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不過多費些事情罷了。 許久之后,龐紹冷冷笑了一聲。 “來人?!彼?。 他手下的心腹連忙上前,在他面前跪下,靜靜等著他的命令。 便聽龐紹慢悠悠地開了口。 “陛下的長子,如今是不是已經快三歲了?”他問道。 那心腹拱手應聲。 龐紹笑了笑。 “我記得,他生母出身不好,不過是個宮女?!彼f?!叭シA明太后,把那孩子弄到她膝下撫養,讓她只管養,旁的話,不要說,也別多問?!?/br> —— 因著迎接婁鉞的差事落到了頭上,江隨舟這些日子便不得已地忙碌了起來。禮儀之事本就繁冗復雜,再加上龐紹手下的官員總給他使絆子,便讓他的工作比往日要辛苦得多。 不過他知道,這不過都是常態而已。如今這些小麻煩,不過是因著龐紹還沒尋到一舉扳倒他的理由罷了,故而他頗為謹慎,又著人暗中盯著龐紹的動靜。 但龐紹這些日子竟出奇地安靜,一直到婁鉞回城的這一日,都沒有任何動作。 而這一天,天朗氣清,萬里無云。江隨舟一早動身,便隨著儀仗一同出了城,在臨安的南城門外,等著迎接婁鉞的大軍。 也正是在這個清晨,一支柳條被帶進了靖王府,送到了霍無咎的手里。 “將軍,這是什么意思?” 魏楷手里拿著那支柳。 已經過了春日,夏季的柳條粗壯且帶著韌勁。折柳這人手勁也大得很,竟折了一整支粗壯的柳,看上去像是催馬的鞭子。 霍無咎的目光在那柳枝上頓了頓,想起當日自己遞給紀泓承的紙條,面上流露出了兩分嫌棄,轉開了目光。 “靖王一早走了?”他問道。 魏楷點頭。 便見霍無咎緩緩開了口。 “那便是婁鉞回來了?!?/br> 第75章 日頭漸高。 江隨舟知曉行軍緩慢,便在馬車中坐著等。幸而臨安傍水,城外又多喬木,即便艷陽高照,也不至于太熱。 一直到臨近正午,才有士兵遠遠騎著快馬來報,說婁將軍眼看著便要到了。 江隨舟連忙下了馬車,行至道中站定。 因著婁鉞班師回京,軍隊需停在南城門外,故而整個南城門都被戒嚴了起來。此時四下里儀仗森嚴,列著以江隨舟為首的禮部官員,遠遠瞧去,莊嚴肅穆極了。 沒一會兒,便隱約聽得馬蹄聲響。江隨舟極目往路盡頭看去,便看見了從極遠處泱泱而來的大軍。 為首的是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瞧上去身量很高,肩背厚重如山。他身披銀甲,身后猩紅的披風獵獵而起,一看便知,這就是婁鉞婁將軍了。 江隨舟有些緊張,手里握了一把薄汗。 婁鉞想必是與原主見過的,但他卻只在史書上見過這人的大名,親眼見到他本人,還是頭一回。 雖說他如今早熟悉了靖王的身份,等閑沒人看得出區別,但也不排除這將軍慧眼如炬、粗中有細,或者原主與婁鉞曾有過什么往來,自己卻不知,會在婁鉞面前露餡的。 江隨舟深吸了一口氣,靜等著婁鉞行到了他面前數尺的位置。 見婁鉞勒住了馬,江隨舟微微一笑,躬身朝他行禮道:“本王恭迎婁將軍,祝賀婁將軍凱旋,揚我大景國威!” 便見婁鉞朗聲一笑,翻身從馬上躍了下來,朝著江隨舟抱拳一躬。 “末將多謝王爺!” 江隨舟見此情狀,便也猜出兩人此前沒什么交集,生熟得很。甚至看他這態度,恐怕一心在戰場上,都還不知道霍無咎前幾月嫁給他做妾的事。 江隨舟多少松了口氣。他面上的笑容不由得真摯了幾分,幾步上前,扶住了婁鉞的手臂。 在這個檔口,他目光飛快地打量了婁鉞一番。 又高又壯的,竟與史書上的畫像有幾分神似。他此時四十來歲,正值壯年,雖說常年的風霜雨雪使得他臉上的褶皺深些,卻并不顯老,反而平添幾分剛毅。 “將軍無需多禮?!苯S舟收回目光,笑道?!爸圮噭陬D,將軍辛苦了吧?” 婁鉞見他神色溫和,講話也不似旁的文官一般夾槍帶棒,便也跟著笑起來,同他寒暄道:“算不得辛苦!末將素日在馬背上待慣了,此番回京又沒急著趕路,故而輕松得很?!?/br> 江隨舟便順著同他寒暄了幾句,不輕不重地夸贊了他一番。 “本王今日來,便是迎將軍入城的?!焙堰^后,江隨舟道?!盎噬弦言趯m中設宴,等著犒勞將軍呢。只待將軍在此打點好三軍,我們便可入城了?!?/br> 婁鉞連連點頭,又問道:“只是不知,皇上可有說過,我手下的兵此后怎么辦?這么多人馬,停在城外,也不是辦法?!?/br> 江隨舟頓了頓。 按他對史書的了解,這次回京之后,婁鉞便被一步一步削了兵權,他手里的兵馬,在兵部過了一遍之后,全進了龐黨之手。 而后主此番讓他帶著手下士卒回京受賞,也是早做了這么一番打算的。 江隨舟沉默片刻,含糊道:“皇上說,需先由兵部清點一番過后,再論功行賞?!?/br> 此時他半點證據都無,只憑前世的記憶,自然證明不了這件事。更何況,他與婁鉞頭遭見面,立馬交心,反而惹對方猜疑。 這么想著,他笑著對婁鉞點了點頭,繼而放眼往他身后望去。 大軍行得慢,方才是婁鉞心急,先行而來的。 此時,大軍才浩浩蕩蕩地行到了臨安城邊。婁鉞手下的部卒有五萬之眾,雖算不得極多,此時看來,卻仍有氣勢恢宏之感。 就在這時,一匹白馬輕盈地往他們的方向行來。 馬上之人并沒行在隊伍之中,只一路策馬揚塵,宛如恣睢的俠士。但那人卻分明是穿著盔甲的,行近了便依稀可見,此人身形修長窈窕,像個女子。 ……女子? 江隨舟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眉心也不由擰起了兩分。 若說跟在這支軍隊里的女子的話……不會有旁人了。 也正在這時,江隨舟聽到了身側婁鉞的笑嘆。 “王爺見笑,這是末將小女,閨名婉君?!彼f。 江隨舟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果然是她。 但不知怎的,他嘆出的這口氣非但沒讓他放松幾分,反而將他的胸腔攥了起來,有種莫名的悶沉和不舒服,讓他的呼吸都有些鈍。 許是因為……聽到那個名字,他便立馬想起了那個在史書上總與她一起出現的霍無咎了。 對霍無咎來說,他是后主羞辱過他的證據、是他人生中無法忽視的污點,但是婁婉君……卻與他是史籍中難得浪漫的、蕩氣回腸的神仙眷侶。 江隨舟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了婁婉君身上。 不偏頗地說,這位姑娘是實打實的漂亮。她應當生得隨母親,不像婁鉞這般五大三粗的,反倒眉眼俊秀又英氣,帶著幾分女子特有的精致。 許是沒有養在閨閣之中,她皮膚算不得白,是在日頭下曬出的淺麥色。這反倒使她的漂亮顯出了健康的靈性,多出了幾分韌勁兒。 尤其她身上,特有著一種戰場上養出的肆意和瀟灑。這種氣度竟和霍無咎有兩分像,想必這二人站在一處,定然會極其惹眼奪目。 江隨舟費勁地轉開了目光。 ……他這是怎么了。 原本,他如今的心思就是癡心妄想,他是知道的?;魺o咎有他自己的人生軌跡,也會遇見本該他遇見的人,而自己,不過是莫名從未來穿越而來、在亂世中盼攀附他求生的普通人罷了。 但是現在,這個霍無咎本該遇見的人來了,他卻高興不起來。 江隨舟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但是,卻抑制不住的難受。 這種難受,他從沒經歷過,覺得極其煎熬,卻又不知在跟誰較勁一般,就是不愿退遠。 片刻后,他淡笑著勉強道:“果然虎父無犬子,婁將軍的女兒,也是個難得的女中豪杰?!?/br> 婁鉞粗心,并沒感覺到他的不對勁,一擺手,嗨了一聲,說道:“什么女中豪杰?都是因為末將夫人去得早,在軍營里養野了。如今眼看著十七八了,卻連人家都說不到!末將此番回京也是想著,將這丫頭在臨安好好拘一拘,學些什么女工刺繡、琴棋書畫的,好歹有個姑娘樣子?!?/br> 說著,他嘿嘿一笑,道:“還請王爺幫忙留心留心。京中的王侯公子、青年才俊,若是有未婚的,我也不大挑剔……” 江隨舟露出了個勉強的笑。 他想告訴婁鉞不必擔憂,緣分在此,不必旁人牽線搭橋。但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來,反倒是旁邊的孟潛山看出不妥,連忙上前將他扶住了。 “王爺?” 江隨舟低頭笑了笑,任由孟潛山扶著,順水推舟道:“本王身體不好,將軍見笑?!?/br> 婁鉞連連擺手:“沒事沒事!這點兵還要好一會兒呢,王爺若身體不舒服,可快些去歇著!” 江隨舟淡笑著點了點頭,又孟潛山扶走了。 他承認他癡心妄想的同時,心眼也變小了,就連和那位婁小姐面對面,都有些做不到。 實在是個心里沒數的鳩占鵲巢者。 而那邊,一道清亮的駿馬嘶鳴聲,身穿盔甲的女子翻身下馬,拍了拍手,將韁繩遞到了旁邊的侍衛手里。 她便往婁鉞這邊走,便疑惑道:“嗯?父親,方才那個公子怎么走了?” 說著,她還往江隨舟馬車的方向打量了幾眼。 “長得倒是好看,怎么,看著不大高興的樣子,莫不是父親您在朝中樹的敵?” 婁鉞咬牙切齒,抬手在她額上戳了一指頭。 “說什么呢!人家就是身體不舒服,回去歇著了!”說著,他不忘警告道?!澳憧蓜e打他的主意???他可是個斷袖?!?/br> 婁婉君笑道:“什么打主意,長得就是好看,還不許我夸?” “夸什么夸,沒個姑娘樣子!”婁鉞恨鐵不成鋼?!澳憧尚⌒恼f話!京城不比軍營,由得你想什么說什么!講話這么不檢點,以后可怎么……” “怎么找夫婿!”婁婉君開口打斷了他,將他之后要說的話一口便說了出來?!爸懒酥懒?,耳朵都要起繭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