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即便她走了,我也還是可以查明她的真實身份?!标懤[淡淡道。 “大人,你!你為何一定要這樣緊緊相逼?”今夏有點惱怒,“無論如何,她也救了你一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br> “正因為如此,我才更應該查明白她的底細,這樣將來她若當真碰上坎,我也可盡點綿薄之力?!标懤[道。 聞言,今夏怔住了:“……還是您想得周全?!闭f著,她也似想到什么,掏出腰間的錢袋,用手掏了又掏,總共也才掉出四、五個銅板來,不由懊惱地皺了皺眉頭。 看到她這般窮,陸繹似乎心情也好了許多,調侃道:“你打算拿這幾個銅板去雇馬車?” “馬車找官驛安排,不用花錢的,”今夏一枚一枚地數銅板,“沈夫人這一路用錢的地方肯定很多,我是想……” “幾個銅板你也拿得出手?”陸繹哼道。 今夏也十分懊惱:“唉,早知道就在身上留點銀子了……” “我這里有?!标懤[示意她去拿自己的外袍,薄責道,“身上就擺幾個銅板,若遇到事兒需要應急的時候怎么辦?連頓飯錢都不夠?!?/br> 被訓得沒法回嘴,今夏訕訕應了,把外袍遞給他。 陸繹掏了些碎銀兩并幾張銀票出來,思量片刻,挑出一張銀票遞給今夏:“拿去給沈夫人吧?!?/br> 銀票上的數額,讓今夏嘖嘖了好一會兒,不忘稱贊陸繹:“大人!太仗義了!……真好!有錢……”出去的時候她口中尚咕噥著。 陸繹不知道今夏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讓沈夫人把銀票收下,只看到她笑逐顏開地回來,知道要拒絕她大概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兒。 眼下他行走無礙,也不要今夏再去雇車,起身穿好外袍,吃過粥后,便辭過沈夫人與丐叔,與今夏一同出了竹林。 此地是城郊,要回城還需走上一段路,若在平日,自然是無妨的,但今夏擔憂他畢竟才受過傷,難免體力不支,若是走著走著突然一頭栽倒,豈不糟糕。于是她提議了好幾次,攔一輛馬車將他載到城中,卻都被陸繹否決。 他似乎就愿意這樣慢慢地走著。 良久之后,已經能看到城門的時候,今夏這才驟然想起一事——翟蘭葉已死之事,是否要告訴楊岳? 以楊岳的憨直性格,此事對他而言必定是個極大的打擊,今夏自然是不想說;可楊岳以為她在姑蘇,肯定會想法設法去瞧她,此事終究是瞞不了多久;更何況上官曦那邊…… 對了,還有阿銳! 今夏轉頭望向陸繹,不安道:“大人,阿銳那件事,上官曦她還不知情吧?” “不急,”陸繹平靜道,“上官曦對阿銳甚是信任,她不會相信阿銳有問題,我勸你別引火上身?!?/br> 引火上身,今夏很清楚他所指是什么,一旦阿銳發覺自己底細被揭,怕是不會放過她。 “那么此事該怎么辦?烏安幫運送官銀一事不知是否與他有關?”既然阿銳也卷在其中,今夏覺得押送官銀一事不會這么簡單。 陸繹淡淡掃了她一眼:“快了?!?/br> 今夏沒聽懂:“什么快了?” “水落方可石出,那十萬兩雪花銀也快了?!标懤[似不愿過多解釋,徑直越過她朝城門行去。 ********************************************************* 回到官驛,才堪堪跨入小院,今夏一眼就看見楊岳正坐在石階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大楊?”她忐忑喚道。 聽見她的聲音,楊岳抬眼,緊接著起身快步上前,口中道:“你去哪里?他們說你昨夜壓根沒回來?!?/br> “嗯,在城外遇上點事兒,耽擱了?!苯橛谡虑榻忉屍饋碇鴮嵚闊?,況且其中還有今夏不愿提及的事情,她便含糊帶過。 陸繹瞥了她一眼。 楊岳這才看見陸繹,連忙施禮,卻難掩面上的緊張神色。 “你怎得了?”今夏奇道。 “哦……我昨夜里遇上件奇怪的事情?!睏钤勒Z氣中透著恐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整件事情都太奇怪了?!?/br> “什么事兒?” 于是,楊岳將他昨夜所遇到的事情從頭到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然后緊張地盯住今夏:“你覺得這事是真的嗎?我醒來的時候人在河邊,我總覺得是夢?!?/br> 今夏直愣愣地看著他,她怎么也沒想到阿銳在把翟蘭葉拋尸之前居然還來嚇唬楊岳,半晌她不自覺地轉頭又看了陸繹,然后才訕訕地道:“……應該是夢吧,沒事,夢都是反的?!?/br> 楊岳甚是困惑:“我后來沿著那條小巷去看過,盡頭處什么都沒有,難道真的是夢?” “也許是你太擔心她,所以,那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苯裣陌参克?。 陸繹旁觀片刻,搖了搖頭,徑直走了。 楊岳立在原地出神,今夏也不敢驚擾他,就陪著他站。良久之后,楊岳又望向她,探詢問道:“你也覺得是夢?!?/br> 縱然心虛,今夏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覺得也是!”楊岳深吸口氣,轉身走了。 身后,今夏暗松口氣,卻是愈發擔心起來——如此這般大費周章地將尸首安放到“愛別離”上,只是為了嚇唬楊岳,這顯然是一個警告!警告楊岳不該對翟蘭葉動心??傻蕴m葉明明說他不愿帶她走…… 自己雖然不要,可也不許別人染指。 今夏皺緊眉頭,思量著:這一切的幕后cao作者,應是個性情乖張之人。用“愛別離”這樣極致的刑具,再三讓自己看見,他究竟想說什么?僅僅是為了逗自己玩嗎? 這晚,今夏沒忘記將沈夫人所借的衣裙脫下來洗凈,待次日晾干,她仔細疊好包好,快馬加鞭一直到沈夫人處,卻發現已是人去屋空。 她站在空空的屋子里,雖然才在此間待了短短一夜,卻不知怎得,心中生出些許悵然來。昨日還在此間與丐叔、沈夫人說說笑笑,現下卻已是不知何時才能相見。沈夫人這般不世出的高人,想來已是再見無日。 緩步踱到陸繹療傷的那間屋子,看見他躺過的床榻,今夏不由自主紅了紅臉,再轉頭看見竹榻旁的小幾上擺了個白瓷小罐。 整個屋子空無一物,白瓷小罐分外扎眼,顯然是被故意留下來的。 今夏打開來看,內中是一顆顆藥丸,還有一個小紙卷,展開來看“一分為二,外敷內服,可解東洋奇毒”。 沈夫人竟猜到了她會回來,特地把解藥留給她。今夏心中暖流涌動,只覺得雙目潮乎乎的,使勁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恢復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下,下章嚴世蕃終于要正面出場了~~~ 作為配角第一號,居然七十章之后才出場,嚴公子對此表示強烈譴責! ☆、第七十一章 她收好白瓷小罐,里里外外她復查看了一遍,再無其他發現。沈夫人甚是愛潔,便是人走了,屋中亦是干干凈凈,連一些犄角旮旯也都纖塵不染。 卻不知這樣的她,是怎生認得丐叔,又是怎生結為摯友?著實讓人百思不解。 今夏策馬回城,剛到城門,便被兩名錦衣衛攔住馬匹。她認出此二人正是高慶的手下,論起品階,比她這小小捕快要高,遂翻身下馬施禮。 “袁捕快,請隨我們走一趟,去見一位大人?!彼苏Z氣間倒是頗客氣,并不在她面前擺架子。 今夏怔了怔:“見誰?” “不必多問,去了便知?!?/br> 他二人翻身上馬,領著她一路到了城外渡口,當下寄了馬匹,上了一艘小船。船夫一言不發,只管劃船,自然也是他們的人。 今夏又問了幾句,這二人口風甚緊,只字不曾吐露那位大人的身份。不多時,那晚陸繹曾經指給她看的那艘樓船出現在眼界之內,靜靜泊在湖心,小船破開波浪,正是朝著樓船而去。 是他!京城來的大人物? 想把陸繹踩在腳底下的人,究竟是誰,今夏也十分好奇。 小船一直行到樓船之下,兩名錦衣衛卻不上船,待今夏登上纜梯,小船便復劃開去,竟是將她一人留在此地。 “你們……” 今夏手抓著纜梯,喊也喊不回來,轉念一想,若有意外,大不了躍入水中。憑著她的水性,自湖心到岸邊,并不在話下。 這般想來,她心中無懼,順著纜梯往上爬去。說來也怪,這纜梯并非從甲板上垂下,而是從樓船的三樓處垂下來。她一路爬上去,直至越過扶欄,翻身落在三樓船板上。 落足之時,腳底軟綿綿,她低頭望去,地上鋪著毛茸茸的灰鼠皮,一片緊挨著一片,密密匝匝,將她看得見的船板都鋪滿了。雖說皮貨只在關外時興,但在關內的價錢依舊不便宜,如今踩在她腳底下的一方灰鼠皮,弄不好就頂得上家中一年的花銷。 “真是個敗家玩意……”今夏在心中直搖頭。 踩著灰鼠皮,她踏入艙房,里面靜悄悄地,事實上整條船看上去都很安靜,聽不到任何腳步聲,也許就是因為地上鋪著皮貨的關系。 她謹慎地往前走,在層層帷幔之中,原本采光就不甚好的艙房顯得愈發暗沉。 “有人么?”今夏試探著開口。 無人回應,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后,她聽見“嚓嚓嚓”打火石的聲音,很快帷幔深處燃起光亮…… 亮光中,一個人影映在帷幔上。 今夏能夠清晰的看見人影的動作,他從頭上取下一支簪子,挑了挑燈芯,火光更亮了幾分。 “卑職參見大人?!彼事暤?。 仍是無人應答,那人影將簪子插回頭上,又從身前案上取過茶壺,開始倒茶,隨著茶水入杯,淡淡的茶香在室內彌漫開來。 今夏復朗聲道:“卑職參見大人?!?/br> 他仍舊對她不理不睬,只管徐徐倒茶。 今夏心中起疑,隔著帷幕端詳片刻,總覺得此人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正待撩開帷幔,上前看個究竟,卻見他站了起來。 不僅站起來,手中還端著那杯茶水,隨著咔咔咔的聲響,他繞過案幾,朝她徑直行來,所行之處,帷幔一分為二,往兩旁分開。他不走過來還好,一走將今夏駭了一跳,那姿勢,不像是在走,倒像是飄過來,鬼魅般怵人。 她往后瞥一眼,確定下退路還在。 隔在她面前的最后一道帷幔分開,那人滑到她面前,手中所端茶水正好遞到今夏面前——端茶的手是銅鐵所制而成,骨節精巧,宛若真人手骨般靈活,茶杯被牢牢地鉗住,紋絲不動。 他竟然是個假人! 他微垂著頭,今夏勾頭去看他的面容,光滑亮潔,是用瓷土燒制而成,倒是頗為精致。 頭一遭見到這么精致逼真的人偶,她細究地入神,壓根就沒有接過茶杯,驟然間,銅鐵手松開茶杯,熱滾滾的茶水濺了一地,他猛然抬起頭來,黑洞洞的雙目正對上今夏,將她駭得踉蹌退開一步。 身后,有人扶住了她。 她一驚,猛地回頭,正對上陸繹微皺的眉目。 “大人?!” “你怎么在這里?”對于在樓船看見她,陸繹似心存憂慮。 今夏如實道:“我回城時,在城門口遇見高慶的兩名手下,他們說有位大人要見我,就把我送到這里,他們自己卻不上船?!?/br> 尚好,不是她自己莽撞闖來,陸繹暗松口氣,但轉念想到不知此間主人要她來究竟有何用意,不由又顰起雙眉。 “大人,你看這個人偶,是不是很像那個……就是那個?!苯裣淖ё滦?。 陸繹自然知道她想說的是什么,這人偶論做工與機括,都比“愛別離”要精細得多,但卻有著異曲同工之處。他暗嘆口氣,將衣袖從今夏手中拉出來,用手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