。

    趙慎心里便煩躁,又懊惱來了這一趟。

    “咳咳……”張德??攘丝壬ぷ樱骸盎噬仙涞囊恢机?,方才被哪個撿了去,速速盛上來?”

    一邊說一邊沖阿昭眨眼睛,皇上近日息怒無常,他琢磨著就是因為這個啞女,看來果然沒有猜錯。

    他是想要阿昭主動貼服些,阿昭卻只是低著頭不見。

    “我、我!皇帝哥哥,是臣妾撿到的……”胖子眼睛一亮,連忙肥膩膩地爬起來。

    “不必了?!壁w慎慍怒地蹙起眉頭,本是要拂袖轉身離開,然而低頭看了阿昭一眼,末了卻在寇初嵐身上一指:“寇將軍多年為朝廷盡忠,其女不應在冷宮清寂,著太監備駕,即刻抬回原先寢宮?!?/br>
    這是他第一次來冷宮,只見四周殘破不堪,沁入鼻端的都是霉晦之氣……她寧可清苦,寧可在這里為那個女人枯守,也不肯對他屈服。

    本就是半場露水,之前和之后都是不識,趙慎決定忘了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鹿、laney、晴未君】的地雷和營養液灌溉,么么噠(n_n)

    話說,此刻趙慎筆墨雖多,但阿昭一定不是瑪麗蘇,愛上殺父仇人之類的,拍胸脯保證→→

    ☆、第15章 晴天好

    寇初嵐是驃騎大將軍寇禧的獨女千金,生得文雅端淑,不妒不爭,早前司徒昭獨霸后宮時,自己請愿去了冷宮。如今司徒時代故去,皇上始將她接回身邊,并憐她多年蒙屈,對她頗為恩寵。不僅連日宿在靜寧宮中,更晉封其為莊妃,可謂榮光十足。

    西太后魏禎久不見兒子,這日便在棲霞宮中擺了小宴,將趙慎叫來用膳。

    她丈夫早逝,僅與獨子相依為命,彼時在眾皇室親族中甚為蕭條,如今雖貴為萬人之上,許多舊時的習慣卻依然保留?;ɡ婺痉阶郎喜穗攘宅?,只叫三個人吃,她和姜夷安對面而坐,正中央端坐的是趙慎。宮殿里安安靜靜,看過去倒也溫馨。

    “父皇,妍兒想吃這個?!壁w妍兒倚在趙慎膝上,指著桌心的甜芋五層糕,笑得甜甜的。天氣冷了,穿一件金絲小襖子,扎著兩角辮,粉撲撲得可愛。

    “那不能吃,小孩子總吃甜的可不好?!苯陌残÷暤泥凉炙?。

    “嚶……”趙妍兒嘴巴癟下來,拽著父皇的袖子委屈啜泣。

    她長得隨她娘,一委屈下來總讓人可憐。西太后看了不免心疼,把趙妍兒抱進懷里:“來來來,祖母夾給你……哪里有總吃糖,你自己吃不多,還不興小公主吃了?!?/br>
    一邊說,一邊示意宮女夾塊甜糕給孫女兒。

    姜夷安在朝中無甚勢力,西太后在她面前能夠擺足婆婆的威風,不像從前阿昭在時,做什么都得看司徒家的臉色。自從司徒家垮倒之后,西太后最近氣色看起來很是不錯,春光明媚的。

    哪里是嫌自己吃不多?姜夷安曉得那是怪自己肚子不夠拔尖,大抵生下來的又是個女兒。便夾了一筷子酸,皺著眉頭預要咽下去。

    趙慎微蹙眉頭,伸手將她潤白的手腕持?。骸叭羰堑拇_不喜,就不要強迫自己吃。朕當年既答應過讓你隨心而活,你便不用過分屈就,亦不用改變自己……如今已不是從前?!?/br>
    說的是體恤,然而那俊顏上卻無色無波,默了一默,復又給姜夷安舀了一勺兒素食。

    竟是她最愛吃的八珍野菌湯。

    姜夷安眼眶一紅,撲簌簌掉下來幾顆眼淚。她以為他早已經忘了的……當年樓中花魁,手中撫著琵琶,看他坐在臺下,著錦衣,手執扇,眉目間氣宇凜然。聽不了她一曲唱罷,便點名要她。她那時本是樓中清伎,并不陪客,竟也是著了魔,二話不說就隨著他去了。

    這個男人總是冷肅,他武斷好似群狼之王,次次都將她帶入那荒蕪之巔。然而進了宮才知道他原來是皇帝,而他的宮中,早已有了一個不知好過自己多少倍的女人。

    他說過不讓她受欺負,卻讓她忍了這么多年的委屈。好不容易那個女人去了,以為他會更加珍愛自己,沒想到竟是日復一日的冷落……怎樣討好都是不對,都不知自己錯在了何處。

    姜夷安抿著嘴角笑了笑:“臣妾謝過皇上,皇上日理萬機,也要保重身體?!?/br>
    西太后連忙解圍:“昨兒個哀家聽說,宮里頭又有個妃子診出了喜脈,夷安特地送了一盒子補益丹過去。從前司徒家的太善妒,如今皇上子嗣開花,少不了夷安賢明大度這一份功勞?!?/br>
    “母親說的是,兒臣近日朝政太忙,故而忽略了德妃。待過上些許日子,定然好好補償?!壁w慎撫了撫姜夷安溫潤的手心,勾唇淡淡一笑。

    西太后見兒子笑,便以為他心情好了,又接著道:“呃……安國公夫人求見了哀家,說是戶部右侍郎被皇上抓起來了,那侍郎小子如今不過二十方九,只是謀了點私利,數目不算多,總是罪不至死。安國公畢竟是三朝元老,哀家看皇上不如……”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安國公府長孫貪贓枉法,強搶民女,在京中聲名甚為惡劣,此番朕必要殺之以儆白。今后朝堂上的公事,還請母親莫要插手言論?!壁w慎卻絕不容許婦人再涉及朝政。

    西太后看了姜夷安一眼,急忙緘了口。

    默了默,又嘆氣道:“如今朝局剛穩,不宜過度嚴苛。為娘的雖學識不多,畢竟不比外人,勸皇上的總沒有錯。況那叛亂之事已過去數月,皇上也應學會忘記,既是她不義在先,也不怪你決絕在后?!?/br>
    “當斷不斷必生后亂。司徒家掌權這些年,朝中大臣貪賄之多,國庫之空虛,已然勢不由人。兒臣自有分寸,母親不必多言?!壁w慎蹙著眉頭,心中莫名煩躁,便撩開下擺起身離開。

    那一道流云長袍繾風而過,背影冷蕭蕭的。西太后嘆了口氣,對姜夷安道:“當初那場變故來得太突然,興許他自己也沒能緩過神來。你要體諒陛下,多給他些溫存?!?/br>
    “是?!苯陌仓t卑地福了一福。

    西太后又問:“我聽說前些日子,他還點了那個女人留下的宮女,在永樂宮中伺候了一晚上?”

    “是,原是打入冷宮的那個啞婢?!苯陌颤c了點頭。

    西太后甚么不知?語氣便凝重起來:“……終究還是有過十年夫妻的,叫他一下忘掉,大抵也是殘忍。然而司徒家血債太重,她的兒子注定不能得勢。你是皇上在后宮中最為尊貴的女人,該狠心的地方,你要替他拿捏?!?/br>
    “是……”姜夷安攥緊手心,想了想,又沒有把話說全。

    ——……——……

    臨近年關,鄴康城的大街上繁華似錦,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那人山人海中,不少異族商客在街邊兜售皮草與首飾,或是拉著駱駝采辦中原各項物件。自從兩國通商以后,連街市都比從前繁榮。

    趙慎著一襲墨色便裝在人群中穿梭,不時問問身邊攤子的物價,那英武俊偉的模樣,引得一眾女子紛紛側目貪看。

    老太監張德福隨在他后頭:“皇上英明神武,幾月下來,如今百姓路不拾遺,國泰民安,朝中上下無人不服?!?/br>
    “搡開搡開!押解朝廷重犯,尋常人等莫要擋路!”忽然一支紫衣禁衛隊押著囚車浩蕩而來,囚車里有官人、有書生,身后跟著婦人和孩童,跌跌撞撞,痛哭叫罵。

    那紅櫻長矛,陰森凜冽,嚇得一眾百姓連忙搡到一旁:“又抓人了,沒玩沒了了,每天都得提著脖子過?!?/br>
    嚇得另一個連忙打斷:“嘖,快別說了!給官府聽去小心害大伙連坐!”

    一時個個噤聲。

    人群中,趙慎冷冷道:“慈母多敗子,天下要平,就須得先狠。今日舍去這些亂臣賊子,他日方能享安平盛世?!?/br>
    “是是,”張德福哈著腰,連連附和,又躊躇道:“那……皇上當真要把戶部右侍郎辦了嗎?他祖父是安國公,與寇家畢竟有姻親,在朝中威望也是頗高?!?/br>
    “好簪子誒~~便宜又漂亮的好簪子誒——”

    街邊攤子上有涼國商人叫賣簪子,趙慎長眸隨意掠過,看到一支略微相識。他掂在手中,忽然記起青桐別在腰間的那枚雕花舊簪,眼前一忽而恍惚,又好似將她摟在懷中,看到她清澈秀顏上不符年齡的怨與蒼涼……那怨與蒼涼不知來處,就好像另一個抹不去的影子,正在借著她的眼睛看他。

    趙慎扔下簪子,驀地把步子加快:“哼,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朕該棄的都棄了,又何懼其他?”

    老太監知他說的是誰,便再不敢多言,急忙踉蹌隨上前去。

    …………

    乾武帝大舉改革,抓結黨營私,除殘余亂勢,禁言辭隱射,處心積慮多年,終于開始大刀闊斧了。然而他雖雷厲風行,到底難改天性多疑,短短數月內幾近半數官員落馬,朝廷上下岌岌可危,人人提心掉膽。阿昭每日在冷宮中聽‘招風耳’八卦消息,便曉得他的時候到了。

    他對司徒家的隱忍有多深,如今的手段便有多狠。然而他得罪的人越多,顛覆他的導火線便越發一點就燃。

    一連晴了幾日,晌午日頭將破舊小院打照得一片溫暖,女人們把毯子拿出來晾,笑笑罵罵,好生熱鬧。

    “麻、麻——”沁兒顛著小短腿兒,正攀著石階旁的木欄學走路。才學會邁腿,走得扭扭歪歪的,嘴里頭嘟嘟囔囔,煞是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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