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屠榮睜眼,“什么?” 少女明媚的雙目含著笑,“王朝會更迭,許多文化也會更替,但好吃的食物永遠不會過時?!?/br> “我昨天問過一個朋友?!币娎先艘恢笨粗?,阮妤一邊握著茶盞一邊繼續說,“我問他酒樓是什么?他和我說酒樓就是吃飯的地方……”想到昨天霍青行說起這番話,她不知怎得竟有些忍俊不禁,素手輕晃白瓷盞,她微微抬頭,邊晃邊說,“我開始覺得他這回答真是糊弄人,可后來想想,酒樓不就是吃飯的地方?” “屠爺爺?!?/br> 阮妤喊他,“我們沒必要守著從前那些名聲,覺得只有精致美觀的食物才能吸引人。我問過爹爹,在金香樓的名聲還沒那么大的時候,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小食店,那個時候,可沒那么多講究?!币彩呛髞砣罴页隽艘粋€御廚,帶來了許多皇室的文化,以至于做的菜都開始往精細美觀那方面去。 她沒有覺得這樣不好。 但時代在變化,新的元素越來越多,若是金香樓一直秉持著這樣的觀念,那屬于金香樓的時代就真的過去了。 “您看底下那些人,他們最開始也像您一樣,覺得酒樓居然弄一份大雜燴一樣的東西簡直不可思議,可現在怎么樣呢?他們不僅自己早早過來排位置等著吃,還說要打包給家人帶過去?!?/br> 她說完放下手中的茶盞,沒再開口。 屠榮也沒說話,他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呆滯變得復雜,最后一點點收起來,恢復成從前的面貌,過了許久,他才看著阮妤說,“你具體打算怎么做?” 阮妤知道他這是被說動了,笑起來,把先前粗略說過的想法又細化了下。 這一回,屠榮沒有皺眉,一直安靜聽著,直到阮妤說完,他才沉聲,“你才是金香樓的東家,你要做我不會阻攔,但是——”他的聲音突然又變得嚴肅起來,“金香樓原本的菜都得留著?!?/br> “當然?!比铈]有絲毫猶豫,她眼眸含溫,“那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怎么可能會摒棄?就像張師傅他們的那些,我也會保留?!?/br> 屠榮聽到這話便安心了,喝了口茶,看著對面的少女,心下微動,不由開口,“你要有時間,跟我把御八寶學了?!边@是阮家的立足之本,他從小跟著師父學這個,譚耀走后,就只有他一個人會這個了。 本來是打算等鄭松出師后,帶他回阮家祖宅,讓他給師父磕頭后再教。 可如今—— 還有誰比她更合適? 屠榮握著茶盞的手都變得guntang起來,就連那顆心都好似變得火熱了,伴隨著砰砰砰的心跳,他一瞬不瞬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或許…… 或許在這個少女的帶領下,他真的能看到金香樓再起來的一天! 阮妤一怔,反應過來笑道:“和您學可以,但我可不做您的傳人?!?/br> 屠榮皺眉,“為何?”想了下少女的廚藝,又似乎了然,“是不是你的師父不同意你拜其他人為師?也沒事,這本來就是你阮家的菜,你不認我做師父也可以?!?/br> “不是這個原因?!比铈バ?,“我只是覺得鄭松比我更適合?!?/br> “他?”屠榮本來想反駁,但想到今天那孩子做得那道菜又止了聲,好一會才看著阮妤沉沉說了一句,“他到底不姓阮?!?/br> “您也不姓阮?!比铈バχo人重新續了茶,“可祖父依舊很信任您?!?/br>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屠榮無話可說,他看了少女好一會才說,“那孩子還算實誠?!币蝗凰膊粫恢卑讶肆粼谏磉?,親自教導。 “他很聰明,您若耐心些,他早就出師了?!比铈バ粗?,一點都不害怕這位老人的威嚴。 平時哪里有人敢這樣和屠榮說話?別說金香樓的人了,就連阮父對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如今被這個比他小幾輪的少女說,他猛地瞪大眼睛,可少女始終笑盈盈的看著他,屠榮吹胡須瞪眼,最后還是別過頭。 想到剛剛底下的事,又皺眉道:“你別把人心想得太好?!?/br> 阮妤知道他說得是什么事,笑吟吟道,“您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br> 屠榮顯然不相信她的話,仍皺著眉,但也不知道該怎么和這個丫頭說,就像這丫頭說的,總不能以后新菜都由她做?罷了,小丫頭不懂人心險惡,就由他替她看著,那些人要真敢做出背主的事,他自然也有法子讓他們混不下去! 不過很快—— 他就明白阮妤說的“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走后,阮妤又在樓上待了快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她讓人送了筆墨紙硯就沒再下樓,等她下樓的時候,早過了飯點,金香樓也只有幾個客人還在用飯,她把人都聚集起來,笑著和他們說,“我初來乍到,昨天和大家籠統見了個面,也不知道大家叫什么?!?/br> 鄭松機靈,立刻把后廚的這些人給阮妤介紹了一遍,外頭跑腿的小二就由阿福說了……阮妤點點頭,又說,“酒樓這兩日比較忙,我知道大家辛苦,所以剛剛起草了一個契約?!?/br> 她說著讓人分發下去。 眾人不清楚這是什么,看的時候,阮妤就笑著解釋道:“以后酒樓會更忙,從這個月起,大家的月錢都會多一番,每到佳節年底比較忙的時候還會另有賞錢?!?/br> 有不識字的聽到這番話不由兩眼放光,屠榮卻狠狠擰起眉,想開口但看著少女的臉又死死壓抑著自己的脾氣,但臉上的肌rou卻一直鼓動著。 “不過——”阮妤突然話鋒一轉,“大家簽契約都有年效,三年一簽?!?/br>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他們的神情,見他們此時神情微滯,似是不解,又溫聲說,“我沒管過事,第一次難免有些害怕,便仗著年幼先兵后禮了?!?/br> “我知道譚叔叔以前沒跟大家簽過契約,大家與金香樓也只有雇傭關系,隨時都能離開?!?/br> “如今我給大家選擇,要是不愿簽契約的,也沒問題,我照舊給大家多一番的月錢,大家日后想離開前提前一段時日告知我就好。若是肯簽的,日后我們就不止是雇傭,每年的盈利我都會分出一部分給大家做分紅,倘若大家的新菜式得客人喜歡的,每點一份,得到的盈利我都會抽出一成給他?!?/br> 她自然知道人心難測。 前世她就是因為太過輕信才會被人一步步推入深淵。 如今重來,她又豈會再犯?她看了賬本也問了屠榮,知道金香樓留下來的這些人都是靠譚叔叔維系著,就連心高氣傲的張平都對譚叔叔十分尊敬,她固然感慨,卻不會效仿。 她沒這么好的心腸,自問也沒這么大的本事,做不到為了請人三顧茅廬,還事事體貼樣樣關切。 對她而言—— 什么都沒有一紙契約更加可靠。 她會相信他們,也會把自己所會的毫無保留地交出去,但前提,她得有這個保障。 家里的奴仆丫鬟有身契,很多甚至都是死契,所以主子們做事不必忌憚丫鬟說出去,酒樓雇傭無死契一說,但簽了契約回頭交于縣衙公正,一樣有效力。 人心易變,利益卻不會。 有張有弛,才能穩固人心。 聽到后話,許多人都有些猶豫起來。 其實這里很多人在譚耀死后就想過要離開了,若不是阮妤的出現,加上這兩日金香樓的紅火讓他們心動,恐怕他們早就卷包袱離開了……現在離開倒是不想離開了。 但簽契約,這? 大家都沒簽過這玩意。 這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辦。 剛剛還生阮妤氣的屠榮此時卻驚訝地看著阮妤,驚訝過后,臉上卻浮現了一抹笑。他還以為她是只容易相信人的小白兔,原來竟是他看走眼了,這哪里是小白兔,根本就是一只小狐貍……搖了搖頭,心中卻十分感慨,看來就算哪一日他真的離開了,也不怕金香樓后繼無人了。 只不過離開之前,御八寶還是得傳出去,這樣才不負師父所托,他斂了神情,率先問,“哪里簽字?” 阮妤似乎早就猜到他會第一個出來,溫聲笑,“末尾簽上名字按手印就好?!?/br> 屠榮點頭,還是那副嚴肅模樣,拿著契約走到一旁……鄭松自然也跟了過去。 可讓阮妤沒想到的,第三個動身的居然會是張平,她看著張平冷著一張臉跟在鄭松身后,簽完字按完手印就冷冰冰地問她,“還有事沒?沒事我進去了?!?/br> 阮妤呆了呆,須臾才笑著搖頭,“沒事了?!?/br> 張平轉身離開。 其余人瞧見他都簽字了,自然也沒了猶豫,蜂擁而上,阿福在一旁給自己鼓氣,“反正我就是個跑堂的,去哪里都一樣,這里還有賞錢還有分紅?!?/br> 說完還眨巴著眼睛問阮妤,“東家,真的有賞錢嗎?” 阮妤笑道:“當然,這契約你們一份我一份,回頭都會拿去公正,我若不給,你們可以拿了契約去衙門告我?!?/br> “不不不,我相信東家?!卑⒏<t了臉,簽字的動作倒是沒再猶豫。 其余人得了保證自然也不再擔心,尤其是那些廚師,知道自己想的新菜式若是賣得好還能另有分紅,這會紛紛說道:“我得去想想有什么新菜色?!?/br> 阮妤等他們簽完字,收起來,又喊住鄭松。 “東家?!编嵥膳苓^來。 阮妤看著他笑,“你有空嗎?幫我去做個事?!?/br> 鄭松忙應道:“有!”就算沒有,給東家做事,他怎么也要擠出時間來。 阮妤看著他紅撲撲的臉,好笑搖頭,把剛才畫的一張紙遞給他,“你拿著這個去找個信得過的師傅,讓他先做個樣品出來,要是好的話,我們再找他定制?!?/br> “這是什么?”鄭松接過紙,發現紙上畫著一口銅鍋,比他以往見到的都要小,而且底下還托著個鏤空的托體,銅鍋中間還有一個上小下大的圓筒。 他還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一時有些愣住了。 阮妤看著他,暫時也未解釋,只是笑問道:“能辦好嗎?” “能!” 鄭松立刻應道。 他小心翼翼把紙收好,生怕旁人瞧見忙揣進懷里和阮妤保證道:“東家放心,我有個叔叔就是做這些東西的,我現在就去把這個交給他,不會有別人知道的?!?/br> 雖然不清楚是什么,但他也知道這東西肯定和酒樓有關,自然怕別人學去。 阮妤笑笑,倒是也不用這么小心,反正這東西做出來,肯定有的是人學……而且這東西也不是她原創,只不過是占了兩輩子的光,比別人投個巧罷了。 不過看著少年一臉認真,她也沒說什么,笑著點了點頭,“麻煩你了?!?/br> 鄭松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道謝了,但還是忍不住臉紅,擺著手說,“不,不麻煩,都是我應該做的?!彼桓铱慈铈?,低著頭,又怕耽誤事,“東家,那我先出去找我叔叔?!?/br> 阮妤點頭,目送他離開才上樓,一邊把東西收起來,一邊握著筆想事情,想到什么就寫下來。 人都喜歡新鮮的東西。 所以現在才會有那么多人對剛剛出來的蟹煲趨之若鶩。 可她并不認為光靠這個蟹煲就能留住客人,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所以得想更多的菜式,好在她別的不會,腦子里的菜色卻有不少,蟹煲,蝦煲,三鮮煲,魚頭煲……這些食材都不特殊,而且也正好適合這個季節。 阮妤把想到的菜一樣樣寫下來,打算挑個時間和屠師傅他們說。 新菜式有了。 銅火鍋也交給鄭松去做了,秋日做煲,冬日做火鍋,現在就是宣傳的事了。大家對新鮮的東西估計都是既好奇又不敢輕易嘗試,蟹煲和酸湯魚都是因為機緣巧合大家碰見了,但其余新鮮的菜式呢? 阮妤想了下,倒是想起前世霍青行與她說的,可以把菜畫到紙上做成一個本子,這樣簡單直白,大家也更容易接受。 不過前世霍青行還沒動筆cao作,就做他的大事去了。 她自己那會也懶,便拖著沒做。 如今—— 她起身想喊人去準備顏料,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又留了下來。 她自己畫畫是不錯,卻還是比不過霍青行,而且小可憐現在都淪落到給人寫信賣字畫了,倒不如她幫他一把。給錢什么,他肯定不肯要,不過找他干活什么的,就方便多了。 阮妤想到這就笑了起來,也不急著畫了,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了下就下樓和屠師傅等人去交待事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