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靜靜地看著小溪，半晌沒說話。小溪耐心等待。

    “我沒做過任何讓我印象深刻的好事?！蔽宸昼姾?，夢幻的聲音徐徐傳來，“至于最糟糕的事……”它頓了頓，避開小溪的視線，聲音如泉水般淌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能會讓我十全十美的形象破滅，你確定要聽嗎？”

    “嗯，”小溪下定決心，“我想要了解你?！?/br>
    “我曾經試圖謀/殺一個人類?！眽艋闷届o地說。

    夢幻的聲線清澈純粹，讓人聯想到稚嫩的兒童。因此，當它說出“謀/殺”二字時，善與惡的反差使整個句子聽上去既天真又殘忍。小溪打了個激靈，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月亮被云掩住了，田野漆黑一片，遠處傳來寶可夢們換崗的吆喝聲。燭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照明，夢幻垂著腦袋，尾巴耷拉著。燭火印入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就像被燒燃了，只是那火焰似乎沒有溫度，冰冰涼一如今日的夜色。

    “能詳細說說嗎？”小溪輕聲詢問。

    夢幻點點頭：“人類要獵殺寶可夢很容易，寶可夢若真想殺人，倒也輕而易舉。我做好了萬全打算。我打算趁那人泡澡的時候，將她溺在水里?？墒?，我又不忍心見到她的皮膚因為吸飽水而膨脹，變得面目猙獰，失去本來的樣子。我準備了很多藥劑，我把有毒的調和在一起。我能隱身，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她的杯子里下藥。但我還是否定了這個計劃，因為聽說被毒死的人會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br>
    “我最后決定用精神強念。那時她的精神很脆弱，不可能接得下這一招。只需要一發精神強念，一瞬間的事，沒有痛苦，也沒有rou/體的損傷。這是非常體面的死法，安詳、快速又平靜?！?/br>
    夢幻抬起頭，目光無神地看向小溪?；鹧嫒宰巫尾痪氲厝紵?，試圖吞噬它的瞳孔，將它們變成慘淡的灰燼。它突然歪頭，右側唇角揚起：“小猴兒，我其實是一只很壞很壞的寶可夢?！?/br>
    小溪突然感到難過。她一直認為自己生活在孤獨之中。她離開了生活了四年的羅拉的世界，離開了道館的朋友們。她發現自己失憶了，即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卻沒有任何歸屬感，就像浮萍一樣。她以大吾為寄托，一直認為自己需要被拯救，一直以樂觀的夢幻為榜樣；但她到頭來卻發現，真正需要救贖并等待了救贖多年的是眼前的夢幻。

    她伸出右手，撫上夢幻的臉頰：“你剛才說‘試圖謀/殺’，你并沒真正實施。這些都只是你的想法罷了，你沒有傷害任何人，你一直是很好很好的寶可夢?！?/br>
    “因為我到最后都下不了手，我沒辦法對著那張臉下手?！眽艋妹偷仃H上眼睛，“你知道我為什么想殺她嗎？因為她鳩占鵲巢！這么說有點賊喊捉賊，但她要是死了，有人就能活下去。我不想讓另一個人死，我想讓另一個人永遠活下去?！?/br>
    “你問過那位‘另一個人’的想法嗎？你為了讓他/她活下去而去毀滅他人，他/她同意你這么做嗎？”小溪問，將夢幻摟進懷里。她感覺夢幻有些顫抖，但是沒有眼淚流出。

    “問過。不同意?！焙喍痰幕卮鹜赋鰺o與倫比的悲涼。

    “我很抱歉?！毙∠獙艋镁o緊箍在胸前，用下巴抵著它的頭頂，撫摸它的背脊。在生與死的問題上，她向來不知道怎樣安慰別人，只好訴諸于最原始的方式，用擁抱把勇氣輸送給它。

    “沒關系，我不介意。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我早就……早就放下了?！闭f到后面，夢幻聲音越來越輕，就像樹葉落在水上，細不可聞。似乎是嫌小溪抱得太緊了，它掙扎著逃離她的掌心，飛到小溪肩頭坐下。

    小溪側頭看著它，只見夢幻仰頭望天。從側面看，它的鼻子鼓成可愛的圓弧狀。它神情期待：“我在等下一顆星星?！?/br>
    云層就像聽見了它的心愿似的，它話音剛落便朝兩邊散去。被隱藏的星星閃耀在天幕正中，夢幻連忙擊掌三下，比出長方形相框，把星星框進手指里面。

    “只差一顆啦！”夢幻喜上眉梢，雙臂高舉做出歡呼的動作，兩條腿開心地甩來甩去。

    “恭喜！離愿望實現又近了一步?！毙∠p手撐在草地上，仰面注視天空，“也許我也應該收集星星，等收集到一萬顆的時候就許愿。許愿我能成功向大吾表白。你還記得那場流星雨嗎？我那時就許下了這個心愿?！?/br>
    “如果這就是你的心愿，那你用不著讓星星替你實現?！眽艋迷俣妊鲱^，在天空搜尋星星的蹤跡。它將頭斜靠在小溪的耳朵上，下巴揚起和小溪一樣的角度，“我感覺他還挺喜歡你的?！?/br>
    小溪輕笑：“我偶爾也這么覺得。但這是人生三大錯覺之一吧?！?/br>
    “不，”夢幻否定道，“他就是挺喜歡你的。你需要勇敢一點?！?/br>
    “這個月下旬是他生日，到時候我跟他表白好了?！毙∠Φ?。在此之前，她從未考慮表白這一選項，她所希望的只是大吾能留意到她。但此時此刻，也許是因為收到了夢幻鼓勵，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和大吾的相處給了她信心，她覺得勇氣正一點一滴地在她的胸腔內凝聚。

    “太好了！有需要幫忙的盡管提?！眽艋脷g呼雀躍，在小溪肩膀上載歌載舞。

    “你怎么比我還興奮，暫時還沒有需要的幫忙的，我還沒想到表白的方式?！毙∠扌Σ坏?，把夢幻按回去坐好，“注意看天，別誤了正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