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不知道,霍無咎在軍中多年,即便睡夢之中,細微的響動,也能讓他立馬警覺地醒來。 他也不知道,霍無咎其人極其耳聰目明,即便隔著一道門,即便他壓低了聲音,所說的話,也全能讓霍無咎聽得清清楚楚。 一個字都沒落下。 第16章 天大亮了。 江隨舟本想睡個回籠覺,卻未曾想昨夜睡得太好,躺回去便再睡不著了。因此,他早早便起身,孟潛山也提前備好了早膳。 霍無咎起得也很早。 他們二人雖共處一個臥房,但基本沒有交流。孟潛山伺候著江隨舟洗漱完,霍無咎便自去后間清理。待霍無咎自己搖著輪椅回來,便有孫遠推著他的輪椅,將他推到了桌邊。 桌上的早膳已經備齊了,江隨舟此時正坐在桌邊,慢悠悠地看書。 他也不是一定要等霍無咎一同吃飯,只是自小養成的餐桌禮儀,一定要等人齊了才動筷子。 見霍無咎來了,江隨舟放下書,便徑自動了筷。 二人即便一同吃著早飯,也相顧無言。 但是今天,江隨舟總覺得哪兒不對。 好像霍無咎總打量他,但待他看去,又見霍無咎自己垂著眼吃飯,根本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 怪得很。 倒是伺候在一旁的孟潛山,見主子一早上總偷瞄霍夫人,只當主子是在心上人面前情難自已。 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合格的下屬,自然要憂主子之憂。 這么想著,孟潛山笑嘻嘻地開了口。 “主子,昨兒個木匠已經來了。奴才想著您專程提過,說夫人的輪椅實在不好用,便讓他趕快一些。方才那邊遞話過來,說今日之內,就能把新輪椅送到咱們院里?!?/br> 江隨舟抬頭看了他一眼,就見孟潛山在使勁沖他眨眼睛。 不用想就知道,這小子是在替自己在霍無咎面前顯擺,旁敲側擊地告訴霍無咎自己對他有多好呢。 江隨舟有些無語。不過轉念一想,殊途同歸,就當是孟潛山在替自己討好霍無咎吧。 于是,他嗯了一聲,淡淡道:“倒是不錯。若是早,你便推出去轉轉,試試看是否好用?!?/br> 剛好,反正自己在禮部上班,孟潛山這大嘴巴閑著也是閑著,就讓他幫自己推霍無咎出去透氣去。 孟潛山笑嘻嘻地一口答應下來。 “王爺若回來得早,還能一同出去散散步呢!”他說道。 ……這就過頭了啊。 江隨舟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孟潛山連忙笑嘻嘻地閉了嘴。 卻在江隨舟輕飄飄地收回目光時,他驟然撞上了霍無咎的眼睛。 霍無咎看向他,目光仍是冷的,卻又多了兩分他看不懂的復雜。 眉頭還皺得很緊。 江隨舟一愣,就見霍無咎轉開了眼,又不看他了。 江隨舟一時有點懵。 這……這是自己剛才說了什么話,惹到他了? —— 江隨舟懶得管霍無咎哪里不對勁,吃完了飯,就徑自去禮部衙門摸魚去了。 唯獨剩下個孟潛山,殷勤至極,鞍前馬后地伺候在霍無咎身側。 霍無咎冷眼看著他在自己周圍忙來忙去,一直到送輪椅來的木匠來了,這太監才暫時離開,總算讓霍無咎暫時清靜了下來。 他抬手揉了揉額角。 吵死了。 就在這時,一直伺候在他身后的孫遠小心翼翼地上前,往他的手里塞了個東西。 霍無咎抬頭看向他,就見孫遠渾身僵硬,緊張幾乎寫在了臉上。 “這是……是有人,讓小的送給您的?!睂O遠壓低了聲音,磕磕巴巴地道。 他從沒做過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為難了。 前一日他將霍夫人推到院中,便在出府時被人攔住,塞了一錠銀子,讓他帶信給霍夫人。 王爺是什么樣的人,霍夫人又是個什么身份的人?他自然不敢做,匆匆拒絕了就跑。幸而那人不是個窮兇極惡之徒,見他這樣也沒再強求,更沒殺他滅口。 結果第二日,王爺就吩咐,有什么信件物品,只要有人送,便要私下交給霍夫人。 這反倒把孫遠嚇傻了。 但是,王爺既這么說了,他也不敢不照辦。 這日夜里,他出府回家的路上,又遇到了那個人。 “只當我求你,將這信送進去便可?!蹦侨说??!盎魧④姴皇悄欠N不謹慎的人,你只要送到,他不會留下馬腳牽連到你?!?/br> 孫遠頓了頓。 既……既然是王爺吩咐的…… 見到他猶豫,那人臉上立馬露出了希冀:“如何?可以加錢,這好商量!” 孫遠向來老實,聽到這話,嚇得已經結巴了。 也……也不是錢的事。但是,他似乎也不能只說,是王爺讓他帶信的…… 支吾了片刻,孫遠開了口:“嗯,要加錢?!?/br> 那人忙問:“加多少?” 孫遠頓了頓,羞赧地伸出了兩根指頭。 “……加二錢銀子吧?!?/br> 那人:……? 于是,帶著“這人怎么加價還加得這般實惠”的疑惑,那人還是將信交給了孫遠,又由孫遠交到了霍無咎的手上。 霍無咎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抬起頭,審視的目光落在孫遠身上。 孫遠被他看得心虛,大氣都不敢出,在那兒站得像根竹竿。 “誰讓你送來的?”霍無咎壓低聲音問道。 孫遠結結巴巴:“不認得……” 霍無咎道:“我是說,許你送信給我,是誰的命令?” 王爺不讓說的! 孫遠抖抖嘴唇,一言不發。 看到他這幅模樣,即便他一個字沒說,霍無咎也明白了。 ……匪夷所思。 他年少時也跟著父親回過一兩次鄴城,從來不記得自己跟這位靖王有過一面之緣。 他能說出心悅自己的話,就極其離譜。但是,聯想到他這幾天的表現,好像又是這么回事…… 那副色厲內荏、強作兇悍,又莫名待自己極好的模樣,似乎都有了解釋。 但是…… 他非要動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也便罷了,這幾日他偷油耗子似的小心翼翼地關注照顧自己,霍無咎也看在眼里。不過…… 他拿著信封的手,緩緩地在紙質封面上摩挲了起來。 他可是敵國押解在此的戰俘,這種東西也敢往他手里送,他一時不知那個靖王是膽子太大,還是人太傻。又或者說…… 霍無咎不解地皺了皺眉。 感情一事,真能將人蒙蔽至此,連家國和性命都可以排到后面去? 兵法權謀,他向來精通,但是涉及到這種東西,他便一片空白。 沒經驗,使得他一時間失了判斷力。 他的陣腳忽然有些亂。 仿佛自己再有什么籌謀和算計,都是仗著對方的偏愛而肆意欺負他似的。 —— 待孫遠頗有眼色地退下去后,霍無咎打開了手里的信封。 信紙被人攥得有些皺,依稀可見那人在寫信時,是何等的義憤填膺。 霍無咎抬眼看向窗外。 孟潛山正在院中跟送來輪椅的木匠說些什么,那木匠匆匆地拿紙筆記錄,想來是孟潛山在讓他修改。一見孫遠出來,孟潛山連忙將他招呼了過去,竟是讓孫遠坐在輪椅上,由著孟潛山在院中推來推去。 應是在試那輪椅是否結實。 霍無咎垂下眼,將那張信紙打開了。 【下官與老侯爺分別,已有十載有余。至潯陽一役,悲憤交加,實難自已。奈何食君之祿,別無他法,而今雖同在臨安,亦無顏面見將軍也?!?/br> 字到這兒,已經被淚水模糊得有些花了。 霍無咎皺了皺眉,先將信翻到了最后一頁的落款處。 紀泓承。 這人他倒是有些印象。南景如今本就沒什么將領,他父親的舊友婁鉞就是其中之一。寫信這人,應當是婁鉞當時在軍中的下屬,如今領了個兵部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