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然后呢?”今夏催促他快說。 “你走到一戶人家門前,門口蹲著兩只石獅子,口含石珠。你就爬上去,用手去撥弄那球,玩得起勁得很?!?/br> 今夏大笑:“這事我只和你說過一次,原來你還記著。我小時候長什么模樣?看著討喜么?是不是特別招人疼?” “和現下差不多,是挺招人疼的?!?/br> 陸繹微笑道。 “我想也是?!苯裣幕位文X袋。 望著她,陸繹不由想起在揚州城時,她摟著那只胖貓,委委屈屈地問他:大人,您就不覺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那時并不甚在意的一句話,今日他再回想起來,竟是分外感慨。他對她,又何止只是心疼…… “喝雞湯吧,涼了可不好?!?/br> 今夏催促他,忽得聽見遠遠傳來號角之聲,頓時全身緊繃,只道是倭寇去而復返,顰眉細聽,不知這號角究竟代表何意。陸繹看出她的緊張,手按上她的:“應該是戚將軍回城的歡迎號角?!?/br> “戚將軍回城了?!” ***************************************************************** 由于及時收到戚夫人的信,戚繼光洞察了倭寇意圖,只派出部將胡守仁回援新河城,而主力部隊仍舊留在寧海,偃旗息鼓,等待著敵人的出現。 果然,就在胡守仁回援不到半日光景,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集結準備大舉進犯臺州。戚繼光率軍連夜趕往臺州,在距離臺州城還有兩里的花街與倭寇遭遇?;ń种畱?,倭寇傷亡一千余人,全軍潰敗,救出百姓五千余人,戚家軍傷亡合計:三人。 謝霄在堂前來回踱步,面上泛著紅光,時而摩拳擦掌,時而喃喃自語。 “謝大哥,他怎么了?” 淳于敏幫著楊岳在擺飯,不解地看著謝霄。 “他和今夏跑去看戚家軍cao練,回來就這樣,不用理會他?!睏钤姥燮ざ疾惶б幌?,專注在菜上,“……這道拔絲山芋,你記著,山芋在油里頭炸時,會顯得色淺,你若等到它金黃時才撈,出鍋后便是焦黃。所以想要色澤漂亮,就得早一點點出鍋?!?/br> 淳于敏側頭看著山芋,頻頻點頭:“原來如此。你嘗一嘗,味道如何?” 取過筷子,楊岳嘗了一塊:“外脆里糯,糖汁調得也正好?!?/br> 聽見他的肯定,淳于敏抿嘴一笑:“下次我再試一次,就怕這拔絲山芋太甜膩,做出來沒人肯再吃?!?/br> “放心,有夏爺在,不管你做幾盤,她都能給你吃了?!睏钤佬Φ?。 今夏正好與陸繹進來,看見謝霄還在院中轉悠,便喊他快來吃飯。直至丐叔、沈夫人、還有岑壽都來了,眾人皆坐定,謝霄才進門來,往凳子上一坐,開口便道:“我決定了,我要去從軍,就加入戚家軍!” “……” 眾人還在發愣,丐叔率先開口道:“好!英雄,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br> 謝霄頗激動,騰地站起來,兩人碰了茶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丐叔頗替他激動,“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咳咳,叔您別跟著添亂,他又不是荊軻刺秦王?!苯裣陌沿な遄ё聛?,不解道,“叔,您自己一身功夫,從來只圍著我姨打轉,倒叫別人豎著出去橫著回來。您說說,您怎么想的?” “人各有志嘛!于國,”丐叔指向謝霄,再指向自己,“于家,問心無愧?!?/br> 說不過他,今夏轉向謝霄,勸道:“哥哥,從軍可不是小事,你至少該寫封信和你爹爹商量下?”楊岳剛剛寫了信回去,信中提及謝霄與上官曦正好和他們在一塊兒,謝霄心血來潮突然要從軍,弄不好謝老爺子還以為是被她和楊岳攛弄。 提起爹爹,謝霄就覺得腦仁發脹,擺手道:“和他商量,肯定不行。從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十件里頭他們能答應一件就不錯了?!?/br> “那……你至少得和上官jiejie商量一下吧?!苯裣慕又?。 謝霄皺眉道:“她肯定又有諸多話說,這不行那不好,總之婦道人家就是啰嗦。再說,她現在還傷著,我也不想此事煩擾到她,說不定又得吵起來?!?/br> 這謝霄是個無拘無束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今夏拿他無法,又恐謝老爺子誤會,遂在桌子底下悄悄捅了陸繹兩下,示意他幫著說句話。 陸繹慢吞吞開口道:“要從軍是好事呀,眼下兩浙倭亂橫行,正是需要像謝兄你這樣武功高強之人?!?/br> 從未從他口中聽過合意的話,謝霄料不到他竟然會贊成,楞了楞,隨即朗聲道:“看!連陸大人都覺得我應該從軍!” “戚將軍的招兵章程,不知謝兄是否看過?”陸繹問道。 “招兵章程?”謝霄又是一楞,“還沒有,不過我估摸著,也就是試試身手,不在話下?!?/br> 陸繹搖頭道:“此言差異,戚將軍招兵可不僅是看武藝,首要以精神為主,兼用相法,忌兇死之形,重福氣之相?!?/br> 謝霄聽得直皺眉:“重福氣之相,他這是招兵還是相親?” “我看你這娃娃腦門挺大,長得挺有福氣的?!必な骞膭钏?。 陸繹接著道:“戚將軍還有四要四不要,謝兄可曾聽說過?” 謝霄搖頭:“什么四要四不要?” “說得簡單一些,選兵首要鄉野老實之人,黑大粗壯,手面皮rou堅實,有土作之色。而且還得是鄉野愚鈍之人,畏官府,畏法度……” “等等,畏官府、畏法度,這是什么道理?”謝霄奇道,“小爺我天不怕地不怕,這才是殺倭寇的最好人選?!?/br> “從軍,殺敵是一回事,最要緊的是聽從命令。不畏官府、不畏法度者,肯定難服管理,難從軍令。這樣的人,功夫再好,留在軍中也是個禍害?!标懤[解釋給他聽。 謝霄撓撓脖子,遲疑半晌才失望道:“這么說,我去了他們也不會收?” “何止是你,”陸繹指了指岑壽和楊岳,“便是他們去了,戚將軍也不會收?!?/br> “這又是為何?”謝霄大惑不解。 “曾在官府任職者不收,因為官府多油滑之人,也不可用?!?/br> “哈哈哈!”原來一桌子人就沒有一個能進戚家軍,謝霄覺得好受多了,嘖嘖嘆道,“戚將軍招兵還真是嚴厲,難怪戚家軍這般大名鼎鼎?!?/br> 今夏朝陸繹投去欽佩的一瞥,又殷勤地給他挾了好些菜。 作者有話要說:是誰告訴偶見面之后留言就會多的,站出來!偶保證不打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又過了幾日,期間除了戚將軍將陸繹請去坐了半日,便再無旁的事情,直到岑福風塵仆仆地趕來的。他這些日子也甚是不容易,輾轉數地,好不容易趕回岑港,才得知陸繹已經往新河城來,他連忙再趕到新河城,到官驛中找不到他們,只得到淳于府中打聽,徐伯這才將他引到別院來。 “哥!你總算來了!”岑壽迎上前,立時發覺岑福面色凝重,“怎么,京城里頭出了事?!?/br> 岑福把行裝一股腦交給他,問道:“大公子在何處?” “我帶你去!” 恐有大事,岑壽不敢多問,以免耽擱時候,快步將岑福帶往陸繹所住的屋子,途中在廊上遇見今夏與楊岳,岑福也只是微一頷首,便錯身而過。 今夏看他面色不對,心中略略一沉,揣測莫非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對陸繹不利?以陸繹的性情,不愿讓她憂慮,有事多半會隱瞞不說。故而當下今夏不動聲色,避在墻角處,眼見岑福進了屋子,岑壽拿著哥哥的行裝去安置,這才躡手躡腳地潛到窗下。 屋內,岑福正朝陸繹稟道:“……十年前,楊程萬被關入詔獄的罪名,卷宗上已查不到,我打聽過,與一名人犯有關,但說法不一,也沒個準,叫人也琢磨不透?!?/br> “都有什么說法?” “說他是因為玩忽職守,押解時讓人犯跑了;還有說是他收受賄賂,故意放走了一名人犯;還有說他勾結山匪,縱放人犯。他入詔獄后,刑也受了,腿也斷了。后來不知怎得,又說他是被冤枉的,又給放出來了?!?/br> “那名人犯……”陸繹正欲問下去,忽察覺到屋外動靜,凝神細聽片刻,朝岑福使了個眼色,又搖了搖頭,才接著問道,“那名人犯是誰?” 岑福會意,知曉外間有人偷聽,遂道:“只是個市井之徒而已,入獄前與楊程萬頗有些往來,誰知曉他還勾結了山匪?!奔扔辛送德?,他便未說真話。 “想來楊捕頭確是被冤枉的,這事不提也罷了?!标懤[笑了笑道,“你這趟回京,我爹爹身子可還好?” “老爺身子骨挺好的,精神頭兒也好,二公子說要您趕緊回去,要不這一日三頓罵全讓他一人挨著?!贬9首鬏p松笑道,雙目卻緊盯著門外,不知究竟何人在外頭。 陸繹笑道:“我久未回去,確是難為他了。來,咱們邊喝茶邊慢慢聊……對了,茶水怕是冷了,你再去沖壺熱茶吧?!闭f著,他往門口使了個眼色。 岑福會意,端起茶壺就往門口行去。 外間的今夏聽聲不對,趕緊避到墻角,就聽岑福拉開門,高聲把岑壽喚來,讓他去煮壺茶再送過來。擔心被岑壽看出破綻,今夏也不好再聽墻角,只得訕訕走了。 “大公子,您知曉外頭是誰?”岑福問道。 陸繹輕嘆口氣:“我讓你查的這些事,你千萬莫在今夏或是其他人面前走漏了消息,岑壽不如你穩重,便是他,你也莫說?!?/br> “卑職知曉?!?/br> “那名人犯是誰?”陸繹復問道。 “此事怪就怪在這里,那名人犯原是山匪,大概是來京城找些營生,也是個不開眼的,綁了大理寺右少卿董棟的夫人和兒子,收到贖金之后撕票,是楊程萬抓他入獄。后來此人也不知怎么就失蹤了,罪名便推在楊程萬身上,再后來又說是冤枉了他,所以把人又給放了,白白打折了一條腿。這整件事都古怪的?!贬nD了頓,謹慎地壓低嗓音道,“最奇怪的是,當年楊程萬與沈鍊都頗受老爺的重用,可他們兩人出了事,老爺都未曾拉上一把,不知又是為何?!?/br> 陸繹的心慢慢地往下沉去:爹爹當年便已經是錦衣衛最高指揮使,朝中能讓他忌憚的,就是嚴嵩。難道楊程萬入獄一事,也與嚴嵩有關? “南京的事查得如何?”他接著問道。 “夏長青家當年被抄,剩下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但凡沾點親的都避之不及。我只找一位在夏家洗過衣衫的老嬤嬤。夏家那年是真倒了霉,禍不單行啊,夏長青有一女,就在那年的上元燈節,在看花燈的時候丟了?!?/br> 聞言,陸繹面色驟然凝固住,足足過了好半晌,才問道:“上元燈節?” “是,聽那位婆子說,上元燈節丟了女兒。大家都猜是被人牙子拐去了,夏家找了許久也沒找到。沒過多久,夏氏夫婦就遣散了好些丫鬟婆子?!?/br> “那孩子多大?”陸繹的聲音微微有點異樣。 “說是丟的時候才六、七歲光景,若是現下還活著,該是十七、八歲了吧?!贬@了口氣,“被人牙子拐走,其實也不見得是壞事,保不齊還能留住條命呢。若是當年她還在夏家,說不定已經死了?!?/br> 陸繹良久未語,只顧怔怔出神。 “大公子、大公子……”岑福喚了他兩聲,面色沉重道,“還有一事,我臨從京城走的時候,老爺讓我告訴你,朝中已經有人彈劾你收受賄賄賂包庇jian黨,讓你行事小心些?!?/br> “圣上看過折子了?怎么說?” “圣上沒理會,把折子丟一旁去了,但把老爺叫去問了兩句?!贬5?,“老爺說,這上折子的人只是一枚石子,cao縱他的人投石問路,只要圣上不處罰上折子的人,就能看出圣上對陸家的態度?!?/br> “這個人是誰,我心里有數?!?/br> 這一切倒在陸繹的意料之中,與圣上有情誼是爹爹,而不是他,圣上對他不會顧及情面。嚴世蕃要對付陸家,首當其沖的就是他陸繹。 岑福猶豫片刻道:“大公子,我看老爺的身體狀況也不太好,都這天了,他還穿著夾棉的。二公子偷偷跟我說,老爺成宿睡不好有一陣子了,他??匆娎蠣敯胍挂粋€人坐在院中出神?!?/br> 陸繹皺眉道:“待此間事畢,我們立即回京?!?/br> 岑福點點頭,這才告退出去,屋中僅剩下陸繹一人。他靜靜而坐,心中卻如驚濤裂岸一般—— 此前根據沈夫人對今夏的態度,還有楊程萬與林家的關系,他已隱隱猜出今夏與林家或是夏家關系匪淺。 今日聽到岑福的回稟,夏長青當年正好走失一女,說不定這便是他們為了保住女兒性命而用的計策。故意讓人把孩子抱走,謊稱走失,然后把孩子暗中托付給楊程萬。 今夏是袁氏夫婦抱養來的孩子,同樣是在五、六歲時被收養,與夏家女兒走失正好對上。 陸繹痛楚地閉上雙目,之前他還心存僥幸,說不定今夏是與林家有淵源,而非夏家,但眼下,所有他得知的信息指向他最不愿意面對的那個事實?!?/br> “咚咚咚?!庇腥诉甸T。 不愿被旁人看見自己現下的模樣,陸繹深吸口氣,略略平復情緒,才道:“進來吧?!?/br> 門被推開,今夏探頭進來,先朝他盈盈一笑,然后才跨進來道:“你和岑福談過了?京城里是不是有什么壞消息?我看他進門的時候臉色就不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