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崔莞搶在周老之前開口,緊盯著張康的目光轉到周老身上,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瞇起,明亮通透的目光中含著一絲了然,一絲失望,甚至還有一絲嗤笑。 周老心中浮起莫名的羞惱,突然覺得方才這小姑子贊過的話,合著此時明亮目光,宛如一道響亮的巴掌,甩得面皮陣陣生疼。 他頓時沉下臉冷哼一聲:“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子?!?/br> 到底沒繼續剛才即將說出口的決斷,這無疑是應了崔莞的話,給她辯解的機會。 周老開了口,余下的老翁自然也就無異議,張康心中雖急卻不敢阻撓,只得暗暗給阿音和李提使眼色。 崔莞頷首,盈盈給周老行了一禮,隨即轉頭看向仍泣不止聲的阿音,淡淡的問道:“阿音,你說是受我所害,那么我且問你,是我逼著你躺上榻?還是我逼著你與李提歡好?” 少女的聲音不疾不徐,卻摻著一絲迫人的冷意。 “你,你……”阿音瞪大了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見崔莞這般定定的看著自己,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似乎閃著譏笑,心中的怨恨不由噴薄而出,猛地開口嘶叫道:“那粥……”話剛出口又倏然止住。 她到底沒有失去理智,明白有些話能說,有些話萬萬不能吐露分毫。 崔莞心中泛起一絲遺憾,若阿音再多說兩個字,她便能輕而易舉的將事情繞到下藥一事上了。 不過如此也好,既然對方不敢提及此事,她手里便多一道籌碼。 “李提!”粟粥一事做不了文章,阿音轉念一想,又咬牙恨道:“李提可是受你所邀!” 她雖恨李提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可眼下不得不借著李提來封死崔莞的退路,橫豎李提為何而來唯有她與張郎以及李提本人心知肚明,只要一口咬定是崔莞所邀,事情便有反轉的余地! 聽了阿音的叫嚷,崔莞嘴角淡淡一翹,眼波流轉,落向縮在破衣柜后探出半個頭顱的李提,溫潤的眸子瞬間漫起一層濃烈的殺意! ☆、第十章 顛倒是非強奪理(下) 一張方臉,濃眉入鬢,瞳仁烏黑,看上去還算俊秀,就是那雙三角眼讓他多了一股猥瑣和痞氣。 看著李提閃躲的摸樣,崔莞的眸光有些晦暗不明。 前世她得勢遣人回村時,這座位于雍城遠郊的小村早已毀于戰火,無論是阿音張康還是李提均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如今這些人就在眼前。 欠下的債,她自當親手一點一點討回! 對上崔莞剜rou刮骨似的眼神,李提心尖顫了幾顫,后背竄起一陣寒涼,即將出口的附和之言倏然梗在喉中,嗖的一下縮回頭顱不自覺的往衣柜后挪了兩步。 少頃,當他再度抬眼,卻發現崔莞仍就一副施然淡漠的樣子,仿佛方才那記眼刀是他看錯了一般。 “李提?!贝掭胳o靜的站在原地,冷冽的目光在張康臉上打了個轉兒,再度落向已經整個縮進衣柜后的身影,聲音輕緩而冷冽:“你方才說是我親口邀你上門,還說一進門便無故昏厥,醒來卻發現與阿音同榻而眠,可對?” 她將“無故昏厥”和“同榻而眠”咬得極重。 這番話一出口,張康面色倏然一變,剛想作聲,卻瞥見周老等人掃來的目光,只好不甘的合上嘴,但看向李提的眼神頓時變得焦灼起來。 許是崔莞的神態太過從容,李提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但話已出口,又有那么多人親耳所聞,也由不得他抵賴,干脆探出頭,咬牙點頭道:“不錯!” 崔莞再問:“可有人所見?” “這院子偏遠,尋常人無事也不會來此晃蕩,再說若是有人,你還能行這等齷蹉事?” 此時此刻還不忘往她身上潑臟水,崔莞眸底閃過一絲清冽的冷芒,聲音卻減弱了幾分,隱隱含上一縷歡喜:“那便是沒人看見!” 李提聽言,便以為崔莞心虛了,當即挺起胸膛喝道:“你別想狡辯,如張家郎君所言,若非遭人暗害,方才又豈會讓阿音出聲驚動諸位?” 說起來李提發現榻上人并非是崔莞時,也曾想過抽身離去,但他平生并無別的嗜好,唯獨好女色,否則也不會一眼便看中身姿窈窕的崔莞,甚至不介意她毀了容。 阿音的身段雖看上去不及崔莞,但也不算差,又見天色尚早,李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摟著阿音顛鸞倒鳳,不想沉醉其中誤了時辰,聽到動靜想拔腿開溜已是來不及了。 起初他還謹慎的捂著阿音的嘴,生怕她突然清醒,可聽到門外張康即將把人引走,心頭一松,不知不覺撒開手。 碰巧此時阿音蘇醒過來,這才壞了事。 得了李提的應答,崔莞看了眼他與阿音及張康臉上故作的篤定,眸底閃過一絲幾近于無的冷笑,轉頭對周老淡聲道:“如此一說,李提與阿音,確有可能是遭人陷害?!?/br> 周老皺起眉頭,犀利的目光在崔莞蒙著面巾的臉上來回打轉。 這小姑子剛才還口口聲聲要對質,怎么這會兒反倒改了口? 莫非見實在無法脫身,便打算俯首認罪? 思來想去,越覺得方才的寬宏像一抹諷刺,他不由冷哼一聲,嚴厲的道:“這么說你承認阿音所言,是你下的毒手?” 眾人的神色均變得難看起來,憤怒的目光再度聚集在崔莞身上。 ☆、第十一章 了結恩仇禍難料(上) “還是周老明察秋毫!”原本焦慮的張康見狀,心頭不由一松,借機高高的捧了把周老,一副小人得志的摸樣。 崔莞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理會張康的挑釁,一雙墨眸始終平淡如水,靜靜的看著眼前的老者。 “周老請稍安勿躁?!彼抗庠诒娙四樕蟻砘剞D了一圈,淡淡的開口道:“諸公以為,以阿莞的力氣,能否將毫無知覺的李提拖入屋內而不留一絲痕跡?” 李提雖然長得不是三大五粗的摸樣,但比起嬌小的崔莞,也壯了不止一圈。 光憑崔莞一人,想將李提拖入屋中都極為難辦,更何況是不留痕跡。 眾人下意識搖了搖頭。 張康沒想到崔莞竟還敢為自己申辯,不加思索開口爭道:“李提一早便出了事,眼下已經是正午,即便有什么蛛絲馬跡也早被你清理干凈?!?/br> “言之有理……” 周老等人深以為然,甚至不少人已經叫嚷著要按族規處置崔莞。 這山野小村雖雜姓共生,但村民卻以周姓居多,村中一輩輩沿襲下來自是以周家族規為準,因而周姓嫡系中年紀最大的周老便成了村中最具有威勢的人。 在眾人看來,這惡毒的小姑子已經是窮途末路,可崔莞眼中卻無一絲慌張,她勾了勾嘴角,忽的揚聲道:“張家郎君既然愿意為李提作證,那阿莞自然也有人為證?!?/br> 隨著她的話落,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自圍觀在院門的婦孺中擠進院子。 “周郎中?”看到來人,張康眼底的得意還未褪去,驚愕和慌張已經浮上面容,“怎,怎會是你?”m 不但張康意外,就連周老等人也料不到,平素在鎮上藥鋪做掌柜的周郎中會在此時出現。 “平建,莫非你也通曉此事?”周老人老成精,見崔莞請出周郎中,心中隱隱有了些許猜想,面色不由沉了下來。 周郎中先是上前給周老拱手行禮,而后看著神色驚慌的張康,冷笑一聲,道:“您老多慮了,若是我早知張康起如此歹毒的心思,又怎會將鬧羊花賒與他?” 鬧羊花??? 周老面色大變,圍在四周的人群也忍不住發出陣陣驚呼。 即便村里人不通醫理,對鬧羊花卻是了若指掌,深山老林里少不得兇猛野獸,一些以狩獵為生的村民便用摻了鬧羊花的餌食為陷阱,迷暈兇獸好捕殺。 但張康瘦弱不堪,手無縛雞之力,又豈會去狩獵? 剎那間,眾人看向張康的目光變了。 “你,你……”張康面色青中泛白,他雖好吃懶做,卻有幾分小聰明,否則也不會將村尾那難纏的**哄得服服帖帖。 從周郎中出現的剎那,他便明白怕是要東窗事發了。 張康想叫嚷,想狡辯,張著口卻吐不出半個字。 周郎中雖是旁支,但多年來常常予村里人施醫贈藥,威望不比周老低多少,有他開口,眾人的心思一下就轉變了。 崔莞亭亭玉立,靜靜的看著張康慌張中逐漸透出絕望的面容。 說來也真真好笑,李提時常做些雞鳴狗盜之事,爬墻頭聽壁角更猶如家常便飯,上一世她不得已委身李提,卻沒少在他喝得酩酊大醉時聽聞一些村中的隱秘。 周郎中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同村尾的王**不清不楚,恰巧張康也與這位年輕的**有染,李提便是用此事威逼利誘張康,使得張康對她下此毒手。 崔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閃而逝的冷冽。 一早她將阿音扶上榻后,便出門尋了時常趕著驢車來回村鎮之間走動的貨郎,將僅有的幾枚五銖錢盡數取出,托貨郎尋由頭將周郎中請回村。 隨后又引著周郎中藏身那株大槐樹下,果然碰上了自王**屋里出來的張康。 接下來不必她多說,周郎中一口應承了作證一事。 當然,若一開始便讓周郎中現身,自是省去不少麻煩,但張康與李提心思狡詐,未必能一擊就中,若是叫他們脫身,再生出別的心思,只怕會平添波折。 因而她以退為進,誘著張康與李提一步一步踏入早已布好的陷阱! ☆、第十二章 了結恩仇禍難料(中)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張康無端端的怎會尋你拿鬧羊花?你莫不是記錯了?”周老神色莫測,嘴里雖問的是周郎中,目光卻晦暗的掃向一旁亭亭玉立的崔莞。 這番話,明里暗里都含著偏袒。 果然如此??!崔莞眼眸輕閃,面巾下的嬌唇噙上一絲冷意。 周氏雖是名不經轉的小族,可祖上也曾出過一兩位識字的郎君,因而最重視名望,張康李提等人雖不姓周,卻自小居住在村里,若大jian大惡之名傳揚出去,周氏一族不免會受到些許牽連。 周老畢生心愿便是重振門風,又豈會讓人壞了周氏的聲譽,這會兒什么公正廉明都顧不上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將此事掩下,最好悄無聲息的處置完畢。 可惜…… 崔莞心中冷冷一笑,抬眸看了眼面色鐵青的周郎中。 “族老,平建并未記錯?!敝芾芍心抗馊绾?,狠狠剜了下不斷往后縮瑟的張康,正義凜然的道:“鬧羊花平日里買的人便少,又怎會記錯?再者鋪中備有簡冊,何人何時購去何物均有記載,族老若不信,平建可將簡冊取與族老一觀?!?/br> “你……”周老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萬萬沒想到周郎中一張口就是拆臺,顫抖的抬起手臂指著周郎中,可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 崔莞冷眼旁觀,周老以為每個人都當以他為首,卻不曾想過,周郎中自幼便隨父離村,對族人本就無過多感念,多年的照拂無非是看在同為一族的份上罷了。 再者人生大仇莫過于殺父奪妻,親眼目睹張康與王**有首尾,周郎中如何還忍受得??? 對于揣測人心,活過一世又嘗遍冷暖的崔莞,絕對不比偏安一隅的周老遜色。 縮在墻角的張康心驚膽戰的看著周郎中,腦海中飛快的思索脫身的法子,倘若不是被突如其來的變化亂了神智,也不至于糊里糊涂的讓崔莞揪出下藥一事,如今再有周郎中為證,只怕…… 他目光閃爍的盯著同樣驚慌不已的阿音,周老方才話里的維護,他并未遺漏,事已至此,若想好好活下去,須得有取舍才行! 張康將眼用力一閉,再睜開時已經含滿了憤怒,同時趁著眾人不注意,猛地沖入屋內,沖著尚未回過神的阿音“啪”的一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賤人!竟趁我不察,偷偷做下這等穢事,好不要臉!” 阿音下意識抬手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震驚的看著面色猙獰的張康,恍惚了下才陡然明白,素來恩愛和睦的情郎這是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她身上! “張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