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孟潛山驚得一跳,下一刻便對上了江隨舟的眼。 他立時福至心靈。 對對對……今兒出門前王爺提點過他的! 孟潛山連忙轉過身去,噗通一聲朝著后主跪了下來。 “陛下救命??!夫人那腿……昨兒個讓王爺給……王爺也是不小心!夫人腿上的傷處如今碰一下都要流血,到今兒都還沒結疤……奴才,奴才不敢給皇上惹晦氣吶!” 他說得支支吾吾,哆哆嗦嗦,眾人立馬便聽出,肯定是昨天江隨舟虐待人家,玩兒脫了,給人家玩得更殘了。 后主心下頗有些爽。 果然,舅父說得沒錯。最有意思的,不是打狗,而是把兩條狗放進一個圈里,看它們互相撕咬。 不過…… 爽歸爽,但真讓霍無咎在他宴上血淋淋地磕頭,他也不大做得到——他倒不是怕先祖之命,單因著不吉利,他怕上天有眼,折他的陽壽。 但是該找回來的面子,還是不能丟的。 后主面上笑容深了幾分,目光在江隨舟和霍無咎之間打了個一圈轉。 最后,他看向江隨舟。 “那就算了。血淋淋的,朕也不是這般不通情理的人?!彼f。 江隨舟心下松了口氣,面上卻沒忘記露出幾分不甘心。 甚至冷冷瞪了霍無咎一眼。 卻不等他徹底放下心來,后主又發話了。 “不過,他既是你的妾,你們兩個,多少也算一體同心了吧?”后主笑著說。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就見后主笑得得意,說:“你替他跪好了?!?/br> 四下朝臣皆坐在席位之上,眾目睽睽,全盯著他。 ……后主分明是借機再踩一踩他的面子。 江隨舟深吸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 他就知道,這死昏君得了龐紹的指點,絕不會善罷甘休。 算了,他為了霍無咎,在后主這里吃的虧還少了?如今不過多磕個頭,也不過是丟人罷了,沒什么大不了。 他飛快做好了心理建設,面上不忘露出難為的神情,看向后主,只等后主再次強迫他,他趕鴨子上架地磕了這個頭了事。 卻在這時,寂靜一片的大殿上,響起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他憑什么替我?” 帶著幾分輕蔑。 江隨舟一愣。 霍無咎干什么! 他詫異地往后看去,殿中群臣,也紛紛看向霍無咎。 就見霍無咎端坐在輪椅之上,抬起頭,遙遙與后主對視。 就在這時,他微微揚起一邊唇角,懶洋洋地對著后主露出了個挑釁的笑容。 一時間,如同陽光照進了深谷,那副張揚銳利的相貌,像是被風重新揚起的戰旗,像是城上轟然而起的烽火,驟然熠熠生輝。 似乎這才該是他原本的樣子,鮮衣怒馬,驕傲又鋒芒畢露。 江隨舟聽霍無咎繼續說道。 “我霍無咎身為人臣,只跪自己的君主?!彼徛曊f?!八惺裁促Y格代替我?” 上揚的尾音,平穩又高傲。 后主頓時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的君主?”他咬牙切齒?!澳銈兓羰?,本就是我大景的臣子,是朕養的看門狗,你有什么君主?” 就見霍無咎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江隨舟第一次見到霍無咎笑。 有點野,卻極為耀眼,像埋在泥沙之中的刀刃,反射出的驕陽的光輝。 “霍家即便是看門的狗,如今,也非您所驅使?!彼f?!白嬗栍醒?,北拒外敵,以守鄴城——皇上,三年之前,鄴城已經被您父親丟了?!?/br> 后主氣得發起抖來。 他好意思說?鄴城,就是被他這自詡忠誠的霍家打下來的! 這分明是堂而皇之地打他的臉。他恨不得立刻讓人把霍無咎綁下去,千刀萬剮,剁碎了一塊塊喂狗。 但是不行。舅父說了,此人留著,還有大用處。況且,只有讓他活著,才能讓他被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后主目眥欲裂,深深喘了幾口氣,求救般看向龐紹。 而站在階下的江隨舟,已經爽得幾乎藏不住嘴角的笑了。 他雖知道,后主既留了霍無咎的命,就不會輕易殺他,但他沒想到,霍無咎居然會仗著這個,在宴上公然和后主叫板。 他原來這么會氣人?難怪平時不說話,原來是藏拙呢! 江隨舟只覺大快人心,不過,他還清楚地記得,此時還需自己說些什么,否則,他不開口,后主就要動手了。 即便不殺霍無咎,今天也不會讓他有好下場。江隨舟一把抓起桌上的玉盞,徑直砸在霍無咎面前的桌上。 小小的一只玉杯,沒什么殺傷力,但驟然砸碎在桌角上,鏘然一聲,便足以將周遭的人都嚇一跳。 江隨舟轉向他,咬牙切齒,神色陰沉,似乎掩藏著幾分狂怒。 “好得很?!彼蛔忠活D,甚至因著以極弱的身體強忍怒氣,氣息都開始顫抖了。 “看來本王還沒教會你,怎么閉嘴?!?/br> 最后幾字,咬牙切齒,陰沉得令人毛骨悚然。 眾臣都覺得,若非此時是后主的千秋之宴,想必狂怒的靖王,已經沖上前去,掐住霍無咎的脖子了。 后主見狀,怒火總算被按下了兩分。 對,還有靖王呢,用不著他親自動手,壞了他生辰的喜氣。 霍無咎敢這樣大放厥詞,等回了靖王府,肯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高臺之下,他舅父也沖他微微搖頭,是讓他按下怒氣,不要發作的意思。 他咬了咬牙,從齒關中擠出幾個字來。 “掃興?!彼??!靶辛?,朕餓了,開宴吧?!?/br> 頓時,四下朝臣連忙若無其事地舉杯,絲竹管弦響起,一派恢弘太平的樂曲立時響起,像是在拼命驅趕走方才的劍拔弩張。 后主猛飲了一口酒。 怪怪的。 雖說狗咬狗,鮮血淋漓的是很好看,但怎么總覺得……他倆咬到了一起,反而讓自己半點占不上便宜了呢? —— 江隨舟隱約能看出,霍無咎為什么這么做。 他有點不大敢相信。 難道霍無咎真的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就為了不讓他單獨給后主磕這個頭? 霍無咎肯定比他還要清楚,后主是個不分場合的混球,極有可能一怒之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他重新拖回天牢里去抽筋扒皮。 江隨舟心下頗有些震動。 但他卻多一眼都不敢去看霍無咎。 他此時仍需擺出一副冷然的神色,將旁側的霍無咎當成空氣。他桌上的菜都沒動幾口,只偶爾喝杯酒。 而殿中的官員們,也一個都不敢沾惹他,你來我往的敬酒時,也頗為默契地繞開了江隨舟的桌案。 反倒讓江隨舟省事了不少。 門外雨聲淅瀝,半點不見小。燈火熠熠之中,觥籌交錯,漸漸的,眾人面上都染了醉態。 有大臣開始上前,給后主敬酒了。 江隨舟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天花亂墜的祝壽詞,偶爾用余光偷瞄一眼霍無咎,心里不由自主地復盤著剛才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來自階前的一道聲音。 那人口才頗好,喋喋不休了半天,都沒將他的祝詞說完,聽得江隨舟心下都有些驚訝,淡淡瞥了一眼。 ……陳悌? 竟是那個讓自己夫人給霍無咎遞帖子,讓他去賞花的那個人。 江隨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論起拍馬屁,這人的確是各種好手,也難怪他在龐紹的手下能混得風生水起了。 卻在這時,他聽到那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的陳悌接著開了口。 “陛下,今日大喜,臣厚顏,想同陛下討個恩典?!彼ξ卣f道。 便聽后主問道:“什么?你且說?!?/br> 便見陳悌端著杯子,笑道。 “前些日子,賤荊給靖王府遞了道書帖,想邀霍夫人賞花??苫舴蛉顺鮼碚У?,有些拘謹,竟將這帖子退了?!?/br> 說著,他轉過頭來,笑著看向江隨舟這一桌。 “賤荊生怕怠慢靖王殿下,便專程要臣來求陛下,準霍夫人半月之后,蒞臨臣的寒舍,赴這賞花之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