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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起的煙霧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懶散的靠在沙發上,任由煙霧越來越濃,直到那原本清淡的煙草味嗆得他咳嗽。 ——他總覺得少了什么,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忽然視線一撇,一抹相當不和諧的白色出現在他的茶幾上。 隨手拿起來,卻在下一秒愣住,素白的紙從指間滑落。 ——那是一場葬禮的請柬。 ——是百目鬼靜的葬禮。 他突然猛烈的咳起來,像是被那過于濃郁的煙味嗆得眼角泛紅。喉頭涌上一股難言的哽澀。 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指間依舊蔥白干燥——他以為他會哭的,可是并沒有。 放下煙槍,煙槍磕到茶幾時清脆的響聲刺耳難聽。他伸手去撿那張紙,卻怎么都撿不起來,視線不受控制的轉向電視機下那個小小的柜子。 ——那里面,放著百目鬼靜與五月七日小羽的結婚請柬。 他突然間記不起當初那個人遞給他這份請柬時的模樣——那過去太久了,久到他有了孩子,他的孩子結了婚,又有了孩子。 恍惚間,連那個人年輕時的模樣也記不清——那久遠的,他們在一起吵吵鬧鬧的日子,伴隨著他最珍貴、珍貴到幾乎痛徹心扉的記憶一起被珍藏、掩埋,連回憶都會令人疼痛。 他在百目鬼的人生中缺席——他缺席了他的婚禮,現在又將缺席他的葬禮。 可他又在百目鬼的人生中占據了最大的比重——他看著這個男人從青年到壯年,再在時間長流中慢慢老去。 可他卻停在原地。他的時間早已靜止,只能看著故人一個一個被時間淹沒,獨留他一人受災這空蕩蕩的店里,等待那個不歸之人回來。 再過十年你會做什么呢? 再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會在做什么呢? 你…… 他其實很清楚的,清楚的知道他必將目送他們遠去,把他們深深藏在心底,然后帶著那些回憶一個人走下去。 “呵,不過是百目鬼……”他嘲笑一聲,聲音嘶啞,喉頭干澀,說出來的話再也沒有了以往的不耐煩。 他長嘆一口氣,慢慢的,重新坐回沙發上,空氣中的薄荷煙草味慢慢飄散,他卻忍不住煙草味的熏氣,捂住金黃的右眼,眼睛發酸。 不過是失去一個百目鬼罷了。 不過是再也沒有人會站在雨里傻傻的等他一下午,指縫間塞滿泥土,想用那樣可笑的方法想把他帶回來罷了。 不過是再也沒有人會為了他毫不猶豫對著幽靈射出一箭,哪怕他會受傷也想要他恢復健康罷了。 不過是再也沒有人會因為他擅自與蜘蛛交易交出右眼,憤怒質問他,與他共享右眼罷了。 不過是再也沒有人幫他跑腿,任勞任怨為不能出門的他帶來需要的物品罷了。 不過是再也沒有人會說出不想看到他受傷罷了。 不過是…… 他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一個叫“百目鬼靜”的人罷了。 他又拿起煙槍,深吸一口,卻像是當年第一次拿起它時被嗆得幾乎流淚。 他閉上眼,任由自己慢慢沉入黑暗。 不過是……罷了。 第63章 【好黑——好冷——】 “祂”睜開眼, 入目的卻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有刺入骨髓的寒意。 “祂”張開嘴,嘴邊浮現一片小泡泡, 發不出一絲聲音。 【誰能來……救……】 【鬼燈大人……】 **** 他在下沉。 似乎被什么東西包裹, 那種液體黏膩冰冷, 寒氣順著皮膚, 沿著指間往身體里鉆, 像是要侵入骨髓。身體在這樣的寒冷中變得僵硬, 仿佛動一動就能掉下冰渣。 ——這讓他忍不住想到蛇。 動了動幾乎被凍得僵直的手,四月一日伸手取出一張寫滿鮮紅敕令的符紙。符紙貼在胸前, 泛起的暖意慢慢驅散這股陰冷的寒意。 他這才睜開眼——睜開與不睜開, 似乎并沒有什么區別。除了胸前符紙發出的淡淡螢光, 入目的是僅僅是無邊的、空寂的黑暗。 有什么東西隱藏在這樣黑暗里。就像是隱匿在草叢中的猛獸, 張著嘴看著這無邊黑暗中唯一的異類。惡臭的誕液順著猙獰的獠牙緩慢滴落,毫不掩飾的惡意直直沖向四月一日。 四月一日皺眉, 他實在是不知道為何自己會掉進這樣的夢境——圍在他身邊的寒冷粘稠的液體混雜著數不清的惡意、扭曲、瘋狂, 腥臭的味道直沖鼻腔,幾乎讓他作嘔。 這到底是誰的夢境? 忽然一陣輕靈的歌聲響起,周身的黑暗像潮水一般褪去,轉而綺麗的,夢幻的色彩緩緩填充這片天地。 他的腳下也有了實感,身旁青蔥一片,青草的香氣縈繞在鼻尖, 隱隱約約還能看到隱藏在其中的白色不知名小花。 “啊,還好我來得及時呢?!毕袷窃谔枰粯?,一個紫色的小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 “多謝了,夢蝴蝶?!彼脑乱蝗蘸敛灰馔饪粗媲暗暮? 默不作聲把胸前的符紙撕下——沒有妖怪喜歡這東西的。 “嗯……”夢蝴蝶搖搖頭,蝴蝶發飾像是飛起來舞動一般。她看著四月一日,“您是怎么會掉進這個夢里的呢?” “這個夢……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它的主人從那樣可怕的夢境中解救出來?!眽艉D頭,現在已經看不到那樣深沉的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