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阮母本來臉上還掛著笑,聽到這句,笑意一頓,不過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她也不愿意去說什么,便招呼她們,“先坐吧?!?/br> 等阮妤泡完茶出來的時候,婦人們的話題已經從“金香樓的歸屬權”變成“給霍青行找一個什么樣的姑娘”……聽到是關于霍青行的,她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 “小行那孩子跟個悶葫蘆似的,找姑娘可不能跟他一樣,要不然以后家里可一點聲音都沒了?!?/br> “人得溫柔一些,尤其是家里不能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小行他們兄妹過得夠苦了,要再娶個厲害潑辣的,以后可咋整?” …… 眾人嘀嘀咕咕的,全是關心的話。 阮妤臉上揚起一抹溫和的笑,笑著走過去。 “喲,這是什么茶,這么香?”王嬸先聞見味,看了過去,其余婦人也跟著看過去,“聞著倒是有點像橘子的味道?!?/br> 阮母上前幫忙。 阮妤笑著說,“是橘子,我用冰糖混著橘子皮和橘rou煮開的,嬸子們嘗嘗?!彼χo每人倒了一盞。 那群婦人平日里做慣粗活,這會卻不禁把手放在衣擺上擦了擦,“到底是城里來的姑娘,做茶都有這么多花樣?!边呎f邊小心翼翼接過喝了一口,明明平日吃慣的橘子,這樣吃起來倒是有種與眾不同的味道。 茶也苦澀,婦人們并不喜歡,可這果茶清爽酸甜,讓人喝了還想喝。 阮妤熬了不少,見她們喜歡便笑,“里頭還有?!?/br> 她說完便打算把場子讓給阮母她們,自己去霍家陪霍如想說話,剛要走,就聽有人說道:“哎呀,我們問下小妤不就行了?” “嗯?” 阮妤停步,笑著回頭,“問什么?” “我們在給你霍家哥哥相看對象,可這青山鎮也沒什么出挑的姑娘,你那……”那綠衫婦人姓崔,還沒說完就被王嬸拉住了袖子,“你真是喝傻了,小妤以前認識的是什么人?她們能嫁過來?” 王嬸說完又和阮妤告罪,“小妤別多心,你崔嬸就是糊涂了?!?/br> 崔嬸胖乎乎的,被人說了也不氣,“哎哎哎,是我糊涂了?!?/br> 阮妤看著這些真心為霍青行考慮的人,心里有些軟,聲音也越發柔了,“沒事,嬸嬸們是好心,不過——”想到自己早間的打算,她笑道,“霍青行如今年紀也不大,與其現在替他cao持,倒不如等他明年科考結束再替他相看?等他登科折桂,便是首輔家的小姐都能娶?!?/br> 她說完見眾人微怔的模樣也未多說,笑著福了福,又和阮母說,“阿娘,我去找霍meimei?!?/br> 阮母忙應了一聲。 阮妤走后,其余婦人才醒過神,直接忽略了剛才阮妤直呼其名,“也是,現在小行沒功名,娶得不上不下,倒不如等他科考結束?!?/br> “不過小妤真愛開玩笑,首輔家的小姐怎么可能嫁給小行?”就算她們再覺得小行多好,也頂多覺得他能跟常安一樣考個舉人,要是再厲害些,可能考個進士。 這外頭厲害的學子多著呢,小行又能排第幾,更別說娶首輔小姐了。 王嬸看著阮妤離開的方向,沉吟道:“其實——” “什么?”阮母看她。 王嬸聽到她的聲音倒是立刻回過神,忙道:“沒什么?!彼褪怯X得小妤跟小行那孩子挺般配的,不過有可能嗎? 17. 第 17 章 霍青行的無奈。 霍青行下學回家的時候,霍如想剛把菜做好,看到霍青行,她一邊布菜一邊笑著喊人,“哥哥回來了?!?/br> “嗯?!被羟嘈悬c點頭,他把手里的書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走上前幫忙盛飯,看到桌上放著的一只陌生茶壺,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午后阮家jiejie送來的橘子茶,我嘗著不錯就給哥哥留了點?!被羧缦虢袢沼趾腿铈チ牧艘幌挛?,如今已十分喜歡這個城里來的大jiejie了,彎著眼眸,邊說邊夸,“阮jiejie真厲害,她今日還教了我許多好看的花樣和針法,回頭我給哥哥的衣裳換個針法試試看?!?/br> 這些東西,霍青行并不懂。 不過見霍如想高興,他也沒說什么,只是心中到底有些驚訝。他這meimei一向是有些膽小怕生的,便是從前那位阮小姐,跟如想算得上是一起長大,平日也是有來有往,但即便如此,如想也從來沒有這樣張口閉口把人掛在嘴上。 不由又想起今日早間的事。 耳邊剛回響起少女清亮的聲音,外頭木門就被敲響了,記憶中的聲音和外頭的女聲合并起來,是阮妤在喊,“霍家meimei?!?/br> 霍青行手上的動作一頓,往旁邊看卻沒瞧見如想的身影,估計是去廚房了,他抿著唇,抬眼朝外頭看,沉吟了一會才放下手上的東西往外頭走。 門被打開。 阮妤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嘴邊一句“霍meimei”剛出口就瞧見一道青色的身影。 來人很高,她只到他的胸口,得仰頭才能看見他的臉,阮妤皺了皺眉,心里腹誹一句“長這么高做什么”,往后退了一步,這才抬起清亮的杏仁眼朝來人看,“霍meimei呢?” “在廚房?!?/br> 霍青行的聲音跟他的臉一樣,明明長得挺好看的人,但過于刻板死寂,就挺不招人待見的。小姑娘怕他,阮妤就是單純不喜歡……雖然就算加上她上輩子的經歷,眼前這個男人也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但就這性子,她可一點都不想再跟他過日子,她也懶得搭理他這個死樣子,把手里的菜遞給他,見他不為所動還皺起眉便有些不高興了,揚著下巴,挑起柳眉,很不高興地說,“拿著呀?!?/br> “不用,家里的菜夠了?!被羟嘈锌戳艘谎?,照例是婉拒的話。 阮妤卻不管他。 認識十多年,同床共枕也有好幾年,她跟這個男人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見他不肯拿,直接扯過他的手把手里的菜放在他手上,男人的手不似他的臉那么冰冷,反而還十分guntang,阮妤想起以前兩人睡一張床的時候,只要男人在,就連暖手爐也不用了,稍稍一頓后,阮妤把菜放到他手中就收回了手,見剛才還一臉淡漠的男人此時瞳孔微張,身形緊繃,整個人都處于極大的震驚中,她哼笑一聲,“早這樣不就行了,非得我動手?!闭f完還十分自然地吩咐他,“回頭記得把我家茶壺和盤子還回來?!?/br> 她說完這句就轉身離開了,沒有一點留戀的樣子。 徒留霍青行呆站在原地,目光還怔怔地落在自己先前被人拉扯的手上,他從小就不太跟人有太過近距離的接觸,爹娘雖然愛護他但與他始終隔著一層屏障,如想與他又有男女大防,就算是從小長大的阮庭之雖然愛動手動腳一點,但只要他眼神看過去,他也就縮回去了。 這還是第一次…… 他知曉事理后和人肌膚相觸,雖然只是一會,但也足夠讓他震驚了,身后響起如想的聲音,霍青行連忙斂起所有情緒。 “哥哥,你怎么了?”霍如想喊了一聲沒見他回,就走了過來,她并未發現他的異常,目光掃見他手里的菜,倒是輕輕咦了一聲,油亮逼人的雞rou和撲面而來的香氣勾得她胃里的饞蟲都起來了,她幾乎是毫無疑問地問道:“是阮jiejie送過來的嗎?” “……嗯?!?/br> 霍青行這會已經又恢復成從前的模樣了,即使他的眉還擰得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握著盤子的手也繃得很緊,但也不會讓旁人瞧出端倪,他又看了一眼阮家,那里早就瞧不見阮妤的身影了,抿了抿唇,放棄把菜還回去,無奈開口,“進去吧?!?/br> 即使霍家兄妹受過不少人的接濟,但這道菜儼然超出兩兄妹可以心安理得接受的范圍內了。 雖然從前那些他們也都想法子還回去了。 飯桌,看著沉默不語的霍青行,霍如想也不敢動筷子,小聲說,“哥哥,要不我們還回去吧?”雖然她很想吃,但她并不想哥哥難做。 霍青行輕輕嘆了口氣,“吃吧?!?/br> 這樣再送回去反倒惹先生他們不高興,“我明日去城里,給先生他們買些禮物送過去好了?!币娙缦脒€是猶豫不敢動筷子,他自己先夾了一筷子,入口的時候,他神色微怔。 這新鮮的菜系和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口味,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這不是師母做的?;羧缦腼@然也分辨出來了,她驚訝道:“這是阮jiejie做的嗎?” 霍青行垂下眼眸,遮住自己先前的失態,淡淡說,“可能吧?!?/br> 霍如想吃了一筷子倒是不糾結了,何況這道菜實在太好吃了,她一邊吃一邊彎著月牙似的眼睛說,“阮jiejie真厲害?!焙盟瞥藚柡?,她已經找不出可以夸贊人的話了,又想起今日外頭那些嬸嬸討論的話,她以前是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和哥哥聊天的,今日卻有些忍不住,“哥哥,你聽說阮jiejie接手金香樓的事了嗎?” “嗯?!?/br> “那你說……阮jiejie會成功嗎?外面的嬸嬸們都覺得她肯定會被奚落會失敗的,我,我有些擔心她?!被羧缦膈局?,面露擔憂。 霍青行沉默一瞬,而后抬起頭,十分肯定地應道:“會?!?/br> 他除了自身之外,很少對外來的事和人有這般果斷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都會選擇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不去參與也不去討論,所以那次阮庭之說要離開,他也沒有多加阻攔和勸告,他只盡自己能說能做的,說了做了還是不行,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了。 他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 但今日不知為何,竟如此肯定地闡述了他的想法,即使這個人,他只有幾面之緣。 可他就是如此相信,她可以。 霍如想倒未多想,不過哥哥說了可以,她倒是也不擔心了,反而有些羨慕地說,“阮jiejie這樣真好,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br> “你也可以?!被羟嘈锌粗f。 “什么?” 霍如想神情錯愕。 堂間燭火不明不暗,暖色光芒在霍青行寡淡的臉上鋪展開,竟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溫和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筷子,一字一板地和人說,“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無論什么,只要你想?!?/br> 這是霍如想第一次聽到哥哥與自己說這樣的話,怔愣了好一會,她才喃喃問道:“我,可以嗎?” 霍青行頜首,“可以?!?/br>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阮妤的出現以及她迥異于旁人的做法讓他也改變了和家人相處的方式,他主動問霍如想,“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嗎?” 霍如想想了好一會,搖搖頭,臉上卻不見失落和茫然,而是揚著從前很少瞧見的開朗笑容,“現在還沒有,以后要是有,我再和哥哥說?!?/br> 霍青行點點頭,這才重新握起筷子,“先吃飯?!?/br> “好!” 霍如想雀躍應道,這是她第一次跟哥哥敞開心扉,雖然她一直敬愛哥哥,但從前從來不敢和他說這些話,今日起了頭倒是有不一樣的結果,這讓她很高興,想了想,她撿了一筷子雞rou到霍青行的碗里。 霍青行看著碗里的雞rou動作一頓,過了一會,他也給人夾了一筷子。 …… 阮家也在吃飯。 今天的三杯雞還是阮妤做的,原本阮妤想換道菜,可阮母表示她爹昨晚做夢還在跟她搶這道菜,早上起床的時候還埋怨她,“你昨夜比我吃得多也就算了,夢里還要跟我搶”,她聽了之后笑得樂不可支,晚上自然便滿足人又做了一回。 吃了兩餐,阮父總算是滿足了,平日一副夫子周正模樣的人,這會笑捋著自己的胡須,一臉饜足。 阮妤見他總算不似白日那般,便笑道:“爹爹若喜歡,等回頭哥哥回來,我再給你做,近來可不能再吃了,一樣的菜連著吃總要膩的?!?/br> 她如閑話家常一般,阮父臉上的笑卻僵住了。 阮母原本正打算收拾碗筷,聽到這話也停下了,她目光擔憂地朝阮父看了一眼,又看了眼阮妤,見她笑盈盈的,張口想說些什么又閉上了。 阮妤就當做沒瞧見他們的失態,托著下巴繼續說,“我從小就羨慕別人有哥哥,我在江陵府有幾個玩得不錯的朋友,她們無論碰到什么事都有哥哥替她們撐腰,那個時候我就想,我要是有哥哥該多好?!?/br> 這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事,阮父阮母不管先前是什么心情,這會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阮父更是皺眉問道:“阮大人阮夫人,還有其他少爺小姐對你不好嗎?” 他們知道換孩子的事后去打聽過阿妤這些年的境況,外頭的人都說知府家的老爺夫人很是恩愛,底下的小輩也很是和睦,尤其是阿妤更是江陵府拔尖的人物,可如今聽阿妤話語中的艷羨,竟……并非如此嗎? 阮妤笑笑。 不好嗎?倒也說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她底下就一個弟弟和一個meimei,弟弟阮靖弛是徐氏親自教養長大的,性子不羈,和她的關系,怎么說呢,談不上什么好壞,反正她不喜歡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也不喜歡她總是管教他。 至于meimei阮微月是庶女出身,姨娘教養長大,跟她就更加談不上關系好了。 不過這些事也沒必要讓爹娘知曉,她只說了一句,“我從小是由祖母教養長大的,和其余人有些生分?!?/br> 但這一句也就夠了。 阮父阮母紛紛皺眉,還欲再說,阮妤卻已經笑著一手挽了一個,“能回來見到爹娘,我很高興,爹爹也別再生哥哥的氣了,您若真生氣,等回來我替您教訓他?!?/br> “你哪里打得過那個混小子?!比罡缸焐线@樣說,但到底也不似早些時候那樣生氣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還能打死嗎?又看著阮妤笑盈盈的眉眼,他抬手,有些不大習慣地摸了摸她的頭,“以后我們護著你?!?/br> 阮母看著父女倆,眼眶泛紅,她擦了下眼角,也把手覆在阮妤的頭頂,輕輕揉了揉,跟著說,“對,以后我們護著你,誰也不能欺負你?!?/br> 阮妤早過了被人欺負要找家人哭訴的年紀了,可聽著這番話還是有些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