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可最終,劉珩卻克制抽身,甚至將她帶入湖水之中,以緩攻心燥熱…… 悵然一嘆,崔莞察覺到,自己沉寂無瀾的心,似乎有些亂了。 相比鐘山之上的寧靜,朝堂上的氣氛卻是一觸即發。 一向在朝臣面前甚少發怒的孝明帝,此時正陰著一張臉,端坐于高堂之上,細看下,那神色竟與劉冀有幾分相似之處,他將手中的奏議啪的一聲甩到堂下,冷聲喝道:“來人,到東宮傳太子?!?/br> “諾!” 候在門外的宦官急急應聲而去。 殿外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跪坐在堂下的劉冀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席位,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昨日他即將進宮之際,卻被楚家送來的傳信絆住了手腳。 江南乃大晉糧倉,莫說是他,便是劉珩也在暗中謀劃,而今江南亂象乍起,私底下有些見不得光之事自然便會浮出水面,此事可比劉珩離宮一事緊要萬分,一旦處理不當,皇帝的怒意,不是他仗著**愛便可抵消殆盡。 **與母族楚氏商討復議,直至今日劉冀方得以脫身,正好趁著早朝,向孝明帝上了江南糧倉遭竊與劉珩私自離宮的奏議。 原本兩件毫無干系的事,一筆寫入同一奏議之中,難免不叫人浮想聯翩。 熟知孝明帝脾性的劉冀,果然對劉珩刺出了最狠厲的一劍。 ☆、第二百二十章 謀算無遺方為策(中) 朝堂之上,帝怒,朝臣俱靜,面色恭謹肅穆,然而這一副副神情相似面容之下,卻是截然不同的心緒。 以楚蕭為首的寒門之臣,或是暗中扶持寒門,卻出身士族的朝臣,皆心中暗喜,只待適當之時,落井下石,徹底借此事廢除太子劉珩。 而以王謝為首的士族之臣,則大多心存斟酌觀望,士族雖式微,卻并非全無反戈之力,為今要,便要看看這太子,究竟值不值得他們舉族相護。 轉瞬間,江南糧倉失竊一案,便暗中成為劉珩是否可收攏士族勢力最為重要的陽謀。 “太子殿下覲見——” 隨著一聲尖細的唱聲,連同孝明帝在內的一干君臣,紛紛側眼,將目光投向敞開的殿門。 相較于旁人沉靜的神情,劉冀眼底驚愕萬分。 怎會? 劉珩怎會在宮中? 劉冀猛地抬眼,斜斜的望向與之相對而坐,略靠后方的楚廣。 身為統領京畿城防侍衛的司隸校尉,楚廣對太子是否回宮一事最為心知肚明,他壓下眼底的驚駭,微不可查的向劉冀晃了晃頭。 倘若太子真在東宮之中,那么昨日清晨,出宮之人是誰?出現在沐園中之人,又是誰? 無論劉冀與楚廣等人心中再如何猜疑,待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大步跨入殿門時,均怔住了眼。 來人,正是太子劉珩。 “兒臣見過父皇?!?/br> 劉珩行了一禮,神色恭謹中透出一絲坦然。 孝明帝未言,而是目光沉著的端詳眼前這個容貌俊朗,處事穩重的長子,少頃,方淡淡的哼了一聲,“你可知,朕喚你來,意欲為何?” “兒臣不知?!?/br> 聽著耳旁鎮定的聲音,明孝帝十指微動,怒笑道:“好,好一個不知,你以為,朕老糊涂了不成!”話到最后,已然成了怒哮。 劉珩抬手,深深一揖,沉聲道:“兒臣惶恐?!?/br> 惶恐?聽聽這般不緊不慢,無慌無亂的嗓音,何來惶恐? 明孝帝冷眼瞪著低眉順目的劉珩,坐在一側的劉冀心中狂喜不已,即便劉珩未離宮一事讓他所料未及,然而江南糧案,仍是不出所望。 皇兄啊皇兄,你該如何抵擋父皇的滔天怒意? 劉冀竭盡全力才勉強按捺住上翹的嘴角,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于席,靜觀劉珩失勢。 “你確該惶恐?!毙⒚鞯凵焓肿テ鹪谝慌苑痰男』鹿偈盎?,齊擺在幾面上的奏議,“啪”的一聲甩在劉珩腳下,森冷的道:“給朕睜大雙眼看看,這奏議上所參之人,就是朕冊立的太子?大晉的儲君?” 面對孝明帝的怒火,劉珩面色微動,卻并非懼怕慌張,而是泛起的淡淡的笑容,腳旁那幾本奏議,他不必看也知曉里頭所言為何。 這可是“他”費勁心機方布下的大局,收網雖顯倉促了些,但也足矣。 不過,劉珩仍是彎身拾起奏議,略翻看了幾眼,果不其然,正是江南糧倉失竊一事。他手中奏議置于一手,另一手則探入袖中,取出一封奏議與一青皮小冊,呈于手上,朗聲言道:“父皇息怒,江南糧倉一案,兒臣亦有一本,一冊,還請父皇親閱后,再行定奪?!?/br> 孝明帝雖怒,卻仍允了劉珩辯解。 一旁的小宦官走上前,恭敬的接過劉珩手中的奏議與青皮小冊,呈到孝明帝眼前。 孝明帝接過奏議,略微翻了翻,原本沉冷的面色陡然冰寒如霜,霎時便將手中的奏議擱下,執起那不起眼的青皮小冊,細細翻看。 瞟見孝明帝此舉,劉冀心中一突,驀地升起一絲不安,劉珩呈上的奏議中究竟所載何事?竟比江南糧案重大不成? 劉珩垂眸而立,沉聲言道:“父皇,江南腹地,膏腴之壤,沃野千里,乃大晉糧倉之所在,然而,連年風調雨順,官倉卻是十倉九空,糧倉之中,米糧表下盡為砂石,若逢災年,整個江南,甚至大晉,定哀鴻遍野,餓殍枕藉!” “常氏乃受兒臣之命,以販糧為名,暗中徹查江南官盜勾串之事,實乃東陽孫氏與廣陵太守郭獻暗中謀劃,常氏歷年所查實情,均詳載于奏議之上,賬冊亦在父皇手中?!?/br> 劉珩之言好似晴空驚雷,炸響在沉寂的大殿之內,引得朝臣紛紛側首,竊竊私語。 原本靜待好戲的劉冀,面色立時變了,楚廣與朝堂上個別參與其中的寒門臣子的臉色也均煞白一片。 東陽孫氏,與楚氏乃是姻親,廣陵太守郭獻也為楚氏一手提拔而起,江南腹地,寒門暗中cao持已久,此次盜糧一案甚過,無法與往常一般盡數遮掩。 故而,事起之時,他們便將一切盡數推于當初有意牽扯入案的太子乳嬤之族常氏,便是所需之證也一一偽造備妥,萬萬料不到,常氏竟暗中截了賬冊! 然而,劉珩之言遠不止為此,他又自袖中取出令一封奏議呈上,“除此之外,兒臣仍查及,江南鹽匪猖獗,且私鹽盈利之巨,實難言明,常氏僅差人沿山陰古道一去一回,便可入賬五千貫,更不言常年行于四道之利,堪抵一國賦稅!” 說罷,劉珩袍角一掀,雙膝觸地,沉聲道:“常氏之舉,皆受兒臣之命,所販糧,私鹽之利,年年盡歸賦稅之中,賬冊上亦又所載,父皇可差人細查!” 糧,錢,歷來均是國之根本,竟有人在暗中存糧籌錢,若說無造反之心,三歲稚兒都不信,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這連番之言,令孝明帝的臉色愈來愈黑,他顫著手,狠狠將賬冊拍在幾上,未看劉珩,也未看縮在席上的劉冀,冷喝道:“王煥!” “臣在?!?/br> 王氏出身,位居太尉的王煥起身候命。 “江南盜糧與私鹽一案,朕交予你徹查,記住,朕要的是徹查!” 孝明帝怒了,他雖扶持寒門,打壓士族,卻不代表允許有人在他眼下,蠢蠢欲動,謀奪江山! 一時間,剛自太子遇伏一事中平復的朝堂,再度變得風聲鶴唳。 寒門人心惶惶,士族之氣卻是前所未有的高漲。 崔莞不知曉這些突變風云,輾轉**后,她終是下定決心,喚半夏引路,親自前往璞園,去尋劉珩。 ☆、第二百二十一章 謀算無遺方為策(下) 為侃侃子萌大爺加更 半夏引著崔莞剛行到院門前,便見一名仆從匆匆來報:“姑子,有客來見?!?/br> 有客? 崔莞秀眉微蹙,她在此處,應是頗為隱秘之事,不應有外人知曉才是,而且在建康,她相識之人并不多,加之能尋到劉珩密宅……應當只有一人。 “請進來罷?!?/br> 稍遲疑片刻,崔莞緩聲應道,她與半夏相視一眼,兩人一同往回走。 莫約半盞茶后,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崔莞抬起頭,便見一道窈窕的身影跨門而入。 “果然是你?!?/br> 一襲茜紅裙裳的華灼嬌艷動人,只是一雙靈動的眸子觸及崔莞冷漠的面容時,不似以往那般飛揚明媚,而是含滿愧意,略有些閃躲,尤其是聽聞崔莞清冷的聲音,她不由訕訕笑道:“我,我此次前來,是想探望一下你?!?/br> “探望?”一聲譏笑,自崔莞唇角溢出,“是看我可曾被辱?還是看我有無缺手斷腿?” “不,我并非此意?!奔饫难哉Z令華灼先是一怔,繼而急急言道:“昨日,我只是,只是……” 她素來自在慣了,于人于事,皆是隨心所欲,自重傷離開鄴城后,更是甚少與人敞開心扉直言直語,而今又羞又愧之下,竟連話都難以言明。 “既是說不出口,便無需再言?!贝掭笖炕啬抗?,執起半夏奉上的瓷壺,斟了一盞茶,捧在手中,慢慢啜飲,未再理會一旁神情黯淡的華灼。 望著崔莞神色中透出的冷意,華灼足下躊躇了一會兒,終是踏出,慢慢朝崔莞走去。 她走到崔莞對面的席子上,與上回一般,和崔莞隔幾相對,不過,兩人的氣勢,與前日在秦四郎置下的宅子中,截然相反。 “我與阿莞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罷?!比A灼略帶試探的目光掠過崔莞的小臉,看了一下立在她身后不遠處的半夏。 低眉順目的半夏雖一副恭敬之姿,但聽聞此話后,卻抬眼看向舉盞品茗的崔,好似只要崔莞不開口,她便不會挪開半步。 華灼無奈,唯有移眼轉向崔莞,“阿莞……” 慢條斯理的擱下手中茶盞,崔莞側首對半夏輕聲道:“難得有客上門,幾上空空,難免讓人覺得失禮,勞煩備一碟桃酥可好?” “姑子見外了,奴婢這就去備?!卑胂孽剀X兩步,便依言退下。 屋中只余下崔莞與華灼二人,一時間,氣氛靜謐下來。 崔莞垂眸盯著身前的青釉蓮紋盞,仿佛盞上蓮紋精致得令人挪不開眼一般。 今日華灼上門之意,并不難猜,只是,對于華灼的示好求和,她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畢竟,她既不愿就此輕易的原諒華灼,亦不能與其惡交,以華灼之勢,甚至是那名喚阿笙的男子,取她性命,便好似碾死一只螻蟻那般輕而易舉。 崔莞一言不發,華灼也垂頭不語,安安靜靜的跪坐于席子上,兩人就這般呆坐著,小半個時辰,都不曾聽見一絲聲響。 “你不是知會半夏,有要事和我相商?如此,便說罷?!贝掭秆鄣组W過一絲不耐,她為何要在此耽延? “我……”華灼突然抬手取盞斟茶,狠狠灌了兩口后,方低低說道:“我來與你賠罪?!?/br> “賠罪?”崔莞抬起眼,上下打量華灼一遍,搖頭淡聲說道:“不必了,我只期望,往后能與你離得遠一些,便可心滿意足?!?/br> “阿莞?!比A灼再也坐不住,她凝望著崔莞,認真說道:“昨日一事,實是我過矣,然而,我并非想害你,否則也不會致信劉珩,又讓阿笙一路追尋,那一刻,便是劉珩未能趕至,阿笙也會出手將你救……” “那又如何?”崔莞綻出一抹嗤笑,阻斷了華灼的辯解,她挺直腰身,十指緊緊交握,置于膝前,慢慢說道:“三言兩語,便可抵去你背信忘義?便可抵去我身上所受的傷痛苦楚?還有險些,險些……” 思及昨日,崔莞的心緒抑制不住激蕩起伏,浮起一絲怒意的清冷眸子微瞇,“這些事宜,可會隨你而言,煙消云散?” “我……”華灼被崔莞一席話,堵得啞口無言,半響方擠出一絲聲音,“我知錯,今日我來,是想與你說出昨日之事的真相,而后向你賠罪?!?/br> 崔莞嘆了口氣,“華灼,你口中言賠罪,可有無想過,我是否愿聽?你今日之舉,與昨日作為又有何不同?”說罷,她不欲再糾纏下去,慢慢起身,行出了門。 屋中獨剩華灼一人,仍舊呆滯的坐于席上,崔莞的那番話,于她而言,不可謂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