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旗牌官……” “你們沒有留意過他嗎?” “我是覺得他有點怪,留意到他衣袍下擺上有很多蠟油,靴面也有蠟油……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后來看到艙室里的蠟油就明白了?!苯裣南胫?,“好像就沒別的了?!?/br> “爹爹,你的意思是他偷了生辰綱?可他放哪里?”楊岳問道。 “應該還在船上?!睏畛倘f有點不滿地看向他們倆,“你們回來之后沒有留意過這條船的吃水線嗎?這條船,從??康浆F在,吃水線沒有變化過?!?/br> 今夏吐了吐舌頭,繼而恍然大悟道:“那些蠟油!不是為了防止潮氣,而是為了防水,我明白了!他是把箱子放到水下了。他肯定是覺得這批貨放眼皮底下才安心?!?/br> 聽出她語氣中的躍躍欲試,楊程萬警告意味地盯了她一眼:“仇鸞的家事與我們無關,丟了就丟了,不許插手?!?/br> “哦……” 今夏與楊岳應了,諾諾地退了出來。 ☆、第七章 折騰了半宿,楊岳也困得很,打了個呵欠就預備回艙歇息,前腳剛想踏進去就被身后的今夏一把拽住。 “你又怎么了?”他一回頭就看見今夏一反方才困倦模樣,雙目炯炯有神。 “噓……我想下水瞧瞧去!” 今夏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楊岳連想都不想,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爹說了,不讓咱們插手?!?/br> “你還記不記得他怎么說的,說咱們光會說得天花亂墜,辦不成事情。你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仇鸞的參將,仇鸞弄個馬市,搞得天怒人怨,這窩子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今夏循循善誘地啟發他,“咱們悄悄潛下去,把這批生辰綱全沉到河里頭去,讓他找不著也不敢嚷嚷,吃個啞巴虧?!?/br> 楊岳雖然也惱王方興,立場倒還堅定,只繼續搖頭:“不行,爹爹說了……” “我知道,頭兒的話我聽,我聽,我聽……”今夏打斷他,“頭兒不許我們插手這事,我沒打算插手!我就是想教訓教訓他,在我們面前,什么千年道行的狐貍沒見過,他算哪根蔥??!” “……我覺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今夏細瞧楊岳神情,瞧他仍是躊躇,便佯作道,“……算了,我自己去,不耽誤你?!闭f話間,她便自顧走了出去。 饒得知道這丫頭故意做出這般模樣,楊岳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還是追上她:“我水性可不好,你是知道的?!?/br> “放心,不要你下水,你在船上接應我就行?!苯裣亩谒?,“要緊的是,別讓人發覺?!?/br> “……明明是個官家,偏偏做一副賊樣,何苦來?!?/br> 楊岳直搖頭,拿她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此刻天色又稍亮了些,只是河面上寒意逼人,楊岳看看蒙著薄霧的河面,打了個寒戰,勸今夏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又不是為了查案,這么冷的水跳下去不劃算?!?/br> “那不行,我非讓他吃這個啞巴虧不可!” 今夏撿了船側僻靜處,手腳麻利地脫了靴子,又除下外袍,只伶伶利利穿著小衣,還未下水便先打了個噴嚏。 “你說你這是何苦?!睏钤肋€想勸。 “噓……” 今夏朝他打了噤聲的手勢,簡單做了幾下熱身,背靠船欄一個倒仰,只聽得水花輕響,她已輕巧入水。 知道她水性好,楊岳倒不擔心,只是生怕她被王方興那船上的人發現,不免忐忑,時時留意著那船上的動靜。 略顯渾濁的河水,加上晨光熹微,水下光線昏暗,影影綽綽,搖曳變幻。今夏在河面之下目力所及不足兩尺,只能循著記憶中王方興站船的方位游去。 站船的輪廓很快出現在眼前,今夏游過去,慢吞吞地繞著它轉了一圈,看不出任何異樣,遂貼近了船身,一點一點地察看,間或著浮上水面換氣。 這站船的船底共有八個水密封艙。水密封艙,顧名思義,每個艙室都是密封的,便是其中一個艙室不慎進水,也可保證水不會淹到其他艙室,最大限度地保證了船的安全。若只有一個水密封艙進水,對于整艘船來說,并不會有危險,只需待船??恐?,再做修整便可。 當今夏摸到靠近第五個水密封艙的位置時,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此處船板完全沒有密封性可言,手覆上去,船體一起一伏間甚至能感覺到水在縫隙中進進出出。 “就是這里了!”今夏心中一動,“這些家伙,為了避人耳目,居然把生辰綱藏入水密封艙之中?!?/br> 上水面換過氣后,她復潛下來,因水底光線實在太暗,看不出開關機括在何處,只能用手在船板上摳著縫隙慢慢地一寸寸摸索…… “沒有機括?” 她皺皺眉頭,雙手摳住船板底部邊緣,試著扳動,這塊船板紋絲不動,再一看,壓根就用竹釘釘死了。 “真是一幫子粗人!直接釘死,就不能弄個細巧活兒?!?/br> 今夏暗自咒罵著,后悔沒帶把匕首下來,上腳用力踹了好幾下,仍舊毫無作用。別無他法,她想著只得回去讓楊岳扔把匕首下來撬,剛在水中旋身,便看見近處竟有個黑影,也不知什么時候存在,一時間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 她背貼住船體,緊盯住那黑影,心下不免緊張思量:若來者是王方興手下的人,自己是該開溜還是開打? 還未等她想出應對之策,那黑影似已知她察覺,河水波動,靠近前來,面目漸漸清晰,并非王方興手下,卻是更加難以對付的人——陸繹! 一身石青水靠,愈發顯得他面如寒玉,發如烏墨。 他怎么會到水下來?! 難道他也猜出那生辰綱就藏在船底? 今夏不得其解,只是眼下這境況,也容不得她再想,因陸繹正朝她游來。陸繹功夫不再其父之下,她那三兩下花拳繡腿決計不是他的對手,打是肯定打不過的,估計連逃也挑不掉。陸炳與嚴嵩交好,他大概也算是嚴黨,與仇鸞便算是一丘之貉,實話自然是不能跟他說,該想個什么法子脫身才是。 “陸大人,一表人材,晨泳對身體好啊?!彼睦锵胫S便客套幾句,張了張口,冷不防口中吐出一長串泡泡,方才記起自己尚在水中,忙用手指指上面,示意自己要上去換氣。 不待陸繹回應,她雙足一蹬便要上浮,才浮至一半,忽覺左臂被拿住,銅箍鐵鉗般,身子一歪便被一股大力拽了下來,正見陸繹冷冷地看著她。 “唔唔……唔唔……” 她手足亂蹬作出痛苦不堪的憋氣狀。 陸繹微微偏頭,看戲般無動于衷,手不曾松開半毫,一副就算她當真憋死也不會眨一下眼的架勢。 他這般模樣,今夏自覺無趣,便只得停下來,干瞪著他。 直至此時,陸繹方才松開手,游到今夏試圖打開的那塊船板旁邊,仔細看了兩眼,冷不防便一拳擊打過去,將今夏嚇了一跳。 水波翻涌,船板碎裂,破開來一個大洞。 也不見他運氣準備,隨隨便便一拳便有這么大力道,今夏心中暗嘆,看來此人確是不好招惹,該小心行事才是。 隨著船板殘片被陸繹剝下,第五個水密封艙內的情景便盡露在他們眼前,八口黑黝黝的樟木箱子擺在其中…… 陸繹朝今夏打了個手勢,要她幫忙一起搬箱子。 也不知他要將這箱子搬到何處?是他自家想獨占了?還是想拿來整治王方興一番?今夏心中疑慮甚多,又不能問,只得游過去幫最近處的箱子。 兩人各攜了一口箱子往回游,今夏慢騰騰地跟在他后頭,待游到站船旁邊,陸繹手扶著船壁用力一撐,整個人破水而出,帶著箱子躍上站船去,獨留今夏一人在水中瞠目結舌。平日里她也與錦衣衛略略打過些交道,會耍威風的倒是不少,有真本事的卻是屈指可數,更別提像陸繹這般身手。 他爹爹打小與圣上一塊兒長大,關系親厚,又是錦衣衛最高指揮使。他身為陸炳之子,居富貴之家,錦衣玉食,還能老老實實地練一身真功夫,倒真是難得。 今夏拖著箱子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箱子甚沉,她拖到現在已經是吃力之極,仰著頭小聲喚楊岳,叫他來幫忙。 片刻之后,楊岳沒出來,上頭倒丟下來一根繩索,然后傳來陸繹的聲音:“把繩子捆箱子上!” 今夏依言捆好。 陸繹一拽,箱子凌空而起,帶著水滴飛上船去,然后,繩索又被丟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仍是陸繹的聲音:“把其他幾箱都搬上來?!?/br> 被河水泡得渾身發冷,露在水面上被風一吹,更是冷得直打哆嗦,再聽見他這話,今夏呆楞之下直想罵街,腹誹道:“小爺是六扇門的人,又不是錦衣衛,憑什么來差遣我!” 陸繹只吩咐了這么一句,便再無聲息,更不用提他的人影。 今夏一肚子怒氣浮在水中,思量著陸繹這刻大概是趕著泡熱水澡換干爽衣衫去了,自己卻還得替他做這賣力氣的苦差事,愈發氣不打一處來。 直至此時楊岳才探出頭來,一臉大事不妙的模樣,壓著聲音朝她喊道:“不好了,咱們這事被陸繹發現了!” 看著這位永遠遲半步的憨厚仁兄,今夏也再無力氣損他:“我知道了。你瞧見著繩索了么?你拿著另一頭,我用力拽三下繩子之后,你就使勁往上拉?!?/br> 楊岳連連點頭,看著今夏一個猛子又扎入水中。 好在繩索夠長,今夏扯著它潛入水密封艙將箱子捆好,用力拽三下,船上的楊岳便開始往回拉,她便只需托扶著,省力了許多。如此這般往復幾回,將這套生辰綱盡數搬上船,今夏這才累兮兮地爬上船來。 見她在水下凍得嘴唇都發白了,楊岳忙遞上外袍給她披起,一陣風過,今夏哆嗦了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凍死小爺我了……你說他憑什么差遣咱們,咱們是六扇門,又不是他錦衣衛的手下……”今夏裹著外袍,憤憤不滿道。 “我的小爺,你趕緊回艙換干衣服吧?!睏钤来叽偎?,“我馬上再給你煮碗姜湯去,別還沒到揚州就病倒了?!?/br> 重新換過干爽衣衫的陸繹不知從何處踱出來,眼角瞧見了今夏的狼狽樣,仍無甚表情,淡淡吩咐道:“將這些箱子都搬到我艙中?!闭f罷,人一轉身就走了。 “……他倒還真不跟咱們見外?!睏钤乐坏玫?。 今夏不滿地瞥了他一眼,緊跟著又打了個噴嚏。 “箱子我來搬,小爺,你趕緊的,快去把衣衫都換了?!睏钤缹⑺镖s。 今夏也確是凍得不行,邊哆嗦邊不忿地回艙去。 ☆、第八章 八口黑漆樟木箱子濕漉漉地擺放在艙中,陸繹用目光略略一測,尺寸與今夏之前所說相似。他剛想命楊岳將箱子盡數打開,一抬眼卻已經不見楊岳人影。原來楊岳趕著給今夏煮姜湯,一放下箱子,也不待陸繹吩咐,一溜煙就跑了。 若是錦衣衛,他不發話,豈有人敢動半步,六扇門未免過于散漫。陸繹掏出匕首,劃開密封的蠟層,劈開銅鎖,將箱子打開—— 金嵌寶石鷺鷥壺、銀點翠壽星龜鶴壺、點翠銀獅子、玉螭虎耳大圓杯等等……八口箱中純金盤碗杯爵,珠寶首飾,銀制器皿,各色玉器,還有錦緞字畫,他只粗粗掃了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底下的艙房中,今夏已換過干爽衣裳,將濕發略擦了擦。正好楊岳煮了姜湯來,她端過來一飲而盡,身體才算是和暖了些。 “他肯定是想自己吞了這批生辰綱?!睂⑼氲资O碌慕z一并撥入口中嚼著,她若有所思道。 “不能吧……”楊岳總覺得可能性不大,“此事你我已經知曉,咱們是六扇門的人,他又不是不知道?!?/br> “說不定待會就要來封咱們的口了?!苯裣牟露戎?。 “你是說……這個?” 楊岳把手往脖子上一拉。 今夏先比劃了個金元寶的模樣:“應該是先給咱們這個,看咱們是不是識相,若不識相,他再……”手往脖子上狠狠一拉。 楊岳一臉為難:“我倒是想識相點,可這事若是讓爹爹知道……你敢收銀子?” 今夏猶豫片刻,遲疑道:“這套生辰綱,頭兒本來就叫咱們別理會,管它是誰劫了去,在誰手里對咱們來說都一樣。再說,小爺我在水中泡了那么久,沒功勞也有苦勞,收點工錢不算過分吧……對了,他怎么會下水來?” 楊岳聞言微楞,想起什么般轉身往外走:“方才瞧見灶間有黑芝麻,我給你下幾個湯圓吧?!?/br>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