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祁驍嘲諷一笑:“為了那點銀子,我勸你也別開這個口,就讓你們那位側妃娘娘留著抓藥吃吧……別打岔,問你呢,可給我準備什么了?” 百刃一愣,想了想轉身進了內室,半晌拿出了一個半新的金漆雕花小匣子出來,遞給祁驍道:“這是……這是我來京之前我母妃給我的,雖不是什么古物,但也算個物件,殿下若不嫌棄,就收下吧?!?/br> 祁驍本是逗百刃玩的,沒想著百刃當真了,不過人家東西都拿出來了,不管是什么自然是要收下的,祁驍將匣子打開,只見匣中放著塊碧色玉玦,玉玦成色極好,觸手生溫,上面密密的刻了不少梵文,似字非字似圖非圖,祁驍不認得,想來大概是些富貴如意的字樣,一笑:“回去我就讓人穿上穗子戴上?!?/br> 百刃欲言又止,半晌點頭道:“這個是保平安的,殿下……帶著吧?!?/br> 祁驍一笑,起身同百刃坐到一處來,輕聲笑道:“你給了我這樣一份大禮,不問問我給你準備了什么么?” 百刃看向祁驍,祁驍知道他不會同人開玩笑,也不再逗他,笑了下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他:“自己看?!?/br> 百刃接過信來一看,驀然紅了眼眶……信封上寫了四個字:吾兒親啟,這赫然是嶺南王妃的筆跡! 百刃手有些抖,抿了下嘴唇,小心的打開信封,生怕撕壞了里面的信紙,慢慢的將信紙取了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了下去。 祁驍看在眼里有些心疼,輕嘆一聲:“聽去嶺南的人說王妃在如今一切都好,柔嘉郡主定了親,嶺南王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對郡主好了不少,連帶著你母妃在王府也好過了許多?!?/br> “這是長公主的人去嶺南給王妃和郡主送年禮時捎回來的信,以后你若想你母妃了,我就托長公主再派人去走動就好?!逼铗攲櫮缫恍?,“這些信你父王不會知道,再有什么想說的可以放心寫?!?/br> 百刃翻來覆去的將信看了好幾遍,竭力忍下眼淚,啞聲道:“謝……謝殿下……” 祁驍忽而又想起方才聽到的老管家的那句話,輕聲勸道:“像是剛才那種事,你只要大大方方的同我說就好,你也知道的,金銀之物我從來不缺,你只消說一句話,我直接就能幫你料理了,何樂而不為呢?我雖然總愛逗你,但你心里也明白,我是真的將你的事放在心上吧?” 百刃紅著眼點了點頭,祁驍一笑:“所以說,就是為了不讓你母妃日夜思慮,你也該聽話些,以后再受委屈時就想想你母妃,你吃一分苦,她要替你難受三分呢……” 百刃生怕一開口就要啞了嗓子,緊閉雙唇只是點頭,祁驍輕嘆:“行了……別難受了,大過年的,哭了不吉利?!?/br> 百刃點頭,長吁了一口氣:“謝……謝過殿下?!?/br> 祁驍拉著百刃的手捏了捏,輕聲笑道:“怎么謝?” 百刃一愣,不知想到了哪里,臉上微微發紅,忍著羞意攥住了祁驍的衣裳,湊近了在祁驍唇上親了下,雙唇一觸即分,祁驍一把攬在百刃腰上不許他跑,輕笑道:“今天是小年夜,我一人在府中無聊,不如你過去陪我,權當做謝禮,如何?” 兩人離得極近,祁驍這樣說話氣息都會掃在百刃臉上,百刃雙頰泛紅,頓了下點了點頭。 ☆、第四十一章 小年夜,太子府寢殿的暖閣中,祁驍屏退眾人,同百刃一起過節。 百刃還在回味嶺南王妃的那封家書,有些怔怔的,祁驍給百刃夾了塊白玉豆腐,輕笑:“就這么想你母親?” 百刃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下道:“快半年沒見了……” 祁驍搖頭一笑:“小孩子?!?/br> 百刃看著祁驍心中一動,傳聞祁驍在襁褓中時孝仁皇后就自縊了,想來……比自己要命苦多了。 大節下的,百刃不想引得祁驍想這些事,岔開話頭一笑道:“這幾盆長壽花開的真好,我屋里原先也有兩盆,沒怎么好好管過它,入冬前就敗了?!?/br> 祁驍偏過頭看了那幾株花一眼,笑道:“你喜歡明日我讓他們給你搬幾盆過去?!?/br> “不敢勞動?!卑偃锌扌Σ坏?,“我只是隨口這么一說,殿下對我……有些太好了,百刃生受不起?!?/br> 祁驍輕聲一笑:“這就算好了?” 祁驍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一笑:“我以前聽江德清說,我父皇曾因為我母后喜歡蘭花,命內務府在我母后宮里修了座百花臺,遍收天下蘭花名種以供母后賞玩,皇城天冷,我父皇就讓人日夜在花臺周圍點著熏籠,極盡奢靡……后來還是因為我母后看不下去,苦勸父皇,才將那百花臺毀了,如今鳳華宮前面那片蘭花叢就是之前的遺跡了?!?/br> 百刃看向祁驍,祁驍現在說的,肯定不是皇帝和皇后了…… 祁驍倒是不避諱百刃,他的身世本也不是秘密了,祁驍淡淡一笑:“跟我父皇比起來,我對你這點兒好處就算不上什么了?!?/br> 百刃為祁驍把盞,低聲道:“這事兒我聽人說起過,聽說是孝賢皇后怕后世人看見百花臺要說武帝昏聵,所以才命人拆了,武帝和孝賢皇后伉儷情深,實在難得?!?/br> 祁驍淡淡一笑:“伉儷情深……只可惜沒能白頭偕老……” 祁驍又干了一杯酒,百刃察覺出祁驍不似方才一樣高興了,小心的看著祁驍的臉色安慰道:“武帝英年早逝,孝賢皇后也是不忍武帝泉下寂寞孤單才……才去陪他的,如此……也算是相伴終老了?!?/br> 祁驍嘲諷一笑:“你也以為我母后當年是自戕?” 百刃心里咯噔一聲,頓了下啞聲道:“難道,難道是被……” 祁驍拿過酒壺來給自己滿上了酒,輕聲一笑:“想不想知道當年的舊事?這可是皇族秘事……就是到現在也沒幾個人知道?!?/br> 百刃臉色發白,滿臉不可置信:“誰這么大的膽子……謀殺皇后,宗人府的人是死的么?!宗室的人就眼睜睜的看著?!” “宗人府?”祁驍失笑,“當日的宗人令就是祁靖,宗室……宗室中倒也有要站出來說話的,但寡不敵眾,沒用,而且宗室們得著消息的時候,我母后已經自縊了?!?/br> 百刃眉頭緊蹙:“殿下方才不是說……孝賢皇后不是自愿殉葬的么……” 祁驍又飲了一杯酒,嘲諷一笑:“自縊是真,但并不是她自愿的……百刃,你就沒懷疑過么?就是武帝和孝賢皇后再如何夫妻情深,孝賢皇后也不至于拋下沒滿月的嫡子去殉情吧……” “當日大喪,祁靖派成王妃……就是現在的馮皇后,派她給我母后送去了一段白綾,跟她說……舍母留子,那祁靖繼位后會依舊封我為太子,保我一生富貴;或是舍子留母,祁靖登基后會封我母后為太后,依舊讓她住在鳳華宮中,供奉不斷……若不選,那就等著母子二人一起去見武帝?!?/br> “我母后怒斥成王妃,命宮人把她轟了出去,一面嚴令宮人嚴守宮門一面急召武帝最得力的幾員大將入京,只可惜……” “只可惜太晚了,將軍們還沒進京就被扣上了擁兵謀反的帽子,我外祖一家的男子都隨軍在外,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母后在宮中等了三日,只等到了外祖一家被北狄流寇殘殺的訃聞……” 祁驍眼眶發紅,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我母后無力回天,只得宣祁靖進宮,在武帝靈前讓祁靖發誓,要他善待我,呵呵……我母后也知道祁靖的話不可信,臨走前設法私下見了敦肅長公主一面,讓姑母要小心祁靖,她將我托付給了姑母,在寢殿中自縊了……” 祁驍看向百刃,聲音發?。骸翱蓱z我母后殯天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 祁驍拿起酒盅來一飲而盡,借著烈酒壓下心頭大痛,低聲慢慢道:“我母后,我外祖一門十三口……都死在了祁靖那豎子手里……血債血償,這筆賬,我遲早會同他算的?!?/br> 百刃幾番隱忍,終究撐不住紅了雙眼,祁驍說的輕描淡寫,但百刃也能猜到當日宮中風雨飄搖,孝賢皇后一力擔下一切的情形,他就知道……能生下祁驍的女子,定然不是那軟弱之人。 祁驍抬頭看向百刃,輕笑一聲:“怎么哭了……想到你母親了?別難受,百刃,你比我命好?!?/br> 百刃偏過頭將眼淚抹了,誰知越怕丟丑越是遮不住,他心里像是被一把鈍刀來回的捅似得,祁驍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難受,眼睛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似是要替祁驍將這些年的眼淚都流出來似得,祁驍失笑:“怪我,好好的小年夜,不該提這些……” 百刃搖搖頭,替祁驍滿上酒盅,啞聲正色道:“來日我若能順利繼位,東陵一族嶺南十九城,定全力幫扶殿下……助殿下早日鏟除佞子,以正山河?!?/br> 祁驍胸中苦悶一掃而空,笑了下端起酒盅來同百刃碰杯,快意道:“好,若來日我先你一步繼位,那嶺南王的位子,我定替你奪下!” 百刃仰頭將酒干了,一想到祁驍方才說的話心里又難受起來,狠狠一捶桌案低聲怒吼:“那是皇后??!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祁驍起身將百刃攬進懷里,失笑:“別動氣……好了好了,好孩子,你快把我的心哭碎了……” 仿佛受了偌大委屈的是百刃似得,祁驍又哄又疼,柔聲道:“別難受……我母后走前曾留給我一句話,要不要聽?” 百刃抬頭看向祁驍,哽咽著點了點頭,祁驍啞聲慢慢道:“我母后自縊前,讓敦肅長公主跟我說……她說……驍兒,來日若是知曉前事,不必太過介懷,死生大事,向來由不得自己?!?/br> “你父皇為了大襄戰死,死后英靈永駐國土,歲歲年年為你守護四海,保你海晏河清;母后我是為你而死,死后魂魄永守皇城,時時刻刻為你祈福安康,佑你福壽綿長?!?/br> “日后就算有一萬分不如意,要想到……爹娘其實都在,不必傷懷。 “所以說……不用可憐我,我也不用別人同情?!逼铗斞壑兴恻c點,溫柔又堅定,指了指天一笑,“我父皇母后都天上看著我,我是正統嫡子,生來的天潢貴胄,不管祁靖那廝如何遮掩……這都是他改變不了的,祁氏列祖列宗都在庇佑著我,這血海深仇,早晚會得報?!?/br> 百刃眼淚蜿蜒而下,不住的點頭,祁驍寵溺的將人摟在懷里,靜靜的看向窗外夜空,不知窗外繁星點點哪顆是他母后,不知她看見沒有,他祁驍孤孤單單快二十年,終于有個為他不甘為他苦,為他流淚為他疼的人了。 翌日百刃是被窗外陣陣的鞭炮聲驚醒的,百刃微微蹙眉:“幾時了?” 祁驍坐在床頭,聞言一笑道:“剛卯時,再睡會兒吧……” 百刃昨日哭了太久,這會兒眼睛還難受著,揉了揉低聲呢喃:“殿下怎么每日就起得這么早……” “這算早?”祁驍笑了下,其實若不是百刃在,他睡的還少,祁驍俯身拿過一物遞給百刃一笑:“看看?!?/br> 百刃接過來一看臉微微紅了,這是他昨日送給祁驍的玉玦,祁驍讓人用金線做了穗頭穿成了玉佩,百刃輕撫玉玦上的圖紋低聲道:“殿下若是以后不喜歡了,就是砸了毀了,也千萬不要把這個送給別人?!?/br> 祁驍輕笑:“你給我的東西,我怎么會不喜歡了?!?/br> 百刃微微蹙眉:“殿下,我說真的,以后不戴了,要不好好的收起來,要不就毀了,千萬千萬不要送別人?!?/br> 百刃難得這樣執拗,祁驍只當他是在撒嬌,點頭應著:“放心,我定不會送別人就罷了,你也太多心了,我說會一直戴著,你不信?” 百刃一笑:“那就最好了……這是保平安的,聽說很靈驗?!?/br> 祁驍挑眉,忍不住逗他:“既然靈驗,你之前怎么不戴?” 百刃搖頭一笑沒說話,祁驍看著他眼睛還紅著嘆了口氣,讓人擰了冷帕子送了進來,親自替百刃敷在眼上,低聲道:“平日里那樣剛強,昨晚倒成了孩子了……你今日也別走了,嶺南王世子殿下大過年的紅著眼從我府里出去,這傳到外面就成了大事兒了?!?/br> 百刃想起昨晚的事來心里還是難受的很,又很難為情,低聲遮掩道:“沒有,昨天……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 祁驍撐不住笑了:“一壺酒,你喝了有三杯么?真將我嚇壞了,之前被祁驊那畜生將脖子撓花了都不見你落淚,昨晚竟哭成那樣……” 百刃羞紅了臉:“別……別再說了?!?/br> 百刃為什么哭祁驍自然是知道的,他得了便宜又賣乖,笑道:“好好不說,那你先答應我,今日不走了?!?/br> 何止是不走,百刃連這個房門都不想出,他一向在人前隱忍自持的很,現在頂著這一雙眼哪兒也不想去了,百刃點頭,祁驍滿意一笑:“我讓他們去你府里拿你的朝服,明日進宮咱們一起去?!?/br> 百刃無可無不可,點了點頭。 ☆、第四十二章 翌日百刃和祁驍一同入宮給皇帝請安,等在承乾宮殿前時無聊,祁驍就一直輕聲的跟百刃說京中過年的風俗。 “今天馮皇后要帶著眾嬪妃一起‘掃塵’,等掃過之后皇后會帶著嬪妃和皇子公主們來前面,除去那些位分低的嬪妃,剩下的人一同去太廟祭祖?!边h遠的看著仿佛是祁驊來了,祁驍眉頭微蹙,低聲慢慢道,“你不用去,就在我宮里呆著就好,我讓他們提前給你準備好果子點心了,略坐一會兒,過了晌午我們就回來了?!?/br> 百刃也看見祁驊了,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聽到祁驍的話壓低聲音道:“去你宮里?” 祁驍點頭:“你之前歇腳的水云殿早就另收拾了預備年后讓老五搬進去了,再說……” 周圍有宮人走過,經過祁驍身邊時躬身行禮,祁驍擺擺手,掃了迎面走過來的祁驊一眼輕聲道:“再說除了我宮里,別處也不能放心……呵呵,二弟不用多禮?!?/br> 祁驊遠遠就看見兩人仿佛是在說話,走近了果然見兩人正親親熱熱的聊著天,祁驊到現在還以為祁驍和百刃是因為那次乾清宮偏殿中的事才熟絡起來的,心中越發憤恨,自己原本想給百刃一個教訓,教訓沒給成自己惹了一身臊不說還將這兩人湊到一處去了。 祁驊皮笑rou不笑,轉頭對百刃一笑:“世子好?!?/br> 百刃淡淡一笑:“二皇子好?!?/br> 百刃偏過頭看著祁驍一笑:“掃塵和祭祖竟在一天么,在嶺南是二十四掃塵,二十五祭祖,有些不一樣,這邊二十六是做什么呢?” 祁驍挑眉一笑:“世子不如先同孤說說嶺南二十六的風俗?” 兩人像是沒看見祁驊一般的說笑,祁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后還是四皇子來了同祁驊說了幾句話祁驊才不至于太沒意思,祁驍遠遠的看著祁驊冷笑:“他最近沒少在皇帝面前奉承,不出岔子,等過了年皇帝大概又會讓他入朝了?!?/br> 百刃微微蹙眉,祁驍安撫一笑:“大過年的,不說這些,我方才沒嚇唬你,從今天開始我們大概都先出不了宮了,往年我都是二十三就入宮的,今年已經晚了,你的話……皇帝肯定要說你年紀小,皇城中又沒親戚,要留你在宮里過年……不用擔心,我會讓你去我宮里?!?/br> 百刃想了想搖頭道:“倒不如……另尋一處吧?!?/br> 祁驍輕笑:“放心,這是在宮里,皇帝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宣你,我可不敢做什么,萬一讓你一瘸一拐的去面圣了……呵呵,這事傳到了嶺南,嶺南王就有由頭發兵了?!?/br> 百刃怔了下才明白過來祁驍說的是什么,瞬間紅了臉,壓低聲音急道:“我的意思是……祁驊還一直憋著勁兒的想要害我,在你宮里不免又牽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