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哥哥,我一受驚嚇,就特別容易餓?!苯裣臐M臉誠懇,不容人質疑,“我想淳于姑娘大概也是這樣吧?!?/br> “你道人人都像你么?!标懤[挪揄了她一句,才道,“走吧,先吃飯再找地方落腳?!?/br> 今夏笑瞇瞇地正欲躍上馬車,眼角處晃過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影,身量高大,魁梧厚實。她轉身定睛看去,此人不是謝霄卻是誰,離開烏安幫后他復蓄起胡子,根根如短針,很有些氣勢。 “謝家哥哥!”今夏連忙喚道。 與謝霄在一起的,還有上官曦,仍是那般秀美大氣;另外還有一人,人高馬大,一頂黑斗笠壓得低低的,瞧不清面目。 瞧見上官曦,今夏比看見謝霄還要歡喜,提高嗓門喚道:“上官jiejie,你也來了!” 清脆的聲音傳入馬車內,阿銳豈能聽不見,全身一震,豎起耳朵留意聽外間動靜。 “袁姑娘?!鄙瞎訇爻裣臏赝褚恍?,繼而向陸繹拱手施禮。 楊岳也過來與他們拱手見禮。 ☆、第八十八章 于周遭嘈雜人聲中,毫不費力地辨出她的聲音,短短幾個字,對于阿銳而言,如驚雷如烈焰如沒頂洪水,腦中完全無法思考。僅僅隔著馬車隔板,兩人相距如此之近。他曾經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她,卻未料到在自己一心求死之時,竟然還能聽見她的聲音。 謝霄看見今夏倒還歡喜,只是看見陸繹在旁,便沒好氣,甕聲甕氣道:“你們走得比我們早,怎得今日才到?” “路上下大雨,又塌方,還有……”今夏不便說因為淳于敏同行,為了照顧他,所以行路放慢了許多,“總之是一言難盡。你們呢?是特地瞧熱鬧的?” “我們那里有這等閑心,剛進嘉興就遇上倭寇,攆了他們一路,昨兒才在城外收拾掉,就順道來看看倭寇頭子長什么模樣?!敝x霄傲然道。 “攆了倭寇一路?聽著就好生威風!”今夏笑道,“哥哥,記不記得初見時我就喚你作大俠,你果然有大俠風范?!?/br> 謝霄聽得甚是受用。 陸繹在旁輕輕瞥了一眼今夏,并未說話,將目光投向旁邊一直未說話的黑斗笠人,忽然淡淡道:“看來,你的腿傷已經無礙了?!?/br> 那人聞言,怔了怔,將斗笠取下,聲音生硬而戒備:“陸大人,別來無恙?!?/br> 此人正是沙修竹,當初陸繹一腳踢斷他腿骨的情景尚歷歷在目,盡管后來陸繹故意放了他,他仍對陸繹十分警惕。 陸繹對他卻有贊許之意:“你是隨他們來此地抗擊倭寇?如此看來,你當初在船上說劫生辰綱是為了邊塞百姓,倒是一句實話。陸某佩服!” 聽他這么一夸,沙修竹反倒不自在起來,訕訕道:“陸大人言重了?!?/br> “既然都是舊相識,正好大家一塊吃頓飯去吧?!苯裣臒崆榈?。 上官曦婉拒道:“不了,廟里的師兄們就在不遠歇腳,我們還得過去和他們會合,馬上要離開杭州了?!?/br> “對了,我記得離開揚州時阿銳下落不明,可找著他了?”今夏故意問。 “還沒有?!鄙瞎訇貒@了口氣道,“我爹爹說會幫著我繼續找,你們是官家,若有他的下落,一定要告訴我?!?/br> “那是自然。他若知曉jiejie在此地,說不定也會趕了來幫你?!?/br> “他若在此地……”上官曦似有點愣神,過來片刻,才半是嘆息半是傷感道,“他若在就好了?!?/br> 馬車內的阿銳聽著,手指死死扣在車壁上,雙目痛楚地緊閉上。 今夏略有些失望:“啊,你們就走了?那以后該去何處尋你們呢?” “眼下倭寇四處流竄,我們也是居無定所,只跟著廟里的師兄們走?!鄙瞎訇匦α诵?,“說不定,那一日咱們就又碰上了呢。告辭!” 謝霄、沙修竹也拱手作別。 今夏看著他們三人消失在人群之中,那般灑脫豪邁,忽然覺得自己活得真憋屈。 “人都走遠了,還看?!标懤[輕道,“這般舍不得么?” 今夏壯懷激烈地嘆道:“我也想去抗擊倭寇,好生痛快!” 陸繹點頭贊同道:“你的功夫雖然三腳貓了點,不過給和尚們當個伙頭軍倒是可以,他們應該不嫌棄三頓吃蘿卜?!?/br> “……” 今夏默默無語。 住進客棧,推開窗子,楊柳曉風拂面,今夏舒展□體,趴在窗邊看西子湖上的一葉葉小舟,回味著剛剛吃過的佳肴,不得不感嘆杭州天堂之名不虛。然后,她輕盈轉身,看向躺在床上的人,道: “老規矩,你若還是不肯吃,我就去喚岑壽……” 她話音未落,便聽見阿銳生硬道:“我不吃米粥,我要吃飯?!?/br> “……總算開竅了?!苯裣男Φ?,“你現下知曉我沒騙你吧?!?/br> 接著,阿銳*道:“給我請大夫,我不想這么一直躺下去?!?/br> “行,我會告訴陸大人?!苯裣拇饝睾芩?。 “你告訴他,只要能讓我身體復原,我會把我所知曉的都告訴他?!卑J目中有冷意,“他讓我這么半死不活地拖到現在,為得不就是這個么?!?/br> 今夏很好奇:“你到底知曉些什么?說來聽聽?!?/br> 阿銳冷眼瞪她:“除了陸大人,我不會告訴其他人?!?/br> “你這人還真是挺見外的,不曉得你這次失蹤,烏安幫會不會有人會滿城地尋你?!苯裣牟惠p不重地刺了他一句,這才晃晃腦袋出門去。 陸繹剛剛才換上飛魚袍,今夏一進屋便被搶眼的大紅晃了眼,怔在當地,不知他何故要換上這襲官袍。 “你來的正好,幫我把絳帶系上?!标懤[自然而然喚她道。 “哦……” 今夏取了掛在一旁的絳帶,自后繞過他的腰間,仔細系好。 甫一系好,陸繹回轉過身來,雙手圈上她的腰身,略緊了緊,皺眉道:“明明這一路上都用好飯好菜喂著你,頓頓不拉,怎得一點也不見長rou?” 今夏隔開他的手,作恭敬狀:“卑職為大人效力,每日殫精竭慮,也是很傷身的?!?/br> “所以……”陸繹等著她的下文。 “大人不妨試試每天再加頓宵夜?!苯裣\懇地提議。 陸繹忍俊不禁,正欲說話,便聽得門外岑福恭敬道:“大公子,胡總督派了轎子來接您,我讓他們先侯在棧外了?!?/br> “知道了?!?/br> 今夏奇道:“胡宗憲?他知曉你來了杭州了?” “我們已用過飯,又落了腳,他若還不知曉,這兩浙總督不當也罷?!标懤[理理衣袖。 “對了,阿銳那邊……”今夏忙將阿銳所提之事告訴他。 “他身上的病癥古怪得很,應該和東洋人的毒有關。我已讓岑壽去打聽此地有沒有擅長解毒的大夫,尤其是針對東洋人的毒?!标懤[似早就料到。 今夏也嘆了口氣:“沈夫人倒是解毒高手,只可惜現下也不知曉她人在何處?!?/br> “不急,我已讓人調查沈夫人的身份,她不是回老家去么,待身份查出來,自然就知曉她去了何處?!标懤[不放心地叮囑她道,“晚間我恐怕回來得遲,此地倭寇猖獗,比不得揚州,你切勿亂跑?!?/br> “我有分寸的?!?/br> 想起初識時她瞞著楊程萬一頭扎進寒意森森的河水中尋找生辰綱,陸繹便覺得她這個分寸委實有點讓人信不過,道:“莫怪我沒提醒你,你若偷溜出去,惹出事來,那可是要扣銀子的?!?/br> “……” 看著今夏的神情,陸繹頓覺放心多了。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淳于敏倚在窗邊,看著西湖美景,順口念道。 丫鬟往她身上披了件披風:“姑娘,仔細風大受涼?!?/br> 老嬤嬤將自家帶的被衾鋪鋪好,換下客棧的被衾,又將衣物整理妥當,朝淳于敏道:“連日在馬車,總算到了杭州城,可以好好歇歇了。姑娘要不要沐浴更衣?我去讓店家備熱水?!?/br> “不急,你們也都累了,下去歇歇吧?!贝居诿羧崧暤?,“我也想略靠靠?!?/br> “好,姑娘先歇著,有事喚我們?!?/br> 看著老嬤嬤與丫鬟都退了出去,淳于敏才輕輕嘆了口氣。她們是祖姑母家中的家仆,雖說祖姑母待她親厚,服侍她的丫鬟嬤嬤都是厚道人,可她畢竟是投靠了來的,在丫鬟嬤嬤面前也客氣得很,并不敢多使喚她們。何況這趟出遠門,想來她們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她坐回桌邊,順手取過一本書來看,翻了幾頁,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這一路行來,她隔著馬車,看表兄行事、他手下人行事、特別是那位女捕快……雖然有時覺得女子這般舞刀弄槍著實不成體統,可更多的是讓她覺得新鮮好奇。 原以為那女捕快是女子中的異類,但今日隔著車簾她又看見那位“上官jiejie”,那般英姿颯爽,那般不讓須眉,著實讓人羨慕。 伸手想去倒杯熱茶,提壺里卻一點水都沒有,她剛想喚丫鬟,又停了口,心道不過是喚店小二來添水,這點小事,自己又不是做不得。這般想著,她仔細理了理發鬢和衣衫,便輕輕開門邁了出去。 因為不愿讓人發覺阿銳的緣故,陸繹讓岑福包下客棧的一處小院,省得被不相干的人打擾。淳于敏入住時并不曾留意此間格局,只管低頭垂目跟著走,現下跨出門后,便怔了怔,猶豫地向前行去,想著也許馬上就能遇見人。 行了好幾步,拐過墻角,也未遇見人,她遲疑了下,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接著往前走。正在這時,她聽見旁邊房間傳來一聲痛苦的□□…… 是個男聲? 難道有人生病了?會是誰?她忐忑不安,手指緊張地扣著窗欞,試探著往里頭看。 什么都看不清,而那人還在□□,聽上去像是在作痛楚的掙扎。 住在這個小院內都是一路同行過來的人,若置之不理,實在說不過去,淳于敏鼓起勇氣行至門口,叩了叩門,輕聲道:“我進來了?!边@才推門進去。 幾乎在她推門的同時,在床上掙扎著想起身的阿銳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到地上。 “??!” 淳于敏駭了一跳,楞了片刻,才想到自己應該上前把他扶起來。 “你……沒事吧?”她試探著走上前,由于阿銳背對著她,她只能胡亂猜測著,“你不是岑福岑壽吧,那么,你是楊捕快么?” 阿銳艱難地翻身,把自己的手抬起來,想去夠床沿,手背上赫然是幾道猙獰的刀疤。淳于敏本已伸手去扶他,看見那手,嚇得連忙縮回去,抬眼間看見阿銳的臉,頓時嚇得驚叫出聲,不由自主地退開數步,身子又撞到桌椅,跌倒在地。 今夏在灶間正熬藥,聽見這邊動靜,拿著攪藥的竹筷子就趕了過來。 同一時刻,岑壽、楊岳皆聽見動靜,趕至阿銳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只有十七個留言,你們讓偶情何以堪……何以堪……以堪……堪…… ☆、第八十九章 楊岳將阿銳復扶回床上,手法雖重了些,但總算是公事公辦的做派。 “淳于姑娘,您怎么在這里?”岑壽本欲上前扶起她,但想到她畢竟是大家閨秀,而男女有別,恐怕多有不便,只得扎著手干站著。 今夏連忙將淳于敏扶了起來,順道替她拍拍衣裳上的灰塵。 “他、他、他……他是誰?”淳于敏驚魂未定,“他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