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他記得那日大少爺看著遠處的夫人,步子往前邁了一步,卻又收回,只是在轉身時,輕輕嘆了一聲。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初大少爺選她做他的妻子,并不是為了沖喜也不是為了想留她在這吃人的地為他cao持家業,早在很多年前,河畔一顧,他就生了情。 她也不會知道。 當初生情的不僅僅是大少爺一人。 天色漸漸暗了,黑色慢慢遮蓋住整個元府,燈籠還未點起,元默就這樣一個人無聲地走在這長廊上,如同他這數十年的每一日。 …… 阮妤并不知曉元家發生的這些事。 臨近六月,她要做的事越來越多了,爹娘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先生也已經請好了,酒樓的師傅還在學習,至于京城那邊,前不久白竹給她來了信,用他們商議出來的最低價格買了一間酒樓,如今還在修葺中。 唯一讓阮妤有些愁的是,管理酒樓的人員還沒找到。 這日,她正跟譚柔商量著要不要把之前來面會的那幾個人找過來再看看,便聽阿福在外稟道:“東家,滿味坊的杜老板來了?!?/br> 阿絮? 阮妤微微一驚,卻還是立刻請人上來了。 自打那日一別之后,她們就沒再見過面,不知今日阿絮過來所為何事,但對于這個剛結交的朋友,阮妤是很喜歡的,聽到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她便起身去外頭迎人,走到門口就瞧見朝她走來的女人,一身月白色短褙配霜白挑線裙,和從前打扮無二,可讓阮妤有些驚訝的是同樣的打扮之下,今日杜南絮的身上卻有著一股從前沒有的氣質,輕快的,就像那根一直綁著她的線終于被她剪斷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輕松愉快。 明明今日天陰無光,阮妤卻從她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如初陽一般的暖煦,雖不耀眼,卻也足夠明亮了。 “杜老板?!弊T柔先向她問了好。 阮妤也笑著回神喊人,“阿絮?!?/br> 杜南絮朝她點了點頭,又和譚柔說,“這里沒有滿味坊的杜老板,只有一個杜南絮?!?/br> 譚柔微怔。 阮妤也有些詫異,正要問人,卻見杜南絮把目光轉向她,笑著和她說,“阿妤,我聽說你在找人替你打理酒樓……”她稍稍一頓,忽然莞爾笑道:“你看,我如何?” 140. 第 140 章 阮妤掀簾看著從書院出…… 阮妤一怔, 等反應過來便是一陣驚喜。 如果有阿絮幫她,她可以說是徹底沒了后顧之憂……一來,阿絮掌管元家這么多年, 做得原本就是酒樓生意, 上手也不難。二來,阿絮雖然看著柔弱,手段卻十分厲害,這些年元家人雖然不忿她手握大權, 但也從來沒有誰能把她的權力分剝出來, 她也就不用擔心阿絮降不住酒樓里的人。三來,自然是阿絮是一個值得人信任的人。 當初她因元恪的幫襯不求回報在元家待了這么多年。 如今既向她有此提議,阮妤相信即使在她離開后, 她也能幫她打理得很好。 不過她還是有些奇怪以及擔憂。 “出了什么事?”她微微蹙眉。 明明前不久她還十分猶豫, 怎么如今突然就想通了? 杜南絮沒想到阮妤開口第一句居然是關心她的話,她微微一怔后又笑了起來, “進去再說吧?!?/br> 譚柔知曉她們是有話要說, 便柔聲和阮妤說,“剛剛屠師傅喊我, 我下樓看看?!?/br> 阮妤頜首。 杜南絮也朝譚柔友善地點了點頭,等她離開之后才走到阮妤跟前,笑問,“有酒嗎?” 見她笑容有著往日未有的灑脫,阮妤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也跟著笑道:“自然?!?/br> 等阿福送了酒菜上來。 杜南絮便和她說起近日元家發生的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元家三公子并不愚鈍,只是這些年一直藏著?”阮妤聽她說完還是沒忍住皺了眉,她并不認識那位元三公子,但為了留住阿絮, 不讓她離開,所以一直裝愚鈍,她可不認為這有什么好的。 如果元賢早就把過人的才識顯露出來,想必阿絮早些年就可以放心離開元家了,也不至于cao勞這么多年還被這么多人辱罵。 “我也沒想到那孩子藏得這么深?!?/br> 杜南絮抿了一口酒,倒還是笑著的樣子,“我剛知道那會也生氣,但氣過之后倒也放心了,他若真的愚鈍,我只怕得在元家待上一輩子,如今這般,我離開也安心?!?/br> 實則那日她從元賢房中離開后,沒多久,元默就找了過來,給了她一封信,說是元恪留給她的,而后便不發一言離開了。 她打開之后發現里頭除了元恪的書信之外還有一封和離書。 后來元賢也不知道是得到什么風聲突然跑來了,他那會以為元默揭穿了他,結結巴巴說了一通,她聽得糊涂,等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居然被這個看著長大的小孩給騙了,她待元賢如親弟,知曉這事自是氣得不行。 元家二老早逝。 她進元家那年,元賢才九歲,元恪一心打理酒樓和家務,身體又不好,對兩個弟弟即使有心也無力,元賢又不比元賜鬧騰,大多時候,他都是在屋中一個人孤零零看書。 杜南絮因為家中也有弟弟的緣故,對這位怯懦的元三公子沒少照顧。這樣拉扯到十四歲,哪想到他為了留她在元府,硬是把一身慧根藏得滴水不漏。 可她到底還是心軟。 少年在外頭跪了一宿,即使如今夜里不冷,但跪久了,膝蓋也受不住,他身體又不算強健……等她開門那會,少年已搖搖欲墜,但看到她出現還是立刻膝行過來,握著她的衣角紅了眼眶,她最后還是原諒了他。 可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個了。 在元賢哭著求她不要走的時候,她還是義無反顧離開了元府,她被這座牢籠困了那么多年,為此,她連心愛之人也不得不放棄。 如今,她只想為自己而活。 “好了,不說這些了!”杜南絮笑著舉起酒盞,朝阮妤的方向,“今夜我們不醉不歸?!?/br> 她已經許久沒有嘗過醉的滋味了。 在元家,她每一日都要保持清醒,從不敢有一絲松懈,而今……她終于可以大醉一場了。 阮妤見她是真的快活,也是真的放下了,自然欣然愿與她酩酊一場。 …… 這日后。 杜南絮就徹底留在了金香樓。 阮妤也和她定了契約,她們雖然是朋友,但有些東西還是得算清楚……這一點,杜南絮也同意。 這樣又過了一陣子,便到了六月許意蕊要出嫁的時候了。 許意蕊出嫁前一晚,阮妤就去了許府,她,許意蕊還有岳青霓三個人就和小時候一樣睡在一張床上,鬧到子時,被丫鬟勸了好幾回才漸漸消停下來。 岳青霓剛剛還鬧呼呼說著要去廚房拿酒喝,這會卻已經抱著枕頭睡得打呼了。 阮妤和許意蕊倒是還不困,不過沒了岳青霓,她們兩個性子沉穩的自然也鬧不起來……阮妤抬手拿起被子給岳青霓蓋好,而后看向身邊的許意蕊,見她一直看著頭頂的床帳,伸手捏住她的手,輕聲問,“害怕嗎?” 許意蕊沒有什么新嫁娘的羞赧,認真想了想,偏頭和她說,“說怕不至于,就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br> “好像前不久我們還只是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整日想的都是今天要吃什么,背的書好難,誰誰穿得衣裳好看……沒想到轉眼間,我們都到了要嫁人的時候了?!?/br> 阮妤知她心中終究是有幾分感慨的。 這陣子寧家動靜也大,即使阿蕊身處閨中想必也聽了不少,可她已經沒有資格再去打聽那人的事了,其余人自然也不會和她說起寧宥的事。 阮妤也沒說。 如今再說這些,只不過徒添她的難過和悵惘,因此阮妤只是沖許意蕊頑笑道:“你可說錯了?!?/br> “嗯?”許意蕊微怔。 阮妤便抓著她的手,繼續笑道:“我那會每天擔心的可不是這些,我擔心的是我爹娘為什么不喜歡我,祖母會不會哪天不要我了,阮靖馳好煩,那些人明明那么討厭,我還得繼續笑臉迎人,好累啊?!?/br> 這些幼時如巨石一般壓迫她的東西,如今居然都可以成為笑談了。 許意蕊知阮妤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慰自己,她沒再說話,只是把頭往阮妤的肩上靠過去,手也牢牢抱住她的胳膊。 阮妤任她抱著,直到外頭更夫敲著梆子,穿過黑夜傳入她們的耳中,她才垂眸看著身邊的女子開口,“睡吧,阿蕊?!?/br> “……嗯?!?/br> 許意蕊的聲音有些悶,她抬手抹了下眼角,等抬頭的時候才看著阮妤笑道:“阿妤,我們都會好的?!?/br> “嗯?!?/br> 阮妤頜首,她抬手替她撫了下臉頰邊的發,也說,“我們都會好的?!?/br> …… 翌日。 王家來娶親。 王家早年是瑯琊一帶的大族,只是如今的世家早不復從前繁華,只根基猶在,王六作為王家嫡子,也算得上是王家這輩出類拔萃的人物,阮妤前世和這王六也見過幾回面,不同其余世家子弟的浮躁,這個王六頗有些內斂溫和,還特別容易臉紅。這會屋子里就在說這位新姑爺在外頭被人“刁難”時,紅著臉的事,屋子里笑鬧一通,直到出閣的時辰將近,說話聲才漸漸停了下來。 岳青霓最先沒忍住,紅著眼哭了起來。 瑯琊離江陵府到底有些距離,許意蕊這一嫁,日后山高水遠,自然不易相見。 “我沒哭,你倒是先哭了?!痹S意蕊頗有些無奈,抬手握著帕子擦了下她的眼角,笑哄一句,“便是再遠,等你出嫁,我肯定也是要來的?!?/br> 她跟許宿的婚期也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今年十一月。 阮妤也跟著笑,“是啊,便是離得再遠,你出嫁,我們便是在天南地北,也得為你趕來?!?/br> “你,你們!” 岳青霓本來因為分別還難過的不行,聽她們這樣說,就只剩下臉紅了,又見滿屋子的人都笑看著她,更是惱得直跺腳,但這么一來,因為離別而帶來的憂愁倒是漸漸散去了。 又過了一會。 阮妤和岳青霓親自送許意蕊上了花轎。 要上去的時候,阮妤明顯察覺到許意蕊的腳步滯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就在笑語聲中重新邁開步子,轎簾落下,阮妤和岳青霓退到一旁,鑼鼓聲重新響起,迎親隊伍就這樣漸漸遠去。 …… 花轎出江陵府的時候,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哄鬧聲,許意蕊聽她們說道:“這是六月,那邊怎么會有桃花?” 原本安生平穩坐著的人忽然變了臉,她掀起一角紅蓋頭,伸手握住車簾,想看,卻又猶豫了,但最終她還是伸手掀起一角車簾看向外頭。 遠處群山疊翠,依稀可見粉色坐落其中,她忽然記起很多年前,她和寧宥說的話。 “我若是要出嫁,那一定要在三、四月?!?/br> “為何?” “四月芳菲,桃花翩然,我要在最美的季節嫁給我的心上人?!?/br> …… 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