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揚州衙門的人告訴她,近日在戶籍調查中,發現有一無名氏在城北租了一間閑置半年的空房,據相貌描述與周顯已很是相像。介于此案由六扇門負責,所以把空房地址給她,讓她去查找線索。 于是今夏去了。 一間平常無奇的民房,她走進小院,空蕩蕩的;走進堂屋,空蕩蕩的;再走進里屋,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架子床,床幔低垂。 此前辦案無數,掀開床幔的時候,今夏已經做好看見尸首的準備,可惜沒有尸首,而是八口檀木箱子。 箱子上不僅有鎖,還有官府的封條。 隱隱意識到了什么,今夏揭開封條,用隨身的小三件兒開了鎖,掀開箱蓋——滿目白銀,一錠一錠,密密擠擠地挨著,她取一錠出去,看銀錠底部,鑄造紋樣清晰在目,正是丟失那批修河款。 來到揚州數十日,始終沒有半點線索,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夏深吸口氣,緩緩蓋上箱蓋,開始環顧這屋子。 不留心便罷了,留心之后,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她照原樣歸置好箱子和床幔,默默退了出去,在揚州城的街道上似漫無目的地逛了逛,最后回到官驛。 陸繹剛回到官驛,便看見今夏抱膝坐在石階上面帶憂色怔怔出神,對自己的腳步聲充耳不聞。 “洗幾件衣衫而已,不用這么委屈吧?”他笑問道。 聽見他的聲音,今夏才猛然回過神來,自石階上跳起來,急道:“大人,你回來了!我有事……?!?/br> “說吧?!?/br> “這里……”雖已在陸繹的小院之中,今夏還是覺得不妥,“進屋說?!?/br> 陸繹倒無芥蒂,便隨著她進屋內,看著她緊張地關門關窗,不由覺得好笑。 今夏仰頭看梁上,低頭又去檢查床底,確認四下無人,卻仍是忐忑不安:“這樣說話,會不會被人聽了去?” 陸繹想了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床,誠懇道:“可以鉆被子里說?!?/br> 今夏望了眼床,默了默,拖了他在桌邊坐下,附到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說了一通。 “銀子找著了,好事呀?!标懤[不驚不乍,十分平靜。 今夏疑惑地端詳他神情,片刻之后,復附到他耳邊,如此如此這般又說一通。 “嗯,箱子鎖得好好的,封條也在?!标懤[邊聽她說,邊點著頭,“屋子被人打掃過,不超過一日光景……” “噓……” 今夏緊皺眉頭看著他,下定決心般,附到在他耳邊把最后一句話說了出來。 她以為陸繹會吃驚,至少應該微微驚詫,但他卻異常平靜。 “我早就知道了?!彼穆曇艉茌p柔。 “你知道!”今夏不解,眉間顰起,仔細思量著,“我知道此事與嚴世蕃有關,也許是他派人將銀子藏起來,但我沒想到這些銀子壓根就在錢庫之中,這銀子根本沒丟!你知曉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從揚州知府到管銀庫的吏司,再到揚州衙門、提刑按察使司……”陸繹頓了下,依舊很平靜,“他們都知道銀子沒丟?!?/br> “這是他們聯手做的這個局?!?/br> 今夏胸膛起伏不定,憤慨不已。她知道嚴嵩權傾朝野,但時至當下,她才清清楚楚地體驗到權傾朝野四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 今日,銀子為何突然冒出來了? 她低頭看向陸繹,想起他在船上所說的話,驟然之間全明白了。 他說,那個人想把他踩在腳下。 他在她的手心上寫“示弱”。 今夏緩緩在陸繹面前蹲下來,想到他不得不在嚴世蕃面前卑躬屈膝,這比讓她自己卑躬屈膝還要難受得過。她抬眼望著他:“所以,在船上,你……” “不僅如此……”陸繹淡淡道,“我還把仇鸞的那套生辰綱送給他了?!?/br> 這些官場上的事兒,今夏似懂非懂:“那倒是,嗯,物盡其用……所以,這案子就算結了?” 陸繹微微一笑:“結了?!?/br> 一種巨大而無人的沮喪感籠罩著今夏,她低低道:“我還從來沒辦過這樣的案子,愛別離上那幾具女尸,就這樣白白死了,連個名字都沒有,也沒有人來尋她們?!?/br> “……終有一日……” 他未再說下去,腦中想起的是廟里看到的那尊佛像。 那一日,究竟還需多久,他不知道。 究竟能不能等到那一日,他也不知道。 *************************************************************** 入夜,陸繹獨自一人在屋中研墨,寫折子。 夜風拂過窗外,連帶著燭火也猛得搖曳了一下。 “我等你很久了?!标懤[頭也不抬,邊寫邊淡淡道。 外間,夜色寂靜,除了風穿樹葉的沙沙聲,并未有其他聲響。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一個黑影自屋頂翻身躍下,如落葉般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冷冷望向窗內的陸繹。 “進來坐會兒,桌上有茶,等我寫完這份折子?!标懤[蘸了蘸墨,繼續低頭寫公文。 阿銳立在當地,片刻之后,推門而入,果然就在桌邊坐下來。 屋內靜悄悄的,良久之后,陸繹方才擱下筆來,吹了吹剛剛寫好的折子,笑道:“修河款一案總算是結了,你會回京城么?” 阿銳冷冷望著他:“我聽不懂你的話?!?/br> “若是聽不懂,你就不會來這里?!标懤[疊起折子,起身道,“以你這身功夫,在烏安幫三年,不覺得委屈么?或者你舍不得走?” 阿銳緊盯著他。 陸繹繼續道:“我雖不是江湖中人,但江湖規矩也算知道一點。叛幫者,三刀六洞是少不了。只是不知像你這種潛伏在烏安幫的錦衣衛,上官堂主會如何處置你?” 阿銳目中帶著殺意。 “不過你放心,我若想說,今日早就說了。之所以等你來,就是想和你談一筆交易?!标懤[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施施然撩袍坐下,倒了兩杯茶,一杯留給自己,一杯推給阿銳。 “我從不與人談交易?!卑J冷淡道。 “很好,對你而言,今日是個良好的開端?!?/br> 陸繹笑容溫和。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并六一快樂! ps:關于錦衣之下qq群,很多同學在問,獅子統一回復一下,群目前是關閉狀態,無法加人,等到文文35w左右,會再開放一次,請大家隨意留意。 ☆、第七十六章 阿銳望了眼他推過來的那杯茶,并不去接,也不動它。 “聽說王恩當年的脾氣也不甚好,你與他倒是有幾分相似?!标懤[抿了口茶水,嘆了口氣,“當年他奉命保護大理寺左少卿董棟的夫人和兒子前往大悲寺進香,不料中途被賊人暗算,董夫人和兒子被賊人劫走?!?/br> 聽著,阿銳面色愈發陰沉。 陸繹接著道:“王恩身受重傷,被指責失職,他帶傷欲追蹤賊人,卻因傷勢過重而昏迷過去……” 阿銳死死盯著他。 “你在病榻前守了三日,可惜令尊還是撒手西去?!标懤[最后道。 沉默了良久,阿銳才緩緩問道:“你怎知王恩是我爹?” “金剛纏絲手,一脈相承,你爹爹當年并未收徒,若非你還在世,我還以為這門功夫已經絕跡?!标懤[輕輕轉了轉茶碗,“你當年無故失蹤,想不到卻是跟了嚴家,到江南來當臥底,可嘆可笑,王恩若知曉,在地底怕是不得安生?!?/br> “此言何意?”阿銳剛說話,就覺察出不妥,隨即又道,“你休要來挑撥我?!?/br> “挑撥?笑話!”陸繹冷道,“你若不想知曉,當年綁架董夫人的人究竟是誰,你盡管出這個門去?!?/br> “賊人是顧小風,我早就知曉了?!?/br> “哼!顧小風不過是區區草寇,真正幕后指使之人是誰,你可知曉?” 阿銳一愣:“幕后之人?” 陸繹淡淡道:“大理寺左少卿董棟有一位好友,沈鍊。沈鍊因彈劾嚴嵩獲罪,被貶至保安州為民。走的那日,董棟去送他了?!?/br> 阿銳等了好一會兒,陸繹也沒有再說下去。 “只是去送他?”他忍不住問。 “你應該很熟悉他們的行事風格?!标懤[點頭,“顧小風綁架董夫人,得到的許諾便是事成之后接替你爹爹的職位,當錦衣衛?!?/br> 阿銳楞了許多:“所以,我爹爹的死也在他們計劃之內?!?/br> “這根本不需要計劃,你爹爹要么因傷辭職,要么因瀆職被撤職查辦,對于他們來說并沒有任何區別?!标懤[頗同情地看他,“我不懂的是,你怎么會輕易離開京城,寧可留在江南當臥底?!?/br> “爹爹走后,突然間有很多債主迫上門……”只說了一半,阿銳就停了口,憤而起身,警惕地盯著陸繹,“你以為,故意這樣說,我就會中計?!” “我以為,你也許還沒有愚鈍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标懤[道。 “哼……” 阿銳轉身出門,身形騰挪,轉眼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內,陸繹看著阿銳未飲的那杯茶,眼神復雜。 ********************************************************************* 自找到修河款之后,劉相左寫了折子遞上去,一行人留在揚州等著圣上的批示,日子閑得不能再閑。 今夏原本想去城外打只野雞給頭兒補補身子,可惜運氣不好,轉悠了大半日也沒找著,便采了許多槐花回來,想著讓大楊做槐花飯?;蒯t館時,正好在門口遇見謝霄。 因為阿銳的緣故,還有上官曦對自己尚有不滿,今夏一直也沒敢往烏安幫去,此時碰見謝霄,想起那事還得跟他說明白,連忙招呼他到醫館來。 “怎得好幾日不見人影,你忙什么呢?”謝霄邊走邊問。 “哥哥,你坐,我有事跟你說?!苯裣陌阉丛诤笤旱氖噬?,正色道,“頭兒都跟我說了,就是你想向我娘提親的事兒?!?/br> 謝霄也是一臉正色:“我也正想這事呢,京城的規矩我不太懂,聘禮得多少才合規矩?” “不是,哥哥,咱們現在不是談聘禮的時候……”今夏正待往下說,便聽見楊岳自身后行過來。 “小爺,你娘又來信了?!彼岩环庑胚f給她,伸手接過她身上的背簍,用手撥了撥里頭的槐花,自言自語道,“夠做兩、三頓了?!?/br> 今夏展開信紙,草草看了一遍,皺緊眉頭,緊接著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不滿道:“我娘怎么能這樣,這不是騙人嘛!” “怎么了?”謝霄奇道。 楊岳邊撥拉著槐花邊笑道:“我看,你娘是鐵了心要讓這門親事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