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誰要和他死在這里了?真幼稚。 那眼神狠冽,嘴角亦噙著一絲絕決壞笑,這個壞小子,他永遠也學不會趙慎的內斂與涵養。阿昭沒辦法,只好蹲下來替他包扎傷口。 他的手臂亦孔武,阿昭包扎得吃力。包著包著,莫名不對勁,一抬頭,卻對上一雙滯滯地眼神。 趙恪抿著干澀的薄唇,那深眸中竟然有哀傷,他說:“為什么就不能是我?” 他這樣的世家紈绔,懂得什么是哀傷? 阿昭才不信他的做戲,阿昭生氣地反問他:“你為什么跟蹤我?” “因為你躲我。因為我不想,一輩子……對心愛的女人稱臣?!壁w恪低頭凝了阿昭一眼,又迅速地瞥開眼神。 該死,討厭這樣的自己,做什么要說這樣rou麻的話,太傷爺兒家的臉面。 那蠻奴之毒太過猛烈,逼得他呼吸吃緊。體內血脈本就橫沖直撞,再這樣近距離地熨帖著阿昭,看到她殘破衣襟下若隱若現的紅紅風景,天啊,簡直都要把人命逼瘋。 他卻舍不得把阿昭推開,因為貪戀她發間的柔香。指甲一點點摳進身畔的沙礫,摳出了血痕。 然而那里的緊迫卻隱瞞不住。 阿昭看著趙恪玄衣下的隱動,心里頭便慌張。怕他支撐不住。 順勢低頭看了眼自己,這才發現原來方才掙扎中,窄緊的騎馬裝已被扯破……里頭的風景,都被他看見。 阿昭連忙縮回手:“所以你還是不夠愛,你只是不愿意稱臣。我與慎哥哥已為定局,將來你也會有別人……??!” 一語未盡,卻已被趙恪攬進懷中。 罷罷,反正該說的都已說了,索性都倒個干凈吧。 少年熾熱的呼吸抵在阿昭耳畔,磁啞的嗓音聲聲擲地:“不要提他!阿昭,我不愿意你和別人,我寧可此刻與你同歸于盡!他可以給你的,我趙恪雙倍百倍的給你……不,我可以給你世間最好!” 那毒勢勃發,似能將人燃盡,他真的支撐不住,意志在決堤的邊緣。阿昭掙扎著推他打他,都沒有用。趙恪將她牢牢地固住,他的眼中都是朦朧,看到的全是她的美麗,薄唇軋著她精致的鎖骨,想要將她刻進自己的骨髓,然后破釜沉舟,讓她逃之不得、非他不可!她不愛也無妨,這一生有的是時間。 趙恪少見的氣宇迫人,他說:“阿昭,不要怕,把眼睛閉上……我會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女人!” 阿昭只覺得哪里似乎一痛,忽然睜開眼睛。 對面的坡口不知何時而至一隊人馬,那領頭的男子著一襲煙青色圓領長袍,長發在風中凜冽飛揚。發絲遮住了冷峻的顏,阿昭看到他狹長雙眸中的傷。他的手臂上還攬著一抹嫣紅,那是自己的狐裘披風。 后面跟著的是軍中打扮,都是她司徒家的哥哥們。 阿昭才知道原來是心痛了。 “啪!” 阿昭在趙恪清雋的容顏上煽出一掌,一字一頓道:“我要的那人,不是欺良霸市不學無術之紈绔子弟。北魏,也不能有這樣的帝王。便是將來我被他負了,也不可能再是你?!?/br> 紈绔???不學無術,呵…… 臉頰火辣辣的,錯愕中的趙恪勾了勾嘴角,末了笑笑地松開攬在阿昭肩上的手。 “司徒昭,你就是這樣認為的我???……那么你走吧?!?/br> 趙慎將阿昭攬得從未有過的緊,緊到阿昭都不能呼吸。彼時已是入夜,他的衣裳上有寒夜的薄霜,冷冷地看了趙恪一眼,打馬回航:“你沒事就好,我帶你回家?!?/br> 那大漠中飛沙走石,趙恪始終沒有再回頭看阿昭一眼,修長臂膀將長劍刺入沙礫,坐在荒野中雕刻了一夜寒涼。 哥哥們當夜便把整個赫奴部落血洗了,沒有留下一個男丁。 阿昭回到京城便與趙慎成了親。那是個盛大的曠世婚禮,太皇太后親自支持,煙花將鄴康城的黑夜點燃,幾十里紅妝鋪滿皇城,全城的百姓都為之震動。 紅羅帷帳之下,趙慎一點一點將她的美麗融合,他那么的珍視她,動作小心翼翼,明明難耐,卻怕將她弄痛。 可阿昭卻還是痛,痛卻幸福,極樂到荒蕪。 阿昭的手環著趙慎的頸,一遍一遍地喚他名字—— “慎哥哥……慎哥哥……” 可是身下的手帕卻依舊純凈,她沒有落紅。 彼時阿昭被趙慎弄得不剩下一絲兒力氣,張口想要對他解釋,趙慎卻笑著吻住她的唇,他說:你不用說,我都懂,你是這世間最完美的。 阿昭心里便莫名一沉,然而總是沒有機會。趙慎對她那么的寵,沒有人比他更寵她,一個眼神便將她看穿,每一回她才要開口,他便用吻堵住她的呼吸。 阿昭便以為他或許真的相信,其實趙恪真的沒有觸碰到她。 趙恪沒有來參加阿昭的婚禮,他在荒漠里枯坐了一夜,后來就再也沒有出現。 阿昭起先還怕趙恪那一次會落下病根,從此以后不行。然而后來卻聽說,他整日里花天酒地,風流比之從前更甚。阿昭就想,他還是好的,也還是無可救藥的壞。心里一顆石頭放下,繼而又想到自己的沒有落紅,忍不住又恨他。 他的消息總是那么不好,不成親,到處都是花邊草料。聽說氣死了老燕王,不久之后兩名哥哥亦相繼病逝,就剩了他一個。繼承了父親的王爵,當了個不理事的閑藩王。 阿昭便將趙恪忘了。 六年之后在棲風園里偶遇,被他笑笑地堵在花間。著一襲斜襟繡麒麟冬朝服,瘦了那么多,眼神卻依舊是桀驁,滯滯地鎖著她,陰涼涼地笑著說他要成親了。 阿昭便恭喜他。 他又接著說,他要做父親了。 阿昭便繼續恭喜。 他眉眼間的笑意卻冷涼,忽然反問她:“你呢,不是聽說獨寵后宮嚒,為何你的子嗣還如此荒蕪?” 那言語中的諷喻阿昭如何不明白?他就是這樣記仇,睚眥必報,他用她曾經的話來還擊她。 阿昭心中驀地一冷,彼時的趙慎已經開始有不同。默了一默,相互擦肩而過。 …… 明明是那么的恨自己,如今她死了,他又一個人出現在這里做什么?來看她兒子的笑話嗎? 沁兒巴巴的坐在地上,眼睛水汪汪的,口水從嘴角滴下來。兩只小手護著他的小倉鼠,害怕被眼前的這個男人吃掉。 阿昭默了默,拾起藤條走過去。 趙恪應該是發現了她,驀然抬起頭來,對阿昭笑了笑:“你在照顧他?……他看起來更像他的母親?!?/br> “嗚嗚,么、么……”見青桐jiejie出現,沁兒連忙爬過來,躲在阿昭的身后,虎虎地看著趙恪。 阿昭把沁兒抱起,對趙恪福了福身子,比著手勢道:“你不要捏他的臉,會流口水?!?/br> “哦,抱歉,我不曾照顧過嬰孩?!壁w恪才曉得她是個啞女,略微窘迫地勾唇。他的下頜上有淡淡胡茬,清瘦的五官看上去比從前更要精致,整個人散發出的都是寂寥。 他都二十六歲了,還是融不進煙火。 阿昭便不再與他說話,背過身子扎起了藤條。 趙恪蹲在一旁,看到陽光下阿昭的側影,十七歲的模樣,白皙又安靜,那么的疼愛孩子,扎一會兒,便要勻出空閑來對沁兒笑一笑。明明是完全兩異的性格,他的心神卻莫名恍惚,竟忘了那紅紅舊人已逝,分不清時光它今昔何夕。 呵,她那樣的女人,什么都是最好的,太多的人嫉恨她,倒難得培養了這樣一個心腹。 見阿昭指關節上有新添的傷痕,便將藤條拿過去,默默替她扎了起來。 那藤條細軟,扎起來卻不費事,一忽而功夫便扎出來一只小籠子。 “好了,給你?!壁w恪把籠子遞給阿昭。 他的手指修長而蒼勁,一不小心碰到阿昭的指背,阿昭便看到他手面上的咬痕。那是荒野掙扎中自己咬下的,明明涂點兒膏藥就好,他卻偏讓它留了這許多年。 他們互相恨來恨去。 阿昭的手下意識地縮了縮。 趙恪便以為她怕他,不由自嘲地笑笑:“你不用怕我,我并沒有傳說中的那般風流可怕,不至于太饑不擇食?!?/br> 說著自己將小倉鼠裝進籠子里,抱著沁兒撫了撫粉嫩的臉頰。 他的嘴依舊是那般毒,本性不改。 阿昭默了一默,指尖劃過趙恪清寬的胸膛,把沁兒抱了回來。淡淡藥草香拂過鼻翼,他那般硬朗的體格,幾時用得著吃藥? “嘟嘟~~”沁兒抬起小手擦臉,癟著小嘴兒想哭。 被父皇的涼薄傷了幼小的心,他怕這世間所有的男人。 執事太監抱著拂塵走過來:“燕王爺,放風的時間到了,您還是快走吧?!?/br> “好?!壁w恪便松開手,又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放與太監手上:“麻煩公公,今后多些關照?!?/br> “那是當然,燕王爺您親自吩咐,灑家豈敢不照應?!苯鹱狱S閃閃的,太監把老腰哈得很低,臉上對滿諂媚。 那秋天落葉枯黃,腳步聲在枯樹下漸行漸遠。 老太監凝著趙恪的背影道:“丫頭倒是好命,倘若得了燕王爺的垂青,你這冷宮只怕也不用呆了。那可是個癡情種子?!?/br> 阿昭心神微微一悸,不動聲色地收回眼神,抱著沁兒走進那扇斑駁紅門。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打滾求收藏求冒泡(n_n) ☆、第7章 貴妃策 大涼國使節來訪,趙慎在鳳凰臺上設了酒宴。 鳳凰臺坐落在皇城北面,乃是開國先祖為祭悼塞北愛妃而建,臺上裝飾得金碧琉璃,中央有舞池;臺下則是騎馴的獵場,視眼甚為開闊。此刻正是傍晚時分,只見一派宮廷御樂、歌舞美姬,好不喧囂熱鬧。 太皇太后掌權多年,對外一直是強橫閉關態度,邊塞關系吃緊,戰事多年不歇。大涼地處西邊疆域,一直是絲綢茶葉流通的必經要道,趙慎早已有意與之言和。如今司徒家族倒臺,便開始鼓勵兩國通商。 使團一共來了二十余人,個個穿的是氈衣皮靴,人也生得悍獷。趙慎著一襲黃金龍袍端在于正中寶座,見對方對中原漢樂似乎并不以為趣,便揮揮手讓一群舞姬退下,笑言道:“聽聞涼國勇士最喜騎射,耳聞不如一見,今次天氣甚好,不如讓朕一睹風采如何?” 一眾人等皆為稱好,紛紛起身站去欄桿之旁。老太監張德福便命人置了方桌與弓弩。 說的是一睹風采,實則卻不能輸了國之臉面。 上臺的是個年輕武將,看上去不過二十二三年紀。長桌上放著狩弓、戰弓與賽弓,他挑出一只最為沉重的,略略沉淀一口氣,雙臂舉起,開工拉箭。 “嗖——”只聽三聲齊發,全中靶心。 那箭靶乃是薄薄的安在鳳凰臺正對面宮墻之上,此刻高臺風烈,靶心在風中晃蕩,隔著幾丈遠的距離,連瞄準都不易。 分明是趙慎有意考難,他卻輕易射穿,可見功力精湛。 “好!”眾人不由高聲喝彩。 那武將面色略微靦腆,抱了一拳道:“承讓?!?/br> 皮膚是風吹日曬的小麥色,五官卻還是端正俊秀。生得魁梧,手臂上環著護腕,一枚青色紋印若隱若現,氣場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