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霍如想因他這一番從容,原本縈繞于臉上的緊張倒也慢慢散開了一些,她輕輕應一聲“好”,正要回房,忽然聽到外頭一句伴隨著敲鑼的高聲,“荊州霍青行,高中解元!” 轉身的動作猛地停住。 她似不敢置信,小臉朝著大門的方向,待又聽人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她轉身看向霍青行,激動道:“哥哥!你,你中解元了!” 霍青行正在折信,聞言,長指微頓,臉上也有短暫地失神。 大門被人拍響,外頭有人高喊,“霍解元可在?” 霍如想連忙應道:“在,在!”而后頭也不回丟了一句“哥哥,我去開門,你準備下快出來!”然后就小跑著朝大門跑去,行動之間全不見從前的怯懦……霍青行看著她跑開的身形,兀自笑了一會,等到大門打開,他輕輕捏了兩折信紙,似是想傳遞給人什么一般,又像是要從它的身上拿走什么力量,他足足捏了有一會才松開,待仔細妥帖地置于桌上后才扶著衣袖起身。 窗外陽光正盛,不見前幾日的秋雨,是難得的艷陽好晴日。 霍青行看著門外堆聚在一起的人,在那些艷羨、驚訝、亦或是含著祝福的注視下,神色從容謙遜,腳下步子不疾不徐,并未與往常有絲毫不同。 身披紅袍的報喜官被人簇擁著,神色頗有些倨傲,待瞧見霍青行,倒是立刻迎上前,恭恭敬敬朝人拱了個手,“解元老爺?!?/br> “不敢?!?/br> 霍青行微微側身避讓開,也同樣回了個禮,客氣道:“多謝大人跑這一趟?!?/br> 報喜官來前已經給不少人家送過信了,也見過不少高中舉人的模樣,本以為這拿了第一的解元老爺必定會春風得意、傲氣凜然,不想竟是這樣謙遜的一個溫潤后生,他心中滿意之余又有些驚嘆,能在大盛之時如此寵辱不驚,想必這位解元老爺日后前程還大著呢,思及此,他說話便更為恭敬客氣了,“解元老爺不必客氣,這是小的應該做的?!?/br> 他還要去別家報喜,不能耽擱。 等霍青行給了銀子,推拒幾番后便笑著離開了。 等他走后,原本侯在一旁的左鄰右舍紛紛涌上前,七嘴八舌跟霍青行道著喜……霍青行一應聽著,溫聲道謝,余光瞧見被阮母扶著站在一旁的阮父,神情才微微一凜,他穿過眾人走到阮父面前,長長作了個揖,沉聲,“學生不負老師厚望?!?/br> 阮父平時很少外露自己的情緒,如今聽到這番話竟忍不住雙目泛起淚花,他抬起微顫的手覆在霍青行的頭頂,啞著聲,竟只能吐出幾個“好”字。 他年輕時也曾想入朝為官,報效國家,不想在科舉失利,幾次都名落孫山。他雖沮喪難過,卻沒有一蹶不振,既然科舉中不了,他就去培養學生,讓青山鎮更多的孩子可以走出這個小鎮,去往更廣闊的世界。 可惜這么多年—— 他傾囊相授,唯一一個高中舉人的學生,性情又過于狡詐貪婪。 好在…… 好在他最滿意的這個學生如今終于高中舉人! 他不負眾望,高中解元! 他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這學生一定能入朝為官,為大魏效力! “……快起來?!彼H自扶人起來。 阮母看著師生二人,拿袖子擦了下泛紅的眼睛,而后看著眾人笑說,“明日我們家給小行辦賀喜宴,大家伙可一定記得來??!” 旁人哪有不應的道理,紛紛應好。 …… 而此時的江陵府阮家。 阮靖馳今日沒出門,一大清早就派了小廝出去打聽消息,這會雖然陪著阮老夫人,但顯然心思并不在這上面,時不時就揚長脖子往外頭看。 阮老夫人只當他是要出去玩,捻著佛珠笑道:“你要想出去玩就出去吧?!?/br> 她這孫兒近來乖巧了不少,她也不想日日拘著他,沒得損了少年心性?!霸龠^一陣子,我們就要舉家搬到長安了,你若有要好的朋友回頭就請他們來家中吃飯,也算是跟他們好好告別了?!?/br> 阮靖馳:“沒想出去玩?!?/br> 阮老夫人挑了下眉,“沒想出去玩,怎么一直看著外頭?” “今天不是鄉試發榜嗎?我在等消息呢?!比罹格Y解釋了一句。 阮老夫人聞言,神色微怔。 鄉試發榜,那個孩子……不知考得如何? 阮靖馳沒瞧見她臉上的怔忡,依舊看著外頭,待瞧見歲秋領著一個小廝近來,立刻起身問道:“怎么樣?” 小廝是一路跑著回來的,這會還氣喘吁吁,好歹勻了一口氣答道:“少爺,那位霍公子高中,高中解元了!” “當真?!” 阮靖馳雙眼一亮,沒忍住,平時不好惹的臉上也綻開一抹笑容。 見人點頭應是,立刻大手一揮,剛要喊人賞錢,發覺自己是在祖母這,不好擺這個譜,可歲秋玲瓏心腸,哪里瞧不出他要做什么?笑著說,“我帶小廝下去領賞?!?/br> 說著便領著小廝下去了。 阮靖馳看他們下去便轉身去看阮老夫人,見她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竟連佛珠都不轉了,喊了人一聲,“祖母?” “嗯?” 阮老夫人抬頭,神色還是從前那副慈祥和藹的模樣,“怎么了?” 阮靖馳奇怪道:“該我問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比罾戏蛉诵χ鴵u搖頭,“你去給你jiejie寫封信吧,她若知曉,肯定高興?!?/br> 阮靖馳原本就有這個打算,自然點頭應了,要走的時候忽又聽到身后傳來一句問話:“小馳,那個孩子……如何?” “哪個?” 阮靖馳駐足轉身,等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先是很不高興的一撇嘴,然后揚起下巴吐槽道:“跟個木頭似的,一點都比不上表哥,也不知阮妤怎么就看中他了?” 阮老夫人知他口是心非,笑道:“那你還這般緊張他的成績?” 阮靖馳臉一紅,也不知是惱還是羞,張口就說,“我那是為了阮妤那個笨蛋!她要是嫁得不好,豈不是要被人笑話?!”被祖母那雙慈祥的笑眼看著,又有些說不下去,最后撇過頭,甕聲甕氣說了句,“也還行吧,反正我看阮妤和他在一起挺開心的?!?/br> “祖母怎么突然想起問他了?” 阮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頓,只一瞬,又笑道:“你jiejie喜歡的人,我怎能不提前了解下?好了,你先下去吧?!?/br> 阮靖馳哦一聲,倒是真沒再問,說了句“我寫完信來陪祖母用午飯”就轉身離開了。 阮老夫人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手中佛珠依舊不緊不慢地轉著,神色卻有些發沉,看來有些答案……只能去了長安才知道。 * 半個月后。 霍青行帶著阮家二老以及譚柔姐弟和meimei如想踏上去長安的歸途。 這半個月,他先后去林知縣和許家道了謝,又去了應家看了應天佑和應家二老,而后又在阮家謝了左鄰右舍這些年的照顧,嶠山鎮的外祖家也走了一趟,雖然早前有過嫌隙,但到底爹娘出事的時候,他們也曾伸手幫忙,不論這幫忙是不是含著其他心思,他如今快去長安,日后不知何時才能回來,怎么說也該去探望一番。 去的時候才發現外祖家變了不少。 尤其是外祖母和舅母李氏,她們從前性子倨傲,從不拿正眼看人,如今不知是不是表哥有了變化,加之這次并未高中,村子里閑話不少,她們倒是變得沉默了不少。 其余季家的人也變得內斂了不少。 霍青行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唯獨可惜表哥這次沒有高中。 不過走前,他曾和表哥聊了一番,發覺他并未氣餒,眉宇之間也沒了以往的陰霾,甚至還笑著和他說決定三年后再試一番,讓他先在長安站穩腳跟,日后高中再來見他…他便未曾多說,只留了自己準備的題集。 …… 城門外。 應天暉笑著跟他碰了酒,朗聲道:“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我就在這祝你從此青云直上、一帆風順!” 霍青行點點頭,喝下應天暉遞給他的酒,看了眼他身后的馬車,也笑著說了一句,“我也祝你得償所愿?!?/br> 他意有所指,應天暉怎么可能聽不懂? 看了眼身后和譚柔告別的杜南絮,輕咳一聲,嘴角卻沒忍住翹了起來,帶著些曾經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明明還沒進展和把握,他卻一點都不擔心,仍揚著下巴和人說,“你就等著喝我們的喜酒吧!”說著又笑道,“你可別做了大官就不認我這個兄弟,要真這樣,看我不去長安把你痛打一頓!” 霍青行看著他,語氣認真,“你若成婚,天南地北,我都會趕回來為你慶祝?!?/br> 應天暉和他對視一會,臉上的笑一點點散去,終于帶了一點離別的不舍,他沒說話,只是突然上前,拿拳頭捶了下霍青行的肩膀,沉聲,“好好照顧自己?!?/br> 等霍青行點了頭,不再多說,朝身后阮家二老坐的馬車過去,和他們告別。 又過了一會。 霍青行看著應天暉和杜南絮,揮了揮手,而后在他們的注視下翻身上馬,驅馬于馬車前,秋風拂過,他的衣袍獵獵作響,而他始終望著前方,目光溫潤而堅定。 151. 第 151 章 他踏月而來,擁抱他久…… 應天暉和杜南絮目送他們離開, 遲遲不曾收回目光,直到那幾輛馬車一點點變成縮影,瞧不大見了, 應天暉這才轉身, 和身旁的杜南絮說道:“我們也回去吧?!?/br> “好?!?/br> 杜南絮點點頭,轉身向馬車走去。 她今日出行并未帶丫鬟,就連車夫也在出發的時候被應天暉想法子趕走了,這會她正想自己扶著車轅上去, 便瞧見身旁應天暉遞過來的手。 那只手一如記憶中寬厚, 修長的手指即使還未碰觸也能感受出它的有力,因為習武而留下的繭子給人一種很有安全感的感覺。 仿佛只要握住這只手,這世間再大的苦難也能輕易邁過。 杜南絮看得目光微閃, 她曾不止一次握住過這只手。 她少時貪玩, 總愛女扮男裝偷偷跑出家玩去,應天暉是她爹給她請的護衛, 自然是她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很傲氣, 明明離家出走,身上一點錢都沒有,只能被迫到她家做護衛,偏偏總是整日抱著一柄劍,睥睨看她,仿佛給她當護衛是件很丟人的事。 可她就喜歡逗他。 每次看著他那張冷冰冰的臉開始龜裂的時候,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她那會一點都沒姑娘家的樣子,玩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要他把她扶起來, 他若不肯,她就直接抓著他的衣袍一點點攀上去,最后牢牢握住他的手,每當那個時候,應天暉總會被她弄得面紅耳臊,惱著罵她“不知羞恥”,當她站穩就跟碰到什么燙手山芋似的立刻甩開她的手,跳到一旁。 后來逐漸熟悉了。 不用她開口,應天暉也會彎腰扶起她,只是那張英氣的臉總喜歡板著,還愛跟她爹似的教訓她,“你整日男扮女裝,哪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那會她說了什么? 她說:“等我嫁了人,就不能這樣玩了,可不得趁著還沒嫁人多玩幾年?” 好像就是那次之后,應天暉再未阻攔過她,甚至有時還會主動帶她去一些她曾經從未去過的地方。 那段時間,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年幼喪母,爹爹又周轉忙于幾個鋪子,弟弟因為體弱,并不愛走動。應天暉來到她身邊之前,她從未這樣快活過。 她曾以為他們能一直如此。 爹爹不拘小節,門第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而且她也不覺得應天暉哪里差了,他其實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剛熟悉的那會,她曾問過他,“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答:“仗劍天涯,保護弱小,或是從戎一生,保家衛國!” 后來她嫁了人,他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