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是?!壁w氏身后一個丫鬟立刻出來,很快將原本放在窗臺邊上的小香爐連底座一道兒捧過來,且在中途不著痕跡的輕輕劃了一指甲蓋兒從香爐下小孔中漏到底座上的已經冷卻了的爐灰,這才轉身將小香爐遞過去,被已經等著的錦素一把接過。 這時候,眾人也都起身待走,倒是趙氏,又例行公事一般安慰了楊蕙幾句,這才隨眾人一道兒出了房門。 等四人各自領著丫鬟從院子里出來,齊趙氏拉著齊氏當即向莫為曦、林瑾寧告別,又留下了個丫鬟為兩人帶路,這才匆匆離開。 按理,此時作為女主人,齊氏和趙氏是怎么都不應該將客人丟在院子里自己就先走了的,至少也該親自將人送出門才是。不過如今這情況,莫為曦與林瑾寧也知道她們行色匆匆的緣故,因此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徑自隨著那個丫鬟往外走。 等回到了自家馬車上,司瑁已經在車上等著了,不過此時林瑾寧卻沒空搭理他,只是先讓錦素將一路半遮半掩捧回來的小香爐打開,她再親自從馬車里隨手倒了一杯茶,直接就潑到了香爐里,將那爐煙熄滅了。 “娘子,這是……”從頭看到尾的司瑁仍舊一頭霧水,見林瑾寧似乎忙完了的樣子,便趕緊出言詢問道。 “這是六表哥新房里頭的香爐?!闭f著,林瑾寧便將她今日所看到的全部事情,和齊氏、趙氏兩人的言行通通告訴給司瑁聽,復又道:“相公,你……怎么看?” “不對啊……”不想聽完林瑾寧的話,司瑁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故而立刻皺著眉頭提出疑問道:“若當真依你所說,大表嫂從頭到尾就表現得很不對勁,不是太刻意了嗎?” “什么”林瑾寧心中一驚。 司瑁輕輕瞇起了眼睛,又分析道:“娘子或許是與大表嫂不相熟的緣故……依我的了解,大表嫂平日算是極其穩重的人,便是那時候當真動了些什么心思,應當也不容易被人看出來的……她畢竟是秦家宗婦?!?/br> 一句話,說得林瑾寧豁然開朗。 她就說她總覺得哪里隱隱有些不對勁呢,卻原來在這里! 所以……這齊氏今日一番作態,其實是故意的? 這樣一想,林瑾寧不知為什么又有感覺到有些詭異。齊氏這樣子,必然是有所圖謀的,唯不知道,她要坑的是誰? 因此,林瑾寧一回照王府,就讓錦繡親自拿著她的書信和一些那香爐里未燃盡的香坐著馬車往林府而去如今照王府的下人尚不可全信,再說此事畢竟也不能隨意告知于人,故而,林瑾寧也只好出此下策,讓娘家養著的醫女、大夫們幫忙認認。 次日,還不等林瑾寧得到娘家傳來的關于熏香的消息,倒有一個關于朝堂的消息先行傳來一個月之前,和藩反了,還將距離其最近的邊城窮城團團圍住,當時雖尚未攻破,但卻讓人完全傳不出消息,便是如今這一封求救信,也是那窮城一士兵費盡千辛萬苦才送出來的。且如今一去一個月,誰又知道此時的窮城會是什么光景呢? 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林瑾寧當即就摔了杯子。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都以為王妃娘娘是被嚇到了,畢竟是內宅婦人,膽子小一些這可以理解,但只有林瑾寧自己知道,她是被兩世驟然而來的不同而驚住了。 明明在前世里,和藩動亂是在明年二月份的時候,可此時不過才十一月,距離真正“應該到”的日子還有兩三個月,動亂竟然就提前到了! 這還不算,待到正午,如今專門為林瑾寧打探消息的粉蓮娘親徐氏又來報,說外頭都在傳,和藩霍亂,是因為國有妖孽出的緣故,而所謂的妖孽所有傳言,都在隱隱指向昨日剛剛大婚的楊蕙! 聽到這里,林瑾寧恨恨的一掌拍向榻幾,直將腕上的圓鐲磕出一道裂縫。 若說真有妖孽,不是一個月前大婚的閔巷榆更有可能?何苦賴到蕙姐兒身上? 這道流言來得太快了,林瑾寧直覺上就覺得一定與那閔巷橈等人有關系從當初對付她的手段,到如今對付楊蕙的手段,兩場下來,都是先輕后重的雙計。 唯一讓人反應不過來的便是一向注意外頭動向的林瑾寧都只是剛剛收到消息,那么閔巷橈是怎么能提前就準備好造出流言,亦或只是見機行事? 林瑾瑤冷冷的盯著手上起裂的鐲子,吩咐道:“錦繡,你今日午后再回一次林家,問問娘親看那熏香的事情查得如何了?!?/br> “是,娘娘?!卞\繡也知道事態緊急,故而肅然領命應道。 林瑾寧便一個人靜靜坐著,將今、昨兩日的事情再回想一遍,最終還是將懷疑的東西定在了那熏香上。 神色異常、憔悴不堪的齊氏,不顯眼卻也不隱晦的別樣熏香,從頭到尾沒有出現的閔巷橈,如今來得“恰到好處”的流言……這一個個疑問便如同組成了一張大網一般,將林瑾寧罩在里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如今她只能等熏香早些出結果,看能不能由此找到一個突破口。 ☆、第五十八章 一波又起 等到了傍晚的時候,被林瑾寧派著到林家等消息的錦繡終于回來。 若有人留意,就會發現,慣來沉著的錦繡這回從后門到主院里這一路,竟都是低頭抿嘴一臉的冷凝。 “娘娘,奴婢回來了?!?/br> 甫一到屋子里,錦繡不著痕跡的四下看看,見屋子里除了坐在圓桌邊的林瑾寧和各自在邊上站著的另幾個大丫鬟之外,再與旁人了,這才趕緊湊到林瑾寧身邊。 “嗯?!币婂\繡回來,原本尚在打絡子的林瑾寧也正色起來,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輕聲問道:“可有結果了?” “回娘娘的話,有結果了?!敝灰婂\繡一點頭,又微微彎腰,將嘴湊到林瑾寧耳邊道:“這香應是‘留歡香’,平日用著不過是安眠用罷了,不過就是點著的時候不能喝酒,不然……就混成了那樣的烈性藥?!?/br> “什么?可是……我想的那樣?”林瑾寧微微坐正了,又抬眼看錦繡臉色,兩人臉上都是一樣的凝重和憤怒。 “是的,奴婢仔細問了,說是只有些有所圖謀的貴家……或者好些的樓子里會用這香?!闭f到這里,畢竟還是未嫁女,錦繡臉上也微微帶起些尷尬和羞澀,故而停了一瞬,接著又趕緊解釋道:“這香少見,府中眾人皆沒有認出,還是夫人特意請出了溫夫人奴婢才知道的,故而……奴婢才耽誤了些功夫,娘娘恕罪?!?/br> “不妨事,這不是你的錯?!彪m然林瑾寧在屋子里空等了一下午也的確有些焦急,但她此刻卻沒工夫糾結這些有的沒的,只顧著在腦中萬般演算。 溫夫人,原姓蔡,本是楊氏的母親、已故的楊家主母余氏身邊最得力的丫鬟,傳聞還曾是整個京中最好的醫女,卻不知道怎么就愿意在余氏身邊安分的做一個丫鬟,后來又在楊氏出嫁的時候被余氏送到了林家。而如今,溫夫人年紀大了,也想著怡兒弄孫了,就被楊氏送了一個宅子給供奉榮養著。 若此香當真是溫夫人確認的話,九成九應當是不會有錯的。 可最讓林瑾寧想不通的是,若這香在楊蕙與秦覓喝過合巹酒之后,真的能起到……那助興作用,又能有什么用呢? 秦覓與楊蕙已是真正的夫妻,便是當真如何,也不過是楊蕙辛苦一些,最多最多第二日起得艱難一些,也并沒有別的用。 原本林瑾寧以為,這香或許是長時間避孕或者絕育更甚有什么迷幻作用,而原本負責管理此物的齊氏應當是被真正的幕后黑手給威脅了,但又不甘心平白背了黑鍋,這才故意做出一副異常樣子以引起他人注意。 可如今,由錦繡帶來的這個消息來看,林瑾寧的這些猜測竟是全盤算錯了。 怎么可能呢?林瑾寧不相信。 “錦繡,可是母親親自告訴你的嗎?” 林瑾寧的問題似乎在錦繡意料之中,故而她不假思索便道:“回娘娘的話,為免發生意外,夫人讓云箏jiejie親領著奴婢到溫夫人家去認的,溫夫人親口告訴奴婢,不會有錯?!?/br> “……是嗎?!痹较朐接X得有問題,但偏偏又想不出問題在哪里,林瑾寧緊緊按著跳動不已的太陽xue,只覺頭疼得厲害。 見狀,錦繡便趕緊走到林瑾寧身后,輕輕為林瑾寧按摩起來。 到底哪里不對呢? 總想不出來,林瑾寧也煩了,干脆叫站在一邊的錦素去請在屋里休息的朱氏過來,朱氏畢竟在宮中安然多年,怎么也有些本事人脈,這一回,沒準兒就能幫上忙。 “奴婢拜見娘娘?!敝焓虾芸焐蟻?。 似乎是因為上次已經對林瑾寧完全坦白的緣故,這一次朱氏在出現就輕松多了。 “朱姑姑請起?!绷骤獙庉p輕揮開了錦繡仍在為她按摩的手,起身上前幾步將朱氏虛扶起來,又示意朱氏同在小圓桌邊坐了,這才開門見山道:“今兒個請朱姑姑過來,不為別的,單一件事?!?/br> 說著,林瑾寧便將這熏香與昨日齊氏的事情盡數告訴朱氏,只除了關于閔巷橈“回來”的猜想不曾告知她。 隨著林瑾寧的訴說,朱氏的眼睛也越來越亮,目光中也越發堅定和驚喜。 是的,驚喜! 朱氏能在環貴妃手底下呆這么多年,到底不是白混的,就今日林瑾寧這一番剖析,擺明了是要啟用她了,而這一次事件重大,若她當真做好,足以當做一紙投名狀! 想到這里,朱氏也就越發認真的聽著林瑾寧的話,而等林瑾寧說完時,朱氏心里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 “娘娘,奴婢有個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闭f這話的時候朱氏其實有些退縮,畢竟所有想法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測,若因為莽撞而被林瑾寧輕視了,便平白失去了這一次難得的好機會……但她在宮中活了這么多年,“直覺”一物又真是救了她許多次的,因此,她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看朱氏的臉色,林瑾寧就知道了她的顧慮,也就直接開口應道:“姑姑請講,不過一個猜測,便是錯了也不妨什么?!?/br> “是,娘娘?!钡昧肆骤獙幱H言,朱氏心里也稍稍安了幾分,因此也就不藏著掖著,而是直接將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回關于和藩的傳聞傳得極廣,奴婢也略有耳聞……據說,和藩的消息應是士兵八百里加急在昨兒個半夜里頭送來的,但今兒早晨外頭的流言就起來了,若說那針對秦六夫人的人是臨時起意、順水推舟,未免也太恰逢其會了些,奴婢卻是不信的,故而,此事應當是早有預謀……這些不過是奴婢一點猜測,若說的不對,還請娘娘恕罪?!?/br> “不,你說的沒錯?!绷骤獙幉[著眼睛一揮手,一把將本要起身請罪的朱氏給按住了,又喃喃自語道:“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是啊,她怎么就沒想到呢,前世和藩動亂的消息的確是初春時候傳過來的,但那時候,作為邊城的窮城,卻早已經陷落,而不是只是如如今的消息里頭說的一樣,只是被圍了起來了而已啊…… 若當真有人早就知道和藩動亂,卻因為某些目的而故意壓下了消息,還順帶手的坑了蕙姐兒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里,林瑾寧眼中的冷光愈發多了。 瞞住和藩消息的究竟是誰呢?他有什么目的?是要動些手腳,還是干脆準備謀反? 是閔巷橈?還是她背后的閔家?可……這些又與齊氏有什么關系?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想到這里,林瑾寧便不由回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瞧著平靜但依舊掩飾不住幾分忐忑的朱氏,忽而就笑了,只道:“今日真是多虧了朱姑姑,就我這個腦子,有時候還就真是轉不過彎來,日后,還得請朱姑姑多提醒才是?!?/br> 一聽這話,朱氏就明白林瑾寧算是初步認可她了,因此也激動起來,便立刻起身跪下一拜,聲音顫抖道:“謝,謝娘娘賞識,奴婢日后必定為娘娘肝腦涂地!” 等朱氏扎扎實實給她磕了個頭后,林瑾寧這才親自將朱氏扶起來坐好,又給朱氏吃了一顆定心丸:“朱姑姑請起,以后要你幫襯的地方還多呢?!?/br> “謝,謝娘娘?!北涣骤獙幏鲋龊昧?,朱氏心里仍然掩飾不住的高興,不過面上卻漸漸平靜下來。 此次林瑾寧能這么容易就啟用她實屬難得,朱氏自己也明白,她日后需得更加忠心、努力才行,因此便下定決心卯足了勁兒要幫林瑾寧解決這件事。 而她那個如今還沒有發現她已經“叛變”、在澧王妃身邊伺候的meimei,不就是一個很好的探消息的途徑? 不過,此時已經有頭緒的林瑾寧倒沒有想到可以利用朱氏去套小朱氏的話,她一發現這樣或許是隱瞞軍情的大事兒,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她那個聰明得厲害的大弟弟林謹樞。 仔細算算,明年林謹樞就該考中探花了,雖然這之中并非沒有皇帝的刻意偏愛,但林謹樞扎實的才智策略卻也是不可抹滅的。 想了想,林瑾寧便干脆使錦繡去拿了紙筆,然后便提筆給父親林記安寫了信,將她的猜測告訴給父親這卻不是她在尋求娘家幫助,而是在提醒父親早做準備,免得被蒙在鼓里,之后出什么問題。當然,也可以借此機會間接告訴如今仍跟著父親學習的林謹樞,看看他的反應。 信件到了林家,之后楊氏倒是回了一封信,但林瑾寧看了幾遍都看不出什么玄機,似乎就是一封普通帶著關心的回信罷了。 恰好這時,朱氏也在和小朱氏周旋著,估摸著短期之內不會有什么進展。 林瑾寧便只能焦急的在府中等著消息,別的卻都不敢做別忘了照王府半府的外姓奴才,林瑾寧哪敢大肆打聽? 這些人,一定要找個不顯眼的機會給全處理了!束手束腳的林瑾寧不由得恨恨想著。 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日后,有圣旨下,封五皇子為憲王,于三日后與禮部尚書林記安之嫡次女林氏大婚,婚后三日行軍和藩,著令為鎮顯王副將。 聽到這個消息,林瑾寧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暈過去。 “怎么會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的……”此時林瑾寧正半臥在床上,腦子里一片漿糊。 前世,前世明明沒有這一出的,明明沒有的! 一想到和藩動亂如此兇險,可如今尚不到弱冠的五皇子竟就要上戰場,林瑾寧心里就難受得厲害,畢竟,若五皇子沒出什么事,打仗沒個幾年打不完,瑤兒一進門就要見不到丈夫了,更別說若五皇子當真出了什么事情,瑤兒豈不是…… 前世今生兩世如此大的差異,讓林瑾寧又害怕又震驚,幾乎就要將她壓垮。 林瑾寧捂著胸口止不住的喘氣,滿臉的不敢置信,那樣子嚇得司瑁白了臉,險些就指揮人去請太醫。 “我沒事,我沒事?!绷骤獙幘o緊將司瑁的手抓住了,待到回過神來,她這才反應過來問道:“相公,五弟不是今年虛歲才十八歲嗎?且他又是金尊玉貴的皇子,怎么這么急著上戰場?” “我也不知道啊,”說著司瑁也是一嘆,今天這事情一出,只怕宮中格局又要變了:“父皇只說左右五弟已經大了,訂婚與大婚也差不離,不若提前些出去歷練歷練,但他終究是怎么拿定了這主意……誰知道呢?!?/br> “訂婚?訂婚!” 聽到司瑁這樣說,林瑾寧腦海中一會兒閃過前世似乎永遠只有威嚴端莊的林瑾瑤,一會兒又閃過今生在她面前撒嬌賣癡的林瑾瑤,一會兒更是仿佛看見五皇子死后日益孤寂蒼白的林瑾瑤。 巨大的壓力和愧疚狠狠砸在林瑾寧身上,她實在忍不住,眼淚不由得“簌簌”往下落。 直到這時候,林瑾寧才開始恨自己,明明前世錯的是她自己,明明前世今生瑤兒對她好了這么多,她當初卻依舊理直氣壯的自認委屈,竟平白害了瑤兒! 若不是她用總不甘心前世凄苦,若不是她今生非要在賞花宴上爭出頭,若不是她不小心招惹了閔巷橈,只怕瑤兒也不會被她牽連著這么早就賜婚。而五皇子當若真如前世一樣是在瑤兒十四歲再賜婚的,至少也就不會被有心人以“訂婚已是大人”的借口為由送上戰場,瑤兒也就不會…… 一想到這里,林瑾寧心里就難受得不得了,真恨不得將心肝都哭出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