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麥芽不放心小驢子,抱了捆青草到茅草棚里去瞧它,這里也漏的很,驢子縮在角落里,背上的皮毛都被雨水打濕了。 “你跟我們一樣可憐,等著,等我們攢夠了錢,也給你蓋間新屋子好不好?”她對著驢子說話,正好叫剛進門的冬生聽見?!澳阍谀钦局缮?,驢子身子骨比你結實,快回去,”他光著大腳丫,也沒穿鞋,腳上都是泥巴,一直泥到小腿肚子,回到院里就著雨水沖干凈。 陰天天短,這會天都擦黑了,往常這個時候,太陽還掛在山頂上沒落下呢。 麥芽把最后一點青草擱進驢圈里,摸了摸小驢子的頭,這才快步跑回堂屋。 田家的廚房總是備著很多干草,就是怕下雨,沒柴火燒。田氏把鹵湯重新用小火煨上,又去院里的柴火堆里抱了些壓在下面的干柴。 麥芽站在堂屋里,覺得頭有點暈暈的,鼻子也堵的很,怕是這場感冒躲不過了。 見哥哥進屋,她還是問了李氏家的情況,她家那破屋子,也好不到哪去。 冬生已經穿上了草鞋,一邊甩著頭上的水珠,一邊回答她的話,“他家廚房進了水,院子里汪著水,家里也有不少地方漏雨,反正跟咱家差不多,我就是幫著他家掃水才弄到現在才回來?!?/br> 其實麥芽心里也清楚的很,古代農村很少有種田的農戶發家致富,也不全是因為沒有技術沒有實力,還有很重要的原因,是苦于沒有開明的縣官。 榆樹村的老村長,臥病在床這么久了,連自己都顧不了,哪里又能顧得上百姓的福祉。山里人思想單純,村長不發話,誰都不敢往高處想,沒那個意識。 所以榆樹村不止他們兩家房子破,家里窮,這樣的房子比比皆是,恐怕整個村子也只有謝文遠家的房子,夠得上不漏雨的標準。 晚上,關了院門跟堂屋門,娘三兒坐在一塊說話。 田氏講起了今兒上午賣鹵rou的情景,也把麥芽說要繡統一旗子的想法跟他們說了,大家都很贊同,紛紛說,昨兒下午陸續有人詢問起鹵香園的鹵rou哪里賣,所以今兒他們進了比昨天多一倍的rou。陳掌柜上午也叫小二來了一趟,如今他那里生意好了,又聘了個跑堂的,小二如今地位也高了,負責采購什么的,今兒也專門來她家進鹵rou來了。 麥芽想了想道:“哥,等大路好走了,你跟元青哥去一趟縣城,這回不光要定做旗子,還得找門路買磚瓦,這門路是非找不可,房子也是非蓋不可,”她曾經也想到蓋泥巴房子,可轉念又一想,既然蓋都蓋了,不如一次到位,省得以后想添錢再蓋,也沒那機會。 而且哥哥過幾年還得成親,蓋個漂亮的房子,也是資產,省得叫人看不起。如果哥哥成親之后都住了磚瓦房,又怎能把田氏一個留在土房子里住,能住上大瓦房當然最好。 冬生也知道如今買磚是迫在眉睫的事,有了材料,再籌劃蓋房子一事就容易的多。 田氏也贊同,“嗯,這事還真得抓緊,就是不知道你李嬸家要不要一起蓋房子,要是咱兩家一起蓋,互相也有個幫襯,不然靠冬生一個人,確實不大能忙的過來,”蓋房子是男人的事,在古仆的風俗里,女人是不允許上房糊墻加瓦的,倒也不全是因為思想封建,也有大男子主義的思想在里面。 總之,蓋房子是大事,同時也是男人的事。 冬生道:“那我明兒去問問元青,沒錢咱們一起想辦法,總歸不能再拖了,”老早就想著要蓋房子,可因為種種事情,又都給耽擱下來。 昨天謝老二又鬧了那么一場,讓田家在村子里越發失了面子。 想到這,田氏又傷感了,扭頭看向擺著田父牌位的地方,懵然回神,才又想起牌位叫她收起來了。 這場暴雨足足下到第二天下午時分,期間,雨勢絲毫都沒有減弱,等到天空放晴,麥芽拉開院門朝外面看去時,赫然發現門前的那條小溪流已經漲成一條小河,遠處不少的淺灘都被淹沒了。因為榆樹村的一邊靠著山,從山下沖下來的雨水加上四周流下來的水。放眼望去,小溪流,儼然就是一條河,還是洶涌奔流的河。 門前的土路也爛的很,麥芽沒敢下腳,只她走不了幾步,就得被泥巴陷住,低頭瞧了瞧腳上的藍底布鞋,她選擇回家去了。 田氏穿著草鞋,拿著根竹竿,把鵝趕出來放放。麥芽瞧她沒有把鵝往屋趕,而是朝大門外趕,疑惑的問道:“娘,你咋把鵝往外面趕,小溪溝水大的很,別把鵝沖跑了?!?/br> 在所有家禽里,鵝屬于比較笨的一類,不然怎么叫呆頭鵝呢,它沒有雞那般機靈,遇到危險都不曉得躲避。 田氏低頭趕鵝,“我看著,放心沒事的,外面下過雨,青草長的正好,放鵝出去轉一圈,晚上都不用喂食了,我順便也割點青草帶回來喂豬喂驢子,”等鵝出了門,她又回去拿上簍子。 麥芽追出門外,叫道:“你一個人成嗎?要不要我一起去?” 田氏遠遠的揮手,“不用,你看好家就成!” 河水暴漲,不適合捉黃鱔,也就沒人往田家送。不曉得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兩天村里人從她家門前過時,眼神總是怪怪的,有時送黃鱔來,也不肯坐下,總是拿了錢就走。 他們奇怪,就讓他們奇怪去,麥芽不想理會,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成。大路不好走,各個村子的經銷商今兒上午頂著雨都來過了,提前告訴他們一聲,等路好了再進貨,否則也拉不走。 還好,下午的時候就出了太陽,經過第二天一整天的暴曬,泥巴路終于可以走馬車了。 一早,冬生背了個包袱跟元青一道趕驢車進縣城去了,順便也帶些豬下水回來,不然沒有材料可做鹵菜了。 麥芽跟田氏跨著竹籃,鉆到菜地里忙活。夏天快過去了,有些菜秧子,都開始蔫了,得把菜地收拾出來,好種秋季的菜,冬天也可以種很多蔬菜。 架上掛滿了豇豆,田氏煩心道:“你都腌了兩壇子泡豇豆,再腌也吃不完,干脆都煮了喂豬吃!” 麥芽拎著籃子在摘豇豆,聽見田氏的話,慢聲道:“娘,你放心啦,我保證把這些都處理好,絕對不會浪費?!?/br> “咦,你咋處理,這茄子,黃瓜,瓠子,難不成你都能處理了?青辣就不說了,咱家也喜歡吃辣椒醬,我看你也攢了不少,眼看頭季辣椒就要下了,辣椒秧也快不結了?!?/br> 麥芽笑著道:“豇豆角用水燙過,放在太陽底下曬,曬成豆角干,等到冬天的時候用來燙鍋子吃,是最好不過的?!?/br> 田氏聞言眼睛瞬間亮了,“真的啊,那把瓠子,茄子都曬成干,這樣冬天也有菜吃哩,”冬天能吃的蔬菜不多,多了幾樣菜,也不單調了。 麥芽搖頭道:“這可不行,茄子不能曬成干,不過瓠子可以,還有扁豆角曬干了,冬天煎咸魚吃也好吃呢!” 扁豆角是一種半野生,半家種的蔬菜,不用多種。春季的時候,麥芽從二妞家要了幾棵扁豆種子,田氏以前不愛種扁豆,所以家里沒有種子。扁豆種子只有撒在菜地邊上,也不用管它,它生命力極強,能順著墻角,樹干一路攀爬,等到秋天,扁豆秧上就能掛滿扁豆 “扁豆嗎?”田氏直起身子,看向掛滿柵欄的扁豆秧,“原來你栽扁豆是為了曬扁豆干啊,那成,反正咱家扁豆多,你只管都曬了吧!” 麥芽一邊點頭,一邊蹲著掰卷心菜的菜葉,卷心菜已經開始包上了,得把最外面幾層老葉子掰掉,掰下來的葉子能拿來喂豬,喂雞,這樣能減少菜根不必要營養支出,保證營養供給。 西紅柿也不結了,上面只掛著零星的幾個西紅柿,小的很。麥芽翻著西紅柿秧,找出表面泛紅的摘了。 等她從菜地里出來時,菜籃子里裝滿了蔬菜。 “娘,我先把這些拿到院子里,回頭再來裝,”還有一半的豆角摘下來,擱在地上,她得回頭再來拿。 田氏在挖菜地,聽到女兒的話,高聲應道:“回頭先把午飯做上,你哥哥他們也快回來了?!?/br> “嗯,知道哩,”麥芽把籃子跨到院子里,選了塊干凈的地方倒掉籃子里的菜。 擱下籃子,去井邊洗了個手,便去廚房做飯。 家里現在不光能吃上白面,大米也能經常吃到了,陳掌柜聽說她喜歡吃白米飯,上回來,便叫小二馱了一大袋,如今家里的大米足夠吃了。 麥芽舀了兩葫蘆瓢大米,用瓦盆裝著,端到院子的井邊去淘洗。 洗干凈之后,再加水,拿手量下水深,就能判斷水多水少,免得飯煮的過爛或過硬,當然量水深,憑的是經驗,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練出來的。 其實,土鍋煮飯,火候掌握的不好,便很容易糊鍋。麥芽就用瓦盆裝著量好的大米跟水,大鍋里放上籠屜,把瓦盆擱在籠屜上,用來蒸飯,道理跟蒸饃饃是一樣的,但蒸出來的米飯,會更軟,更香些。 家里的鍋大,蒸米飯的同時,還能在邊上蒸些嫩玉米,咸魚什么的。 蓋上鍋蓋,麥芽新著圍裙擦干了手,走到鍋灶后面升火,不一會,田家的煙筒里,便冒出裊裊青煙,再過一會,就能聞見飯香飄出來,這是農家才有的味道,比起燒天然氣、液化氣來的貼近原始氣息。 田氏挖完了地,又到屋前屋后的掰玉米。老的玉米桿子也一并用刀砍了,捆扎一起,背回家曬干了之后拿來燒火。如果有絞碎機就好了,這些干枯的玉米桿子還能絞碎,拿來喂豬。 回來的時候,田氏忽然高聲嚷道:“芽子,今兒咱中午殺只雞!” 麥芽一聽她這話,立馬從廚房竄出來,“殺雞干啥,中午有客人來嗎?” 田氏擱下大砍刀,抹了把頭上的汗珠子,道:“沒客來就不能殺雞啦?殺吧,我剛才瞧見有只小公雞被啄的毛都快掉光了,也不敢吃食,怕是活不了幾天,還不如趁早殺了呢,我來逮雞,殺好之后,你只管燒就成,”她卷著袖子,抓了把雞食,就往外面圈著的雞籠里去了。 麥芽沒再吭聲,就算田氏不說,她心里也明白。娘是心疼她前幾天淋雨感冒了,就今兒才剛剛好些,雖然沒有發燒,但鼻子堵塞了好長時間,頭也暈沉沉的。 家里不經常殺雞,小雞們也沒啥防備,所以田氏很輕易的就抓到那只被啄很慘的小公雞。 “芽子,拿把菜刀,再拿個小碗來,”田氏站在院子里喊到。 “哎,來了!”麥芽把小碗遞給她。 田氏接了半碗的清水,把雞遞到麥芽手上,“你先抓著,娘把菜刀磨磨,”田氏就著塊石頭磨起刀來。 田家前幾回殺雞,都是冬生抓著,田氏來殺,今兒冬生不在家,自然是由麥芽抓著。 田氏叮囑她,一定得抓緊,一只手抓膀子,一只手握住雞爪子。小公雞在麥芽手里掙扎,或許是預感到死亡即將到來,它掙扎的很用力,農家喂養的雞,膀子力度都大的很,把她才和都夾疼了。 “芽子,也別抓的太緊,那親膀子會淤血,”田氏又道。 “嗯,知道了,”麥芽聲音很小,轉開頭去不敢看。 田氏瞧見她那副模樣了,笑道:“等你以后嫁到婆家,這殺雞宰鴨的事,還得經常干呢,你不適應咋行?”說著,她開始握住雞頭,拔掉脖子下方,要動刀的那塊雞毛。要下刀的時候,田氏嘴里念念有詞。麥芽聽的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早死早超生一類的話。 田氏刀子磨的很快,一刀下去,雞血就竄了出來,流進地上擱著的碗里,殺雞得割斷咽喉,不然它一時半會死不了,只會作憑添痛苦而已。 等到雞血接的差不多了,剩最后的黑血,田氏便將碗拿開,讓血直接滴到地上,“以后殺雞,下等血是不能吃的,知道不?” 麥芽小聲的應了,閉著眼睛始終不敢看。 雞到最后,還會再掙大命,等這會掙完了,也就不動了。 田氏接著雞膀子,把雞頭跟雞膀辮在一起,防止它沒死透再撲騰,“去熱一鍋開水,我等會來燙雞?!?/br> “嗯,我這就去燒,”麥芽在井邊洗了手,又到廚房燒開水去了。 農家人吃一頓雞rou并不容易,殺鴨子就更麻煩了,鴨子有很多小毛管,要動手一點一點的去拔,慢的很。要是女人手慢,干活不利索,那這家鐵定吃飯就得很晚。當然,田氏不屬于這類。 燒好了開水,拿個大瓦盆,把雞裝了,上面澆淋開水。這燙雞也是有講究的,水溫太燙,雞皮就得燙爛,水溫低了沒法子拔毛。 雖然田家不經常殺雞,但田氏也是個能干的女人,家里這些活,她沒一樣不拿手的。 拔完了雞毛,就得開膛破肚,清理內臟。只有真正干過活的人才曉得,這破肚子也講究技術,不然一小心弄破了雞膽,或者割破了雞囊,可就麻煩的很了,雞膽很苦,雞囊有股子餿味,哪樣沾到雞rou上,都不好聞。 田氏三下兩下就把雞破好了,把雞肫也用鹽搓洗干凈。再把洗好的雞端進廚房,系上圍裙,擱上案板,開始乒乓的剁雞塊。 麥牙手勁小,剁不好,每回都是田氏剁好了之后,再拿給她燒。 小公雞養到這會,rou質很嫩。麥芽瞧見田氏雞快剁完了,便開始刷大鍋,到灶洞下面添上火,等鍋燒熱,再倒入菜籽油,他們這里的土話管菜籽油叫香油,但不是芝麻釀的香油。 前一段時間,她腌了些豬油。腌豬油也是這里人的習慣,以前沒錢買,所以吃的稀罕。最近買豬下水多子,這豬油也是屠夫便宜賣給她家的。 拿回來之后,稍稍過涼水沖一下,(其實也是洗不干凈的)再切成小塊,等會用鹽均勻的拌好,再裝進壇子里壓實。等到豬油進了鹽味,做菜的時候只需夾一塊放在香油里練制,這香味絕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 不用等鍋里的油熱,就可以夾一塊感豬油進去,鍋里立刻傳出刺啦的聲音,再拿鍋鏟按壓豬油,直到練成一小團油渣,再下生姜。 田氏雞塊已經跺好,她將盆擱到鍋臺邊,“都剁好了,我去把雞血端來,等下擱大鍋里蒸熟,回頭你把它加進雞rou里?!?/br> 麥芽顧不上應她,趕忙把雞塊倒進鍋里,廚房里一下就竄起一陣油煙,可惜沒有抽煙機,麥芽被嗆的捂嘴巴直咳嗽。 雞塊要使勁翻炒,麥芽又把柴火弄了小了些,不然得粘鍋糊了。 等煸炒到了一定時間,就可以下醬油跟醋,因為要做地道的雞rou,所以不必加其他的香料,只用最普通的材料就成。 炒到雞rou上色,加些水,蓋上鍋蓋慢煮一會,這時中火得改為小火,直到把雞rou燉爛為止。 乘著燉雞rou的功夫,麥芽又去院里,從新摘的菜里,挑了十幾個青辣還有大蔥,去掉辣椒籽,洗干凈之后,拿進廚房切好備用,等會出鍋的時候倒進去稍微翻炒一下就成。 聞到玉米的香味,麥芽揭開煮飯的大鍋,用筷子把蒸咸魚翻了翻,撒上一把大蔥,這蔥不能放早了,不然就得黃了。 瞧見哥哥他們還沒回來,麥芽又去院里把剩余的青椒都摘洗干凈,切成絲之后,舀出些黃豆醬拌的青椒里。再放進大鍋里蒸,這菜不會蒸久,稍蒸一會就行。 田氏已經坐在院子里摘菜,麥芽忙好了廚房里的活,走到她身邊,把她摘好的豆角抱走,剛才燙雞的時候還剩些水,這會燙豆角正好,“娘,我把豆角拿去燙燙,菜我都燒好了,等哥哥他們回來就能吃飯哩!” 田氏笑著道:“我都聞見你燒菜香哩,你還別說,娘一聞這腌豬油的味,就想起你姥姥當年做飯,也是這味!” 麥芽也笑了,“那您今中午可得多吃些菜,要不我再倒些李子酒出來,炒個雞蛋韭菜,給您做下酒菜?” “人家娃不讓長輩喝酒,你倒好,盡叫我喝,你也不怕娘變成酒鬼哩!” 麥芽被她講笑了,“李子釀的,就是喝多了也沒事,也不是很上頭,只要不像上回林叔他們喝的那般猛,一般不會醉的?!?/br> 俗語有云,說曹cao,曹cao到,這背后還真不能說人。 “喲,麥芽,背著你林叔,就啥壞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