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次日,天氣尚好,不說陽光明媚吧,也好歹稱得上晴空萬里。 林瑾瑤昨日就聽說三皇子給林瑾寧送東西的事情了,只不過因當時天色已晚,未免吵到林瑾寧休息,林瑾瑤這才勉強按捺住滿心的不憤,思緒萬千的睡了。 一直等到今日早晨,估摸著林瑾寧也該醒了,她才領著花落云舒兩人緊趕慢趕的往凝霜閣而去已經知道jiejie定了親是一回事,可一錯眼沒看住jiejie就要被狼叼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等林瑾瑤趕到凝霜閣時,林瑾寧才將將用過早膳,正站在一個倚窗的桌子前認真的書寫著《憑欄調》。 這《憑欄調》,原是數百年前一位極為有名的名叫杜葛的詩人所創的詩體,是為五言詩,全篇共二十二行,一百一十字。因為當時那詩寫的是女子出嫁前的種種閨思,故而在之后百年間,所有以《憑欄調》為名的詩,俱是閨思之詩作。 而至今這么多年以來,這些詩名相同的《憑欄調》中最為著名的,便是前朝定犀皇后高氏所作的。 “高氏有好女,嫁作鳳凰啼?!?/br> 高氏原是太原高家的獨女,從小噎金咽玉的長大不說,她于才學上也極其有靈氣,不過年僅十二歲就已經才名遠揚。 她一生不僅獨創“轉梅體”“戈金體”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字體,且所作詩詞數百首,私藏無人知的暫不說,但只要傳了出去的,每一首都能稱得上膾炙人口。 這樣的女子,本應當得起“一家女百家求”才是,卻沒想到,當時還未曾及笄的高氏竟是被皇家直接橫插一杠子,一道圣旨就將她賜婚給了當時的東宮太子。 之后,高氏一生的噩夢就開始了。 十五歲嫁人,十七歲生子,二十六歲為后,二十八歲失子,二十九歲失寵,三十三歲仙逝。 便連她“定犀”的稱號,也不過是新帝追封罷了。 色衰而愛弛,不過如是。 如此百年過去,唯她的詩、她的字存留人間,可音容笑貌卻全然不見。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定犀皇后出嫁前所作的最后一首詩《憑欄調》,便成了女子定親后轉贈未來夫君的手書之最好選擇既顯心意,又能不著痕跡的告訴夫君:莫負我。 恰好林瑾寧學習定犀皇后的轉梅體已經多年,這一首《憑欄調》,由她書寫送出也并不顯突兀。 林瑾瑤來的時候,林瑾寧正寫到“遠眺雙新雁,高閣倚憑欄”一句。 見林瑾寧全神貫注于手中紙筆,原本腳下生風的林瑾瑤也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只緩緩來到林瑾寧身側站定了。 待到林瑾寧一首寫完,招呼錦繡上來為她擦手時,方才猛然瞥見站在她身邊的林瑾瑤,直唬了她一跳。 “瑤兒?”捂著跳動不已的心口,林瑾寧恍若氣若游絲一般喚了一聲。 “jiejie?!?/br> 因林瑾寧的輕喚,原本沉浸在林瑾寧的字和詩中不可自拔的林瑾瑤,終于從那種詭異的“我jiejie的字真好看,我jiejie的詩也好看”的思想中回過神。 “jiejie,這首詩意境真好,可是jiejie作的?”只見林瑾瑤兩眼亮亮的盯著林瑾寧。 “我哪有這等才氣!”略略平復了心跳,林瑾寧一面使錦繡上來給她擦手,一面對著林瑾瑤笑道:“此乃前朝定犀皇后所作,是我要送給三皇子的回禮?!?/br> “噢?”林瑾瑤不高興的扁扁嘴,原要開口說幾句委屈的酸話,卻因不好意思說給上前服侍的錦繡也聽見,故而努力憋住了。 不想林瑾寧此時卻恰好打定了主意,要準備將這定犀皇后的生平重點說給林瑾瑤聽,好讓她引以為戒雖說前世林瑾瑤的失寵也有林瑾寧的一份“功勞”在,可若是林瑾瑤與司瑯一直感情深厚,又怎么會被林瑾寧那一點并不高明的手段就輕易給離間了? 必然是兩人之間原就有問題。 故而,林瑾寧便反手拉過一邊欲言又止的林瑾瑤,再將這定犀皇后的一生,拆開了掰碎了,一點一點連講帶分析的說給她聽。 雖說如此不至于使林瑾瑤因此就能得寵一生,但好歹可以讓她先明白一點所謂帝王寵愛,那就是水中月鏡中花,是半點信不得的。 “這皇后也是個可憐人?!?/br> 聽完林瑾寧講的故事,林瑾瑤愣了半晌,方才暗暗嘆一聲。 “這世上哪有一點不可憐的人?”林瑾寧也一嘆,又忽而轉向林瑾瑤道:“我卻是忘了問你,才這個時辰,你怎到這么早就到我這里來了?早膳可用了?” 林瑾瑤一愣,半晌方才將她已經忘到腦后的來意給想了起來。 這一下,終于回想起來的林瑾瑤立馬將不高興給掛在了臉上,直憤憤道:“早膳什么先放一放……jiejie我吃醋了!” 林瑾寧一愣,轉念一想便覺出緣由,便復而笑道:“可是見五皇子沒有送東西給你,酸了?” “什么呀!我是因為jiejie不曾給我寫過字,卻先寫給旁人才不高興的,那五皇子……”林瑾瑤不怎么在乎的撇了撇嘴。 這表情倒是讓林瑾寧頗為新鮮。 需知林瑾瑤上輩子每每談及五皇子,都是一臉嬌羞,那嬌羞可是曾經狠狠扎過林瑾寧的眼的一想到兩人一個即將嫁入皇家,另一個卻只能嫁到愈發衰落的小小侯府,這差距,真叫當時的林瑾寧怎么想怎么想不順。 卻不曾想,如今的林瑾瑤提及五皇子卻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是因為兩人還不曾見過面沒有感情嗎? “jiejie,怎么走神了?” 林瑾瑤拿著手在林瑾寧面前晃一晃,喚回了林瑾寧越跑越遠的思緒。 “無事,不過在想要給你寫一幅什么字好?!绷骤獙幰恍?,道:“你說你要一幅什么樣的字,我現在給你寫好也就罷了,以后可莫動不動就醋了?!?/br> “哎呀!”被林瑾寧打趣得臉上一紅,林瑾瑤稍稍穩了穩,方才道:“我呀……這樣jiejie,我現場念,jiejie現場寫,可好?” “……成!” 林瑾寧伸手拿起那剛剛用過、墨汁未干的毫筆,又沾了些新墨方才轉頭看著林瑾瑤。 “……哦哦,我想一想?!绷骤幈涣骤獙幙吹没剡^神來,在桌子前轉了半晌,忽而看到窗外不遠處那兩棵柳樹,驀然來了靈感,方才趕緊回到林瑾寧身邊道:“《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梳妝的妝……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好了?!?/br> “這詩是你所作?”林瑾寧寫好最后一筆,便緩緩將筆鋒移開,又面帶贊嘆的轉頭問過林瑾瑤道。 “???不啊,我可作不出來……”林瑾瑤一愣,復而尷尬一笑,又道:“這詩似乎是我在哪本詩集里頭瞧見的,詩人的名字我都早忘了,就只記得這詩?!?/br> 說著,未免林瑾寧又追問,林瑾瑤便將那寫了《詠柳》卻尚還墨跡未干的宣紙從桌上平穩的拿起來,目露欣喜的直瞧個不停。 見此情景,林瑾寧只覺頗為好笑,也不說什么,只使錦繡上來,為她再凈一回手,又示意錦素將桌上此刻字跡已經干了的《憑欄調》收一收,復道:“將它裝裱好了,便交到母親那里去吧?!?/br> “做什么交到母親那里?” 原本在那頭看字的林瑾瑤不知什么時候來到林瑾寧身邊,望著那幅已經交到錦素手中的字,目中依舊掩不住憤憤,卻又聽林瑾寧說要將字交到母親手中,便不由得好奇一問。 “你可是傻了?這樣的東西,不由母親處作回禮夾送過去,難不成讓我自己送去?可還要名聲不要?”林瑾寧白了林瑾瑤一眼,又語重心長道:“若是尋常個人的送禮回禮,咱們自己拿主意即可,你若有不懂,至多過來問問我,卻是無需叨擾母親這也是貴族小姐們管家理事必須要學會的??上襁@回這種涉及未婚夫婿的贈禮,便一定不能直接給,不然,人家一個‘恨嫁’的名頭栽下來,那可真是沒臉活了!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真麻煩?!绷骤幉淮髽芬獾谋獗庾?,不一會兒又高興起來:“好在五皇子沒送東西過來,我也不用費這個心思!”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绷骤獙帎蹖櫜灰训哪罅四罅骤幍谋羌?,又忍不住對著呆愣的林瑾瑤笑了一陣,好半晌才止住了笑道:“我估摸著,要么今天要么明天,最遲不過后天,五皇子也要送東西來的定親后雙方送禮回禮原有慣例,盛隆風俗歷來如此,你且等著罷!” “???我也有??!” 林瑾瑤瞪大了眼睛就要抱怨幾句,卻不想正好原留在外頭的錦瑟就打了簾子,領著林瑾瑤留在降露閣的大丫鬟破月進了屋子里來。 “破月你怎么來了?”林瑾瑤問道。 “回小姐的話,是夫人處的云箏jiejie方才過來給小姐送五皇子的禮,見小姐不在,便放下東西回去復命了,奴婢便過來尋小姐?!敝灰娖圃骂D一頓又隱晦的暗示道:“再有,小姐昨兒個晚上點著要用的瑰香糕奴婢已做好了,此時正熱乎乎的?!?/br> “難怪問你你也不說,果然是不曾用過早膳的!”林瑾瑤還不曾回話,林瑾寧倒先略微不滿的插嘴道:“卻也不告訴我,竟自個兒平白餓了這么久,看我怎么罰你!” 說著,林瑾寧一面讓錦瑟去廚房拿些錦羅已做好卻還未送去降露閣的點心,讓她直接交給破月拿去,一面又道:“錦繡錦素,送二小姐出去,今兒個二小姐要在她屋子里清點禮物,卻是沒時間來咱們這兒了,你們可盯緊了院子,莫讓旁人進來?!?/br> “是?!睅讉€丫鬟均哭笑不得的應下,便各自分頭動了起來。 林瑾瑤便眼睜睜看著林瑾寧走到里間屋子,而自己卻被“送”出了門。 “都怪那個五皇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這時候……” 已經被送出了院子的林瑾瑤兀自憤憤不平,卻沒有一點辦法,只得一跺腳回自己院子去。 林瑾寧站在窗邊,偷偷瞧著林瑾瑤那番作態,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第二十七章 話分兩頭 卻說這頭,當司瑁在打開林家給他“贈與未來岳父岳母”的回禮中那叫人一眼就瞧見、最為顯眼不過的玉紙紅穗的《憑欄調》時,臉上卻是“騰”一下紅了個徹底。 林瑾寧,林瑾寧。 司瑁唯只見過林瑾寧一面,便是那日在護國寺之中。 司瑁清楚記得,當時的林瑾寧,因不憤他與秦覓無禮,還曾狠瞪了他一眼,卻又在發現他看見了時,如受驚的小寵一般,很快垂下頭,假作安分若非司瑁一直看著,只怕也不能確定,自己與秦覓是否真的叫人給瞪了。 司瑁雖不受寵,但到底也是皇子,也是無人敢當著他的面這樣瞪他的。故而,這頭一回被人瞪的情景,倒真叫他頗為新奇。 更遑論,那日林瑾寧竟主動叫住他兩人,請他們為她們帶路。 這樣膽子大的女子,除了宮中幾個受寵的公主外,司瑁再不曾見過。 因司瑁本人一貫怯懦,故而極其愿意交好于那開朗熱情的人,秦覓,便是如此。 可是,這樣的林瑾瑤,對于當時的司瑁,也就僅僅如此了。 若父皇沒有為他賜婚,秦覓也沒有拿著一卷林瑾寧的畫像來找他,想必這個人會很快被他從記憶中掩埋,不敢再留一點點痕跡。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 林瑾寧被賜婚給他,他們再過一年就要大婚。 初聽到這消息時,司瑁只覺得不可思議他可不敢與秦覓搶女人,哪怕……哪怕他曾真的心動過。 直到秦覓帶著畫像進宮找他,再將前因后果盡數告訴他,這才讓他狠狠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喜悅到幾乎瘋狂。 秦覓走后,司瑁盯著林瑾寧的畫像瞧了很久,他腦海中想的,卻是那日林瑾寧在廟中的樣子以袖遮臉,叫人看不清神色,唯見她頭上兩支簡單的金步搖,直到后來他們“走了”,她與楊家小姐露出臉時,才叫他瞧見她的全貌。 鵝蛋臉杏核眼,顧盼生輝,身形裊裊,為人主事卻又一點不似她的長相那般柔弱,反倒是頗為周全單看她記得拉著楊家小姐整理好衣妝再走便可知。 自那日起,司??傋鰤?,他的夢中總有一個瞧不清面目的女子,唯可見她微微顫動的眼睫,和兩支搖擺的金步搖。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竟也如女子一般,因思念某個人而夙夜輾轉不能寐了。 說實在話,司瑁其實是準備將那對著林瑾寧初動的心思永遠壓在心底的。 畢竟瞧著樣子,便可知林瑾寧應是好人家的小姐,可他到底不如秦覓有勇氣,不敢去向父皇求旨。而因從小就未免牽連到母妃而養成的謹小慎微的性子,也讓他只能將自己的小心思鎖的緊緊,不敢顯露一分一毫。 卻不曾想,這世上真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 于司瑁來說,所謂“失而復得”,不過如是。 司瑁輕撫秦覓送來的林瑾寧的畫像,再看一眼那心思昭然的《憑欄調》,目光柔和。 卻不知,他送去的金步搖她可喜歡? 卻不知,他特意鼓著勇氣從環貴妃處求來的明顏脂她用著可好? 想來她是喜歡的,不然,她不會直接送來這表明心思的《憑欄調》。 莫負我? 好,我絕不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