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玲瓏把自己設計的壽桃和哥哥們的書、畫放在一起比了比,得意非凡,“還是我的最實惠,外祖父一定最喜歡我的壽禮。大哥,二哥,你們的書畫能看,我的壽桃呢,不只能看,還能吃;不只能吃,還很好吃!” “就是,我們的哪能跟小妹相比?!眱蓚€哥哥都很讓著她。 到了喬老太爺壽辰前幾日,關氏打發婆子送來禮單,玲瓏就著喬氏的手瞅了瞅,盡是些壽面、點心、方rou、果子一類的東西。倒也不能說簡薄,時下很多人家相互之間便是這般送禮的,不過,和喬家送喻家的禮比比,顯然很不相襯。 喬氏命小丫頭拿兩吊錢賞了那婆子,等那婆子走后,自己又提起添了玉如意、紅木擺件等這些東西,當然是從她私人的庫房中取出來的。 玲瓏看的很是稀奇,問道:“娘,是不是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的呀?喬家送的禮很厚重,咱家是嬸嬸管家,回禮普普通通,然后您再拿自己的私房添補?” 喬氏不以為意,“錢財不過是身外之物。瓏兒,娘所有的這些,足夠你和你兩個哥哥富足過上一生,些須小錢,不值一提?!?/br> “娘,您這真是和三千畝地一樣寬闊的胸懷呀?!绷岘嚧袅舜?,忙不迭的拍馬屁。 喬氏不覺嫣然。 玲瓏發了會呆,還是沒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娘,我爹知不知道這些呀?” 好吧,我娘確實是視金錢如糞土,我爹呢?他是什么態度? 喬氏漫不經心的看著禮單,隨手又加了幾樣,“你爹不知道。女兒,我出嫁之前,萱姨告訴過我,凡是能用錢打發掉的事都是小事,不值得讓你爹知道?!?/br> 玲瓏不服氣都不行了?!胺彩悄苡缅X打發掉的事都是小事”,這還真是財大氣粗啊。 喬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頭,溫和的笑,“女兒,不管是再怎么親近的人,你也不能事無巨細都告訴他,一點小事都要煩著他。真要是那樣,你便是個天仙,他也有厭倦的一天?!?/br> 玲瓏疑惑的看著她,“這話不會也是萱姨說的吧?” 喬氏唇角噙著笑,“是萱姨說的?!?/br> 玲瓏仰天無語。好吧,所有的幸福都不是毫沒來由的,沒有餡餅會從天上掉下來,喬氏身為喬家巷的小女兒、喻家的長子媳婦,生活悠閑的像位隱士,舒適的像位公主,和喻大爺好的像一個人,可是她也知道,不能事無巨細都告訴他,不能一點小事就要煩著他。 誰的幸福是無緣無故的呢?都有原因。 前兩年喬老太爺的壽辰沒有大辦,只有喻大爺和喬氏帶著三個兒女回喬家巷拜壽。今年喬家遍請親友,喻二爺和關氏便也打算帶了靜嘉和靜翕同去。 連喻老太爺都來了興致,要一起去湊個熱鬧。 他從自己歷年來的收藏當中挑選了兩件漢朝的青玉牛、青玉羊做壽禮,這兩件玉器年代久遠,造型生動,無論材料還是雕工俱是上乘,古色古香,非常雅致。 “到底是祖父,出手不凡,漢朝的玉呀?!彼虐褖鄱Y挑好,玲瓏就找了來,好一通拍馬屁。 “小玲瓏你送什么?”喻老太爺笑著問道。 玲瓏把自己設計的壽桃吹噓了一番。 喻老太爺不悅,“祖父每年也過壽,怎地從沒見過你送壽桃?”玲瓏扳起指頭認真的計算,“祖父您離七十七歲還有多少年來著?您放心吧,等您七十七歲的時候,我一準兒給您做個大大的、美美的壽桃!” “不到七十七歲不給吃?”喻老太爺黑了臉。 喻二爺笑的打跌,喻大爺含笑輕斥,“瓏兒,不許氣你祖父?!绷岘囇b模作樣的想了想,慷慨道:“祖父,這壽桃的樣子雖是外祖父過七十七歲大壽我才想起來的,可是哪能不到七十七歲便不給吃呢?下回您過壽,我也給您做一個!” 喻老太爺轉怒為喜,但是還跟玲瓏討價還價,“小玲瓏你多花些心思。我要個比你外祖父更大更好的,花色要不一樣,匠心獨運,別具一格?!?/br> 玲瓏笑嘻嘻的答應了,“成,我再給您想個別的花色,一準兒和外祖父的不一樣?!?/br> 喻老太爺露出孩子般的笑臉。 童兒送進來一份信函,喻老太爺拆開看了,笑著搖頭,“什么金文學會會長?我才疏學淺,可做不了這個?!?/br> 雖是搖頭,他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是掩蓋不了的。 “什么金文學會?”玲瓏好奇,很不自覺的湊過來看。 喻老太爺笑著把信遞給了她。 信是府學教授寫來的,除了一堆一堆的恭維話之外,就是邀請喻老太爺出任新成立的金文學會會長。 這個時代是有官辦學校的,府一級的稱為府學,最高官員為教授;州一級的稱為州學,負責人為學正;縣一級的稱為縣學,教諭就是領導了。順天府的府學是由前朝的國子監改過來的,規格很高,人才云集,這不,新近才成立了金文學會,不過會長之職空缺,沒有合適的人才可以勝憑,府學便把主意打到了喻老太爺頭上。 喻老太爺不耐煩交際應酬,可是他畢生的精力都花在了研究金文上,府學極力邀請他為金文學會會長,哪能不心動呢。 “喻會長?!绷岘嚪畔滦?,沖喻老太爺拱拱手。 “哪里,哪里?!庇骼咸珷敇泛呛?。 喻二爺拉拉喻大爺的衣襟,小聲說道:“大哥,爹的愛好太明顯,想投其所好太容易。幸虧你的愛好不明確,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討你歡心,也是枉然?!?/br> 喻大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喻二爺撓撓頭,“我說錯話了?”沒敢再跟喻大爺啰嗦什么,和玲瓏一起熱情的贊美起喻老太爺,“您就別謙虛了,您在金文上的造詣有目共睹,舉世皆知?!?/br> “爹,這個會長不適合您?!庇鞔鬆斶^來拿信函看過,向喻老太爺提建議,“您性情淡泊,這會長雖不是官員,也要常和府學打交道,您會不耐煩的?!?/br> “他不讓我當?!庇骼咸珷斘睦死岘?。 喻二爺正滿臉陪笑呢,聽了喻大爺的話張大了嘴巴,喻老太爺這會兒看著他格外不順眼,抬手打了他兩下。 “我招誰惹誰了?”喻二爺伸手抱住腦袋,頗覺冤枉。 喻老太爺生氣的拉過玲瓏,“祖父生平生平最愛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能和一幫志同道合之人共同研究金文,交換心得,祖父樂意得很!小玲瓏,你說這個會長祖父要不要當?” 喻大爺拉住玲瓏另一只手,不緊不慢的告訴他,“女兒,你祖父散漫慣了,學會會長有不少事務要處理,到時他會煩燥的。乖女兒,快勸勸你祖父,這會長不適合他?!?/br> 喻二爺連委屈也顧不上了,瞅著氣咻咻的喻老太爺、一臉固執的喻大爺、夾在祖父和父親中間無所適從的小玲瓏,目瞪口呆。 玲瓏討好的沖喻老太爺笑,“祖父,您先別急哈,咱們慢慢跟我爹講道理?!?/br> 她內心之中還是很同情喻老太爺的。你說一個人學了一樣本事,不管老人還是小孩,想要顯擺顯擺,這不是很正常么?有一樣興趣愛好,想和志趣相投的人經常交流、定期交流,這不是很正常么?老太爺想出任這個會長,真是很可以理解的啊。 “女兒,你不聽爹的話了么?”喻大爺慢吞吞的問道。 玲瓏打了個激靈,諂媚的陪著笑臉,“哪能呢?爹,您知道我是最孝順、最聽話的!” 喻大爺晃了晃胳膊,眼光看向胳膊肘,分明是在提醒她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幫著喻老太爺當然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他是在說周王。 這什么金文學會是周王弄出來的,想巴結討好喻老太爺,這是確實無疑的事。 玲瓏被祖父和父親一邊一個拉著,祖父氣哼哼的,父親寸步不讓,玲瓏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哪個也惹不起,左右為難。 “瞄了個咪的,王小三你個壞蛋,這時候你躲到哪兒去了?”玲瓏想到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心中波濤洶涌,“這都是你惹出來的事,難為死我了!” ☆、115|加了一段 “祖父,您千萬別生氣。爹,您也別著急。聽我說,請聽我說?!绷岘噧蛇吪阒δ?,“要不這樣,咱們抓鬮好不好?看看天意如何?” 喻老太爺想了想,慨然答應,“成,聽天由命吧?!?/br> 喻大爺卻不贊成,“‘卜以決疑,不疑何卜’?” 雖然他反對,可是玲瓏提議了,喻老太爺同意,喻二爺東張西望再三猶豫之后低頭整理起書案,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樣最后還是喻老太爺和玲瓏這一老一小的意見占了上風。 喻老太爺命令,“十七郎,你寫兩個字條,一個上面寫‘不當’,一個上面寫‘當’?!庇鞫敶饝?,提起筆,蘸了墨,寫下兩個字條。 他把兩個字條團了團,晃了幾晃,拿到喻老太爺面前,“爹,您抓一個?!?/br> 喻老太爺低頭瞅了半晌,猶豫來猶豫去,揀了左邊的那個。 “當還是不當呀?”玲瓏殷勤問道。 喻老太爺拿起紙團展開看了看,氣沖沖的哼了一聲。 玲瓏心中忐忑,“您抓著的是‘不當’?唉,不管當還是不當,反正抓著什么是什么吧?!?/br> 喻大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喻老太爺沒好氣的吩咐,“我抓都抓過了,那個紙團你還留著做甚?還不快撕了!” “是,爹?!庇鞫敽苈犜?,拿起剩下那個紙團,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玲瓏好奇看著祖父,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喻老太爺又展開自己手中的紙團看了,從容的撕下一條,塞進嘴里,將剩下的那半條得意展開,“呶,看清楚了沒有?當?!?/br> “爹,您……”喻二爺張口結舌。 玲瓏覺得任何語言都不能表達自己對祖父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索性只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一言不發。 喻大爺也半晌說不出來話。 玲瓏拉拉喻大爺的衣襟,歉疚的、小聲的說道:“爹,祖父這么想當呀?!?/br> “當吧?!庇鞔鬆數穆曇舴路鹗菑难揽p里擠出來的一樣。 玲瓏不好意思的笑,“爹,學術研究就是學術研究,和別的沒關系,真的,沒關系?!?/br> 喻大爺淡淡的看了玲瓏兩眼,看的她低下了頭。 喻老太爺笑吟吟道:“小玲瓏,過來替祖父磨墨,祖父要給府學寫封回信!”玲瓏脆生生的答應著,果然過去替他磨了墨,等他把回信寫好之后,替他折好,裝入信封。 “祖父,過兩天再命人送走吧,好不好?現在就送過去,好像您急不可待要做這會長似的,太不矜持了?!绷岘囂孀娓赋鲋饕?。 喻老太爺欣然同意,“就是,現在就送走,顯得太急了。小玲瓏,你先替祖父把信放好,過兩天再說?!?/br> 玲瓏把信收好,放到了左邊一個小抽屜里。 喻大爺臉色一直不好,玲瓏把信收好之后,沒敢多呆,很快就溜了。 次日府學的孫教授登門拜訪喻老太爺,除了大力贊美喻老太爺的人品學識之外,也把金文學會吹了個天花亂墜,“……設在府學西側,有房舍數十間,有藏品亦有藏書,會員皆為淵博之士,每旬聚會,精研此道?!庇骼咸珷斅牭拇鬄閯有?。 “只怕老朽才疏學淺,不能擔當此重任?!彼t虛推讓,并沒有立即答應。 孫教授呵呵笑,“您如果還才疏學淺,那整個順天府就沒有稱得上有學問的人了?!?/br> 賓主客氣了一番,喻老太爺道:“請容老朽細加考慮,之后再答復您,如何?” 孫教授滿臉是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br> 送走孫教授,喻老太爺命童兒抱來古琴,洗手焚香,坐在院子里的松樹下撫琴。琴聲時而像小鳥在林間歡快的鳴叫,時而清澈的溪水在山間流淌,顯然他心情非常愉快。 喻大爺默默站在院外聽父親撫琴,神色間有著不易察覺的落寞。 他沒有再說反對喻老太爺出任金文學會會長的話。 喻老太太其實覺得很稀奇,“他大半輩子都不耐煩這些事,怎地老了老了,反倒改了性子?”不過她并沒有絲毫的隱士情懷,知道喻老太爺以后會有個會長的頭銜,高興的和關氏說著心里話,“以老太爺的才干,去學會主持事務,極相宜的,這是好事?!?/br> 關氏和她一樣是高興的,卻猶有不足,“可惜只是會長,若是主管府學,那豈不是春風得意?小嘉和小翕有位神氣的祖父,說出來也尊重些?!?/br> 有位隱士祖父,到底不如有位任清貴之職的祖父。 喻老太太微笑,“這不過是開了個頭罷了,往后肯定還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