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今夏正拖了剛回來的岑福到一旁算賬,推牌九的本錢是岑福的,說好了輸了算他的,贏了就對半分。 “你居然還贏了?”岑福把銅板一股腦倒進錢袋里,除了本金,另外還賺了三個銅板。 將三枚銅板仔細地收到錢袋,今夏對自己的財運也很是滿意:“老天保佑,財運亨通?!?/br> 岑壽在旁嗤之以鼻:“三枚銅板?!我算是知曉什么叫‘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br> 今夏剛想回嘴,就聽見陸繹開門出來,沉聲喚道:“今夏,到我房中來?!?/br> “啊……哦……” 陸繹接著命道:“岑福,備筆墨紙硯,再讓楊岳煮點醒酒湯送來?!?/br> “卑職明白?!?/br> 岑壽在旁忙挺直身軀:“大公子,那我呢?” 陸繹看了他一眼:“你啊……沒你的事兒,睡覺去吧?!?/br> 岑壽頓時蔫下來,無趣地回房去。 “你和那兩個姑娘推牌九也就罷了,你是怎么拖著淳于meimei也和你們一塊兒?”陸繹進了房,脫了外袍,徑直拋給今夏。 “我問她會不會推牌九,她說在家時也常陪老太太消遣?!苯裣谋灰屡鄱殿^蓋住,扯下來不滿道:“大人,你能不能矜持點,別老在我面前脫衣裳?” 陸繹披上寬松的家常衣袍,舒展了□體,下一刻,他伸臂將今夏攬入懷中,頭往她肩上一靠,溫熱氣息就在她耳邊:“換衣衫也叫不矜持呀?要不,你也在我面前換一遭,那咱們倆就算扯平了?!?/br> 今夏臉一紅,推開他怒道:“想得美!” 陸繹笑道:“好好好,這事以后再咱們細談,先說說你今晚從那兩位姑娘身上套出什么了?” 這事還需要細談!今夏覺得自己臉皮實在比不上他厚,面色一肅,正色道:“雖然沒有明說,不過她們倆肯定是胡宗憲的女人。她們倆對胡家家宅的事情知曉甚多,只可惜大多數都是女人間爭風吃醋的事情……哥哥,胡都督把自己女人都送你這里來了,對你可謂是一片深情厚意呀?!彼笛劭搓懤[的神情。 陸繹神色波瀾不驚,道:“接著往下說?!?/br> “家宅中能養這么多女人,再加上她們日常的穿戴,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了。胡總督不會是什么兩袖清風的人物,干凈不了。對了,你爹惦記的徐渭徐文長,我也問了兩句,他可真是胡宗憲眼前的紅人呀,連那些女人都羨慕他在胡宗憲心目中的地位?!?/br> “怎么說?”陸繹倒了杯茶,推給她。 今夏笑道:“這其中還有個故事呢,說是有一日胡宗憲召集了手下將領在議事廳討論軍務,旁人絕不能入內。誰想這位徐文長連門都不敲就闖進去了,滴溜溜轉悠了一圈,什么都沒說又走了。這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拖出去打個半死,胡宗憲居然沒和他計較,壓根就不提這事兒。她們這些女人那叫又羨慕又妒恨,后來有一位最得寵的也想去試試,結果被侍衛擋在院門口,連院子都進不去?!?/br> 陸繹不以為然:“不過是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不足為奇?!?/br> 今夏聳聳肩:“至于外頭的事情,徐海、汪直什么的,她們都不甚清楚。不過有件事我覺得算一條線索——她們提到去年中秋佳節,胡宗憲的心情非常好,家宴之時還曾向她們提過年底帶她們去普陀山朝拜?!?/br> “去年中秋?”陸繹回想片刻,“汪直是去年九月被抓?!?/br> “這些年因為鬧倭寇,普陀山又是海島,幾乎沒人敢冒險前去上香朝拜。他既然說了這話,而且還是在年底,至少說明那時他對平定倭寇甚有把握?!苯裣脑尞惖?,“為何汪直還未被抓,他就有這么大的把握?” 說到此處,正好岑福叩門進來,托盤中放著筆墨紙硯。 “此事稍候再說……”陸繹起身,將紙鋪好,問今夏道,“你既然入了六扇門,楊捕頭就應該教過你識別人面,畫出草圖吧?” “自然教過?!苯裣念D了頓,又道,“只不過……我心里記得清楚,只是畫的不太好,平日里畫得也少?!?/br> “不要緊,能畫出來就行。阿銳說你們曾經一塊兒抓過一個會說東洋人的漢人,只是又被他溜了。你可還記得那人的相貌?” 今夏一怔,皺眉想了想:“時日隔得有點久,我擔心記得不甚清楚?!?/br> “不要緊,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下筆?!?/br> 陸繹示意岑福研墨。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快樂!話說偶還是很愛五仁月餅滴~~~ ☆、第九十二章 那日在船上的情景,今夏閉目凝神,仔細回想那人在船頭求饒的模樣。 想著,她持筆蘸墨,在紙上開始作畫,一筆一劃,頗為認真。 陸繹、岑福在旁等著,也不打擾她。 足足過了快一頓飯功夫,今夏才擱下筆,細瞅自己的畫,又不放心地拿回筆描畫描畫,這才總算起身,長吐口氣道:“畫好了?!?/br> 陸繹繞過去一看,半晌沒說話,默默摸了兩下今夏的頭。 見狀,岑福也繞過去,看見畫的那瞬,就呆住了:“……這是,夜叉吧?” 紙上人物,倒是畫得頗為細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只可惜鼻歪眼斜,五官沒一處呆對地方,三庭五眼全都亂了套。 “胡說,哪有這么丑的夜叉?!标懤[輕輕嘆了口氣。 “你們不要光看外形,要看神韻。我覺得畫人,模樣倒在其次,關鍵是要傳神?!苯裣馁┵┒?,片刻后猶豫道,“要不,我再多描幾筆?” “別了,我怕夜里做噩夢?!标懤[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重新鋪了張紙,道,“你來說,我來畫吧?!?/br> “你也會畫?”今夏奇道。 陸繹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比你要強些吧。你只管說便是?!?/br> “此人臉型上寬下窄,生得一雙羊眼露四白,腮邊長短淡黃須,鼻頭尖尖短人中,”今夏邊說邊側頭看陸繹作畫,驚奇道,“你真的會畫?比頭兒畫得還好?!?/br> 岑福在旁笑道:“別的倒罷了,論起畫人,京城里許多畫師還比不上我家大公子呢??上Т蠊又挥修k公事時才畫一回,其他時候不見他動筆?!?/br> 陸繹眼都不抬,邊繪邊道:“整日都是你們幾個大男人在邊上,看都看煩了,哪有畫的興致?!?/br> 今夏湊近,諂媚笑道:“大人,回京城后,不如有空拿我練練筆?我娘答應要給我作新衣裳呢,肯定好看?!?/br> 陸繹歪頭看她,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轉頭仍是接著畫人像。 “你不吭聲我可就當你應承了?!苯裣哪醚勖樗?。 陸繹仍是不做聲,慢條斯理地描繪著,最后放下筆,問她道:“如何,像不像他?” 今夏瞧了瞧:“大概有五成相似了,只是眼睛還得再小些,眉毛稀疏些,鼻翼再大些,嘴角是往下彎的?!?/br> 陸繹點了點頭,又取了張紙重新畫過。 今夏在旁看著他持筆時專注的神情,暗暗扯了扯岑福,悄聲問道:“你家大公子有沒有什么事是他不會的?” 岑福好笑道:“怎得,現下才發覺大公子的諸多好處?” “……我家大楊還會做飯呢,他肯定不會吧?!?/br> “君子遠庖廚,大公子怎么會學這些?!?/br> “哥哥,你別逗我了,錦衣衛里頭哪里還有君子?!苯裣难劭瘁0櫭?,忙拍拍他肩膀補道,“這年頭這世道,當君子哪還活得下去,都挺不容易的?!?/br> 岑福謹慎地躲開她的手,不安地看了陸繹一眼,暗自慶幸后者連頭都沒抬。 “畫好了,你來瞧瞧?!标懤[忽得喚今夏。 今夏湊上前一看,喜道:“就是他,就是他!簡直一模一樣,城頭貼的告示都沒你畫得好?!?/br> 待墨跡干透,陸繹將畫交給岑福,吩咐道:“此人會東洋人,在沿海這帶肯定呆過很長時候,你去查查他的身份,越快越好?!?/br> 岑福收好畫,領命離開。 “怎得突然想起要查他?”今夏覺得奇怪,在揚州不查,反倒到了浙江來查。 “阿銳說,他在嚴世蕃的船上看到此人?!?/br> 今夏驚詫道:“阿銳身上中的是東洋人的毒,莫非就是被他所傷?沒想到此人狠毒至此。莫非他是為了報那日船上被擒的仇?” “我只擔心,不僅僅如此……”陸繹沒再說下去。 “阿銳說,這是一個圈套,有人要害你,指得是嚴世蕃?那么此人與嚴世蕃有關系?” 官場上知曉得越多,危險就越多,陸繹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眼下情況不明,他并不愿意她過早卷入其中,只道:“慢慢總會查清楚的?!?/br>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今夏心生詫異,細察他神情。 “怎得,你莫不是在疑心我?”陸繹掃了她一眼,笑道。 今夏正待說話,正好楊岳叩門端著醒酒湯進來,陸繹吩咐他道:“你去看看那兩位姑娘,讓她們冷了餓了只管和店家說,一應開銷都有我來付賬?!?/br> 楊岳心中雖有疑慮,卻也不敢多問,望了今夏一眼,便領命出去。 “哥哥,你是打算明日將她們送回去么?”她問道。 “為何要送回去?”陸繹挑眉,“胡總督一番盛情,駁他的面子終歸不好?!?/br> “你還真打算收下,你……你莫忘了阿銳說這是個圈套,讓你別受胡宗憲送來的東西?!苯裣陌櫫税櫭碱^,“莫不是,你當真看上那兩位姑娘了?舍不得送回去?” 陸繹欺近她,似笑非笑道:“你現下,可是在吃醋?” “我……我才沒有?!苯裣目谥须m然這么說,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認,無論是看臉蛋還是看身材,自己都及不上那兩位姑娘。 下一刻,她被陸繹徑直攬入懷中,他的口氣簡直稱得上是滿意:“幸而你還會吃醋,今兒我看你一口一個jiejie叫著,我還以為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心上?!?/br> 今夏掙了掙,沒掙開,坦然道:“就算我是在吃醋……那個,你不會半夜偷偷溜到她們的房間去吧?” 陸繹摟著她,頭舒適地埋在她肩胛處,聞言禁不住笑開,連背脊都笑得直抖。 “你笑什么,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今夏伸手掰他腦袋。 “喜歡半夜溜到別人房間去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彼蕴ь^,看著她笑道。 “我什么時候……”今夏話才說一半,就想起上次為了翟蘭葉之事,自己半夜偷偷摸進他的房間,只得訕訕停了口。 陸繹不依不饒道:“心虛了吧?” “什么心虛,我那時候是有正經事,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身不由己、萬般無奈、那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嘛!”今夏義正言辭,面皮卻泛著紅。 “說實話,那時候你就對我有企圖了吧?”陸繹逗她。 今夏臉通紅,用力推開他:“怎么可能!……哥哥,你喝多了,趕緊喝了醒酒湯,早點歇息吧?!闭f罷,她快步出了房門。 陸繹靠在桌邊笑了笑,心下暗舒口氣:今夜總算是將她糊弄過去了,只是她那般聰明,又是個刨根究底的性子,不知還能拖多久。 次日一早,就聽說出事了。 一具黑黝黝的棺材被停放在距離東城門不到十丈遠的地方,就在路中間。畢竟是個晦氣的物件,雖然擋在路中間,但來來往往的百姓也沒人敢去挪動它,都是繞開來走。直到有細心的人發現,棺木近旁的塵土盡數被血浸濕,透著紫黑,這才有人趕著去報了官。 “后來呢?”今夏咬了口三鮮包,盯著店小二,“棺材撬開后,里頭是誰?” 店小二用汗巾子抹了抹汗,生怕驚動周圍其他客觀,壓低嗓門道:“聽說是胡都督的養子夏正,被割成一塊一塊的,完全沒人樣了。胡都督親自趕過去,把棺木給運回府邸,正滿城請有經驗的收殮師傅,要把尸首縫起來才好下葬?!?/br> 坐在旁邊的淳于敏何曾聽過這些,臉驚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