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 江隨舟不在,后主這日倒是收獲頗豐。 他們一早便到了圍場上,到了日薄西山之時,后主已經獵了好幾匹大大小小的獵物。 場上的官員們也有不少武將,真論起打獵來,獵上些許猛獸并不是難事。但是眾人都知道,皇上喜歡打獵,同時獵術也并不算好,更不敢去追逐獵殺狼虎。 皇上卻愛面子,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同他搶風頭。 因此,到了清點時,唯有后主獵得的數量最多。后主裝模作樣地訓了場上的幾個武官幾句,說他們武藝生疏,需得勤加訓練。 眾人自然應是。誰都看見了,皇上看上去是在訓人,實則臉上的神情,得意著呢。 果然,皇上訓完了他們,便大手一揮,讓侍衛將自己今日獵得的動物拖下去,著御膳房制成菜肴,今晚大宴群臣。 半句不提靖王進了山、到現在都沒回來的事。 眾人面上皆是一派喜氣洋洋,紛紛跪下謝恩。 卻在這時,一陣噠噠的馬蹄由遠處傳來。 眾人抬眼看去,便見一匹高大的黑馬,馱著個大塊頭,一路朝著這邊飛奔過來。 那人跑得近了,眾人便都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四方寬正的黑臉,上頭一雙銅鈴大眼,又高又大的,穿著官服,便像個地府中的鬼差一般,丑得人心驚。 是紀泓承。 后主皺起眉,看著他滿臉的喜氣,總覺得沒什么好事。 便見紀泓承一路跑到他面前,翻身下馬,在他面前跪下來,朗聲笑道:“皇上!” “什么事?”后主對他遇見了什么好事并不關心。 便聽紀泓承道:“臣方才獵得一只大蟲,想獻給皇上!” 后主喉頭一哽,周遭的官員們聽見這話,一時間面面相覷,臉上的喜氣都僵住了。 這紀泓承腦子一根筋便算了,哪兒有陪皇上出獵,還搶皇上風頭的道理? 后主一時沒說話,抬眼往他來的方向看去,便見有幾個侍衛騎著馬,費勁地拖著個小山一般的大物,朝著這邊來了。 紀泓承不僅獵到了一只虎,還是一只健碩高大的成年猛虎。 后主再看向自己那一堆零零碎碎的山羊麋鹿,心下一陣厭煩。 這姓紀的,當真令人掃興極了。 “這般,愛卿可算獵得頭籌,朕該好好賞一賞你了?!?/br> 紀泓承半點不謙虛,大聲道:“臣多謝皇上!” 后主咬牙切齒,恨不得賜死他。 “既然如此,朕便賞你個差事吧?!彼隈R上,垂眼俯視著紀泓承,語氣輕飄飄的,牙齒卻是緊咬著的。 “方才靖王去林中追鹿,到這會兒都沒回來。朕擔心他,便由你去將他尋回來,朕必有重賞?!?/br> 后主抬頭看了一眼漸漸沉下山去的日頭,說道。 一整日過去了,看這天色,想必也該到了給他那位五弟收尸的時候了。這晦氣事,就讓紀泓承去做,順便到時候安他一個保護靖王不力、致使靖王身死的罪名,將這個不知趣的大傻個,一并處死了去。 —— 江隨舟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眼看著霍無咎坐在水邊,將肩上的傷口清洗干凈,重新包扎了起來。 這還是江隨舟逼的。他到了水邊,便硬要先替江隨舟看腳踝。江隨舟不肯,硬要他先處理好傷口。 霍無咎自是拗不過他。 他站起身,將垂落在手肘上的衣袍朝肩上一拉,便回身走到了江隨舟面前,有些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 “此時不會亂動了吧?”他道。 江隨舟笑了兩聲,便由著霍無咎在他面前單膝跪下,又將他扭傷的那只腳擱在了腿上。 “你有什么打算?”江隨舟問道。 便見霍無咎一邊低著頭替他脫鞋,一邊說道:“江舜恒既要你死,那么必然不會立時讓人來尋你。我在這里候著,等到他們的人尋來,我再先行回去。到時候,你就只說自己摔下馬扭傷了腳踝,自己找到這處水邊的。那幾個殺手是龐紹的人,他私下養殺手的事,江舜恒絕不會知道,所以,他也不會起疑心的?!?/br> 江隨舟嗯了一聲:“我也是這么想的?!?/br> 霍無咎將他的鞋襪放到旁側,便握在了他的足弓上。江隨舟本就生得白,雙足平日里更是不見日光,此時在陽光下白得像能發光,青色的血脈隱現,更顯得他白得通透。 讓霍無咎掌心粗糙的手這么一握,他竟莫名有些耳根發燙了。 怪得很。 而霍無咎卻似是沒注意到一般,手下略微動了動,便查看起他的傷勢來。 “忍著些?!被魺o咎說。 不等江隨舟應聲,他便猝不及防地手下一拗。江隨舟猛地一抽氣,便聽見了輕微的骨骼聲響。 “好了?!彼牷魺o咎說道?!爸皇沁€會有紅腫,養上幾日便能消下去?!?/br> 說著,他扯下了自己的一條衣擺,替江隨舟將腳踝纏住,重新穿上了靴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滿目的瑩白被布料遮住的那一刻,他是怎樣地松了口氣。 他直起身,在江隨舟身邊坐了下來。 “那以后呢?”江隨舟問道?!霸僦?,你可有什么打算?” 這是他自剛才以來,一直想問的話。 他就知道,野史上的霍無咎能從靖王府逃出,再一路離開南景回到北梁,其中一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關竅。如今,這事兒能夠提前,江隨舟知道,這跟他脫不開關系。 若不是他千方百計地想給霍無咎尋醫,他手下的人也無法借著這個機會找到霍無咎。想到因著自己的籌劃,竟意外地與霍無咎的勢力契合在一處,竟因此幫了他,江隨舟便覺得頗為奇妙,甚至有種莫名的喜悅,壓都壓不住。 霍無咎側目看向他,便見他雙眼亮晶晶的,正盯著自己瞧。 他自是知道江隨舟問的是什么。他非但沒有生氣,還打心里為自己高興,霍無咎竟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因此松一口氣了。 他應該為此高興的,但之前的擔憂全是杞人憂天,他竟又有些隱隱的失落。 他頓了頓,道:“再接下來,便打算給你弄些吃的去?!彼袷菦]聽懂江隨舟問的是什么一般,站起身來,神色自若,一本正經。 “不是,我是說……”江隨舟連忙開口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被魺o咎說道?!安贿^,你不是也說了,要我護你周全么?” 江隨舟有些不解這其中有什么關聯,只應聲道:“是啊?!?/br> 霍無咎俯身拿起了江隨舟的劍,低下頭時,便見江隨舟面露不解地看向他。 他目光中流露兩分無奈,抬手在他頭頂上拍了一下。 “我此時想走,自然隨時都能走?!彼f?!暗?,江舜恒找不找你算賬?” 自是要找的。 江隨舟諾諾地不說話了。 “所以,我沒什么打算?!彼f?!拔伊粼谶@里,見招拆招,總能等到機會,尋出他們的弱點。屆時里應外合,既能讓他們措手不及,也能讓他們看看,什么叫引狼入室?!?/br> 江隨舟聽到這話,噗嗤笑出了聲。 “引狼入室對你來說,可不是什么好詞?!彼f。 “我也沒想當什么好人?!被魺o咎將那劍在河中洗了洗,便對江隨舟道?!霸氐任?,我一會就回來?!?/br> 江隨舟點頭應下,便見霍無咎單手握著劍,往林中去了。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目光卻落在霍無咎的后背上,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沒有挪開。 他心里清楚得很,霍無咎雖說得輕松,說自己要里應外合,說要讓后主引狼入室,但江隨舟知道,對霍無咎來說,最容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回到北梁。 他是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他的軍隊就是他的手足、是他手中的利刃。 但是現在,竟是自己,將他的手足束縛住了。 他不走,僅是因為答應過自己。 江隨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 他無論是在穿越之前,還是穿越之后,一直都不得不自己撐住自己。穿越之前,他雖說有父母,但他父親有的是情人和兒女,他的母親眼里只有他父親。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富貴潑天,實則根本就是行在繩索之上。那么多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又有那么多人需要依傍他,他沒有選擇。 但是現在…… 有一個人,愿意縛住手腳,丟掉劍刃,忍辱負重地活在敵人的手中,就是因為答應過他,要保護他。 他似乎不再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他只是饞你的身子?。。。ㄆ埔簦?/br> 第65章 霍無咎果真很快就回來了。 他單手握著劍,上頭還淌著血。他抱著些干燥的枯枝,另一只手上提著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然沒了氣息。 他行到江隨舟身側的河邊,蹲下身去,便在水邊利索地剝起皮來。 他手上拿著的分明是把三尺長的利劍,卻半點不嫌礙事,動作利索得很。江隨舟坐在旁側好奇地看,便見他沒一會兒便將一只兔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放在了他身邊干凈的石頭上。 做完這些,他便又收拾起那堆枯枝來。 江隨舟不由得開口道:“你怎么什么都會?”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便見江隨舟頗為乖巧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身上分明穿著利落的箭袖騎裝,但根本遮掩不住那副富貴公子特有的氣度。這兒荒山野嶺的,周圍半點人煙都無,他坐在這兒,便像塊被掉落在野外的美玉一般。 那雙終日囚在富貴鄉中的眼睛,真是看什么都新鮮。 霍無咎與他不同,他自小就野。陽關荒涼,沒什么可玩的地方,他少時跟人出去玩,都是去騎馬打獵,捉兔子、射大雁。抓來的動物,他們便就地烤了來吃,除此之外,也沒什么別的可玩了。 再后來,他連年跟著父親行軍打仗,條件自然比陽關還要艱難。行軍途中,向來有什么吃什么,打來的獵物烤來吃,自然再尋常不過了。 他如今不過殺只兔子的本事,在這位王爺眼里,竟成了“什么都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