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姑娘……”桂兒握了她的手。 翟蘭葉遲緩地望向她,小巧精致的下頜微微顫抖著,淚水一串串滑落下來……聽著她的嗚咽聲,楊岳說不出話來,只是雙目緊緊地盯著她,仿佛無法移開。 沈大夫緩聲道:“哭出來就好了,下次若再出現這種情況,你們若不會扎針,有時狠抽一記耳光也能奏效……不必再急成這樣?!?/br> 最末一句是對著楊岳說的。 楊岳看向沈大夫,卻尚楞著神,嘴唇蠕動了下,什么都沒說出來。 沈大夫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膊,命醫童收拾了醫包,由老嬤嬤送著下樓出門去。 翟蘭葉還在哭泣,且越哭越傷心,看上去她像是要把身上的剩余氣力全都專注地用在這件事情上。 “姑娘……姑娘……”桂兒在旁輕喚著,跟著垂淚。 楊岳直愣愣地站著,覺得她的哭泣聲似乎慢慢將自己身體里的某種東西抽走,仿佛自己心里也破了個大洞。 他靜靜站了很久,然后默默地走了。 今夏正在享用她今日的第二頓美食。午時才到飯點,驛卒便又拎來了一漆盒,她千恩萬謝地接過來,放桌上打開來一看——清燉鴿子湯,煎豆腐和香菇菜心,另有還有米飯。 居然比早間那段還要豐盛,早知道揚州官驛對傷員這般厚待,自己就該時不時鬧些小毛小病,今夏一面想著,一面心滿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湯。 外間有人敲門。 這么快就來收碗筷?她詫異起身,開了門,看見了楊岳。 “大楊,你怎么來了?頭兒那邊……”她看楊岳面色不對,頓時緊張起來,“是不是頭兒傷勢有變化?嚴重么?” “爹爹沒事?!睏钤缾炛^進來,“……我見到翟姑娘了,她很不好?!?/br> 聽說頭兒沒事,今夏這才放下心來,奇道:“翟姑娘怎么了?” 楊岳停在透欞架格前,直挺挺地站著,面色難看之極,今夏反復問了好幾遍,他才低低道:“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看樣子,應該是被人欺負了?!?/br> 今夏微怔了下,問道:“被誰欺負了?她的養家是揚州知府的小舅子,誰這么大的膽子敢欺負她?” “聽說是一位從京城來的公子?!睏钤勒Z氣透著森森寒意。 從京城來,又不把揚州知府小舅子放在眼里,今夏用膝蓋也能猜出他指得是誰。 陸繹雖說為人有點膈應,可并不像是會對女子用強之人,她思量著,硬拖楊岳坐下來,“大楊,我知道你現在怒氣攻心,但你得把事兒說明白些,我才能幫上你?!?/br> 在此事上,楊岳知道自己絕不能莽撞,分析不出頭緒,也無法求助爹爹,故而他才來找今夏幫忙。當下他深吸口氣,便將今日遇見桂兒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給她聽。 聽罷,今夏凝眉片刻,看著楊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陸大人。昨夜陸大人提了沙修竹去烏安幫認人,回來路上沙修竹被人劫了,反正是好一通折騰,他根本騰不出功夫去招惹翟姑娘?!?/br> “被誰劫了?”楊岳問道。 今夏不吭聲,只朝他使了個眼色,楊岳頓時明白了。 “這不,我也挨了一刀,正養著呢……千萬別告頭兒??!”今夏囑咐他。 楊岳這才發覺她左臂不太對勁,皺眉問道:“傷得重不重?” “沒事,皮外傷,而且這個官驛對傷員好得沒邊,頓頓飯都給我送來,我還是頭一回一個人吃一只整鴿!”今夏得意洋洋地朝那小堆骨頭努努嘴,“早知道你要來,我就給你留點?!?/br> “沒事就好?!睏钤郎陨苑判?,他眼下哪有心思吃東西,“那你說這事……” “翟姑娘上了一條船,丫鬟還不準跟著……”今夏覺得甚是奇怪,“她再怎么說也是個弱女子,何況還生得千嬌百媚,她養家居然允許她孤身上船,你不覺得奇怪么?那日我們上她的船,雖然只見著她和丫鬟,但船上連船夫在內,家仆可不少于四、五人,她養家等著她釣金鰲,怎會輕易叫她被人欺負了去?!?/br> 楊岳心亂如麻,壓根無法做出有條理的分析,只能靜靜聽她說。 “所以那條船上的人有兩種可能,第一、她的養家也在船上,所以不擔心出意外;第二、船上之人對養家來說十分要緊,即便她被欺負了去,也是值得的?!?/br> 聽到這話,楊岳手上青筋暴出,狠狠朝桌面錘下去。 今夏阻止不及,眼睜睜聽見桌子腿吱吱咯咯作響,忙道:“哥哥,你冷靜點!我話還沒說完……這些都是推測而已,但就你方才所說翟姑娘的模樣,我覺得她倒不像是被人欺負了?!?/br> “她、她那個樣子,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聽我說!她確實是一副受了頗大打擊的模樣,那大夫怎么說的,急痛迷心是吧,可她若是被人用強,一則丫鬟替她更衣時應該會有所察覺,可那丫鬟好似壓根沒想到過這點;二則,你和沈大夫都是男子,她對你們并無畏懼舉動,這點也對不上呀?!?/br> 楊岳狐疑地看著她:“是么?” “是??!”今夏用一只手給他倒了杯茶,安撫道,“哥哥,你這是典型的當局者迷,當心頭兒罵你?!?/br> “可她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呢?”楊岳不解。 今夏奇道:“你為何不問她呢?” “我以為她被……這種事兒我怎么能問呢?!?/br> “我的傻哥哥呀,你怕她傷心不敢問,可你自己在這里瞎著急,算怎么個事兒!咱們當捕快的,總得先了解案情,才能辦案吧?!苯裣南肓讼?,“這樣,我去問她,可使得?” “使得是使得,可她若不愿意說,你可不許對她用強,莫傷著她,也莫嚇著她?!?/br> “知道知道,我自己胳膊還傷著呢,怎么可能傷著她,放心吧,我只哄著她?!?/br> 今夏稍稍梳洗了下,便跟楊岳一路往翟蘭葉所住之處來,卻未料到大門緊閉,敲了半日才有個家仆前來開了條小縫。 順著門縫打量了下楊岳,那家仆認出他來,寒著臉道:“我家老爺聽說我們放外人進來,把我們嚴斥了一通,你就別再來了!”說罷就把門一關,緊接著就上了栓。 楊岳氣極,可憑他怎么叫門,那扇門始終沒有再開過。 “大楊……” 眼看楊岳手骨節處都迸裂,滲出點點鮮血,今夏想攔住他,卻被他一把甩開,踉蹌跌到一旁。此刻的楊岳,神情間已露狂態,完全不像平常模樣。 “大楊!”今夏急中生智道,“……你這樣會嚇著她的!” 聽了這話,楊岳驟然停了手,愣愣地立在當地,過了半晌才緩緩退開幾步,走到門邊的墻角蹲下來,手抱在頭上,死死地揪住頭皮。 今夏還從未見他這般模樣,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輕聲勸道:“大楊,你別這樣?!?/br> 楊岳慢慢抬起頭來,雙目中滿是悲愴:“……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無法為她做?!?/br> 今夏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來,只能也蹲在旁邊陪著她,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陰沉下來,擔心要下雨,今夏提醒楊岳道:“頭兒那兒,你是不是該回去了?這么久沒看見你,他肯定會起疑心的?!?/br> 想起爹爹,楊岳艱難地站起來,猛力搓了搓臉,用力之猛,把面皮都搓得通紅,復看了眼那扇門,這才拖著腳步往回走。 今夏不放心,陪著他回了醫館。她胳膊上傷未好,不敢進去見楊程萬,立在墻根下聽楊岳與楊程萬對答了幾句,便自己回官驛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還在發燒的緣故,今夏只覺得全身沒力頭昏眼花,走了半日,從官驛的角門進去,就近靠著一株老柳歇口氣兒。 不遠的廊下,有兩個驛卒在聊天,她原就好奇心強,一聽見聲音耳朵便豎起來。 “……哪來的銀子又是鴿子又是老母雞?”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道:“放心吧,早間陸大人擱下二兩銀子,夠用了,剩下的咱們還能自己打酒吃吃?!?/br> “那位姑娘是怎么受的傷?陸大人對她如此照顧?” “這誰知道!……哎呦!我看看雞湯好了沒有……” 今夏聽在耳中,這才明白過來,又覺得自己是真傻,早間就該想明白這事。自己只是個尋常捕快,便是受了傷,灶間頂多給煮碗米粥,怎么會專門費事費力地煮菠菜牛rou粥和鴿子湯。 沒想到是陸大人遞了銀子,偏偏他什么都不曾說過。 剛剛綻出嫩芽的柳條在她眼前飄來蕩去,她細細回想著陸繹做過的每一件事:幫頭兒醫治舊疾;夜半沖進來以為她被襲;在桃花林出手相助;給灶間遞銀子為她加餐……盡管他常板著臉,說話也不給人留情面,可做的事確確實實都是為人著想。 她想著,慢吞吞地往廂房走去,還未進小院,便聽得身后有人將她喚住。 “袁捕快!”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云在青天,夏至,sadako1999的長評,獅子抱著胖貓過來蹭蹭,么么噠~~~ ☆、第四十九章 聽見這聲音,今夏犯愁地皺了皺眉頭,然后在臉上堆出笑來,才轉過身恭敬道:“劉大人?!?/br> 來揚州已有數日,案情卻是半點進展都沒有,劉相左雖是個慢性子,但也是一日比一日焦躁起來。楊程萬被陸繹弄去治療腿傷,他也不好干涉,手邊卻是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當下他看見今夏連走路都是慢悠悠的,看著悠閑之極,不由便有點惱火。 “我且問你,到揚州來所為何事?”劉相左沉著臉問道。 今夏聽出語氣不善,只得愈發低首垂目:“為的是十萬兩修河款?!?/br> “來此地數日,可查出線索了?” “啟稟大人,還……還沒有?!?/br> 劉相左愈發氣惱:“楊捕頭腿上有傷,也就罷了,你們做下屬的,就該更加勤勉才是,怎得反而整日里游手好閑懶懶散散,怎得對得起朝廷!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便是沒讀過書,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大人教訓的是,卑職該死?!?/br> 他在氣頭上,今夏自然不會傻到去頂撞他,只順著他說。 “上次說查到周顯已有個相好,怎得不把她拘來問問?” “那姑娘的養家是揚州知府的小舅子,我去了幾次,都被拒之門外?!苯裣娜鐚嵉?。 “知府的小舅子……這個……”劉相左也楞了下,“那也得想法子,她家里的丫鬟、奶娘、廚子這干人等,只要是沾得上邊的,你都得查明白!姑娘在深閨里見不到,難道這些人也見不到嗎?” “大人教訓的是?!?/br> “那還不快去!” 天際,一陣悶雷壓得低低地碾過,眼看就是一場大雨將至。 今夏聽著雷聲,為難道:“現下就去?” “那當然!知道已經浪費多少時日了么?查案就應該廢寢忘食不舍晝夜,拿出一點六扇門的樣子來,真是懶散成性,為國盡忠為君分憂,能指望你們么?!” 今夏瞥了眼劉相左腆著的肚子,暗嘆口氣:“大人教訓得是,卑職這就去?!?/br> “劉大人?!?/br> 陸繹手中持著一卷案宗,從廊下拐過來,朝劉相左有禮道。 今夏望向他,怔了怔,不知怎么就覺得這人好像是從腦中蹦出來的一般。 “哦……陸經歷,”劉相左對這位爺是重不得輕不得,“這幾日為了案子,辛苦你了?!?/br> “大人哪里話,卑職此番身為協辦,都是應該的?!标懤[轉向今夏,目光不善道,“袁捕快,我正尋你呢?!?/br> “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沙修竹被劫一事,我還有事要問?!标懤[皺眉道。 劉相左呆楞了一下:“昨夜沙修竹被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