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擱著布簾，關何站在外面問道，“還好么？”

    “嗯……還好?！鞭僧嬅摿艘律?，摸索著跨進木桶，直到熱水漫過全身，才松了口氣，“我自己可以……你去休息吧?！?/br>
    關何低低應了一聲，“有什么事喚我?！?/br>
    “好?！?/br>
    熱氣騰騰撲面，她將頭發放下，掬水仔細洗凈上面的污泥。胳膊上幾處淤青由于碰到溫水，痛意更甚，她索性屏氣，整個人埋入水中。

    活這么久，還是第一次遭受這樣大的侮辱，從前只覺得自己家境不好，但凡金枝她們說起吃穿之類的事，總會心生自卑。

    而今想想，那能算什么？再如何也比她眼有殘疾好……

    人性果然貪心不足。

    有的時候想著沒有的，沒有的時候又去想曾經有的……

    泡到熱水也慢慢涼下去，奚畫方開始尋巾子擦身。關何將東西都放在手邊，她一抬就能碰到，正小心翼翼要從木桶里出來，怎料剛邁步子，腳踝竟傳來一股刺痛，她下盤不穩，登時打了滑，重重栽倒在地。

    這下可摔得不輕，比之前在藥鋪門前還要厲害，渾身都疼，連頭都有些發暈。

    門外聽得里頭動靜如此之大，關何也料想到是她碰在何處，一時顧不得許多，打起簾子就進來。

    入目一看，頓然驚愣在場。

    ☆、第89章 【各自天涯】

    奚畫一手撐著地，勉強支起身，然而另一手卻使不上半點力氣?？茨枪穷^錯位的樣子，想來是脫臼了。

    關何忙將擱在木桶旁的外衫取來，上前將她裹住，隨即就打橫抱了出去。

    她胳膊正磕到臺柜上，刮了一抹紅色，大約是淤血。

    關何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先拿手撫了撫她傷處，奚畫登時輕叫出聲。

    “啊……疼疼……”

    “這邊脫臼了?！彼櫭嫉?，“我馬上給你接骨，可能會有些痛，你忍一忍，很快就好?！?/br>
    “脫、脫臼？”長這么大還沒遇上過這種事，奚畫登時慫了，“是不是很疼的？要不我們還是去看大夫……”

    “我接得好，你放心?！?/br>
    “可……可是……”不等她猶豫，連心理準備都沒做好，關何伸手兩下，咔咯回了位。

    “啊啊啊??！”

    痛感雖只一瞬，但也夠強烈了，奚畫暗惱他不提前知會一聲，拿手揉著傷處，噘嘴不說話。

    關何也未看她表情，翻來覆去在她胳膊手肘上找淤青。

    “還有別處傷了沒有？”

    “嗯……”奚畫輕輕抽了抽鼻子，“腳踝還有點疼?！?/br>
    “腳踝？”視線轉到她腿上，腳脖子下三寸之處有道淺淺的紅痕，也不知是幾時弄傷的。關何自包袱中翻來藥酒，低頭給她擦拭。

    鼻中嗅到藥水的味道，奚畫心里感慨，靠著架子床難過道：“我可真沒用……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br>
    “怎么又說這個?！标P何眉頭未展，抬眼看她，“你眼睛得病才幾日？能做到如此已經難得了，凡事都得有個過程，急也是急不來的?！?/br>
    難得聽他說話這么認真。轉念一想也覺得自己太消沉了，從前總說他這樣那樣，如何如何不對，眼下事到臨頭，倒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頓。

    奚畫拉著衣衫默默無語。

    正出神時，手頭驀地落下一個冰涼圓潤的物體，她那食指摩挲了半晌，像是一塊玉。

    “……什么東西??？”

    關何收好藥瓶，不答反問：“你自己摸摸看?！?/br>
    知道他是有心考她，奚畫遂屏氣凝神，集中注意力，此物明顯有幾處凹進的痕跡，她顰眉思索了一陣，笑道：“是你的牙牌？”

    關何贊許地點點頭，“嗯?！庇謸Q了一樣遞給她。

    “你試試，能不能摸出上頭寫的字？”

    這回手頭握的是個瓶子，形狀不大，量來是給她上藥的藥瓶。奚畫仔細撫了片刻，揚眉道：“白藥草烏膏？”

    “不錯?！标P何笑意漸濃，另取了一瓶。

    “這個呢？”

    “止血活絡丸?！?/br>
    “這個呢？”

    “……什么呀，我的發簪嗎？”

    ……

    興許是信心倍增，認出得越多，她精神也越發好轉。

    關何回頭又去桌上拿別的，剛一側臉，她手便悠悠撫了上來，指腹緩之又緩地在他眉眼和鼻尖劃過，然后另一手也一同捧著，神情沉靜，似乎是在辨別什么。

    他沒敢動，“怎么了？”

    “沒什么?！鞭僧嬜旖鞘庨_笑意，輕聲道，“我就想摸摸看你的樣子……”

    聞言，他驟然一怔，只愣愣看她，由著她用手一遍一遍的觸摸，然后淚水滿眶。

    “關何……”

    她喉中苦澀，強忍著把眼淚憋回去，笑顏如花，“我好想見見你啊?！?/br>
    關何伸手握住她手背，千言萬語此刻一句也道不出口，望著奚畫盈盈秋水，眼眸里卻看不到自己，心中不禁一酸，俯身便吻了上去。

    從出事到現在，兩人一直忙碌奔波，也未曾靜下心來與她廝磨。關何本沒打算深吻，不知為何竟不舍松開。

    她秀發尚未干，因得剛出浴，渾身都是清新的氣息，脖頸上的肌膚還淺淺泛著紅色。腦中縈縈繞繞的，盡是在浴房見著她的場景，一時心蕩神馳，不由自主往她肩頭鎖骨親去。

    方才在內室摔得突然，奚畫只罩了件薄衫在外，經他時重時淺的啃咬，領口早已凌亂，衣衫之下，若隱若現，再往里就真的是寸縷未著了……

    奚畫禁不住心跳加快，呼吸愈漸不穩，她縮了縮脖子，低低喚道：

    “關何……”

    聽得她出聲，關何神志才清醒幾分，指尖捏著她衣角，猶豫再三后，喑啞著問道：

    “小四……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奚畫頓時沉默。

    盡管睜著眼，卻看不到他的模樣，臉又熱又燙，只怕已經紅得不成樣子。思忖少頃，心想：反正自己也瞧不見……有什么可害羞的？

    如是一番安慰后，她潮紅稍褪，緩緩點了一下頭：“好?！?/br>
    話音剛落，周身便覺一涼，外袍滑到腰間，關何坐起除去衣服，迎面便欺了上來，頃刻間灼熱的溫度比穿著外衫時還熱上幾分，鋪天蓋地的罩在床上。

    從前只是抱著她，沒有這般親密接觸過，他只感到鼻中吐息全是少女幽暗的體香，情難自禁，唇齒吻著她耳垂，手卻攀上肩頭，慢慢滑入衫子最里……

    奚畫被他吻得迷糊，全身無力，雙手也不知放在何處，想去抱住他腰身，又擔心觸碰他傷口，左右為難之時，關何右手伸出，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關何越吻越低，肌膚上濕意冰涼，微風一吹尚感到些許清冷。

    意亂情迷之際，奚畫懵懵懂懂地回憶羅青與她說過的這房中之事，忽而想，等下會不會很疼？要是很疼該怎么辦？

    她好像還沒做好準備……怎么就草草應了……

    正亂七八糟胡思亂想時，猛然感到一陣清晰的痛感，奚畫咬著牙倒抽了口涼氣，和他相握的手也隨之收緊。

    將她反應收入眼底，關何忙俯下身在她嘴唇上親了親，亦怕傷到她，不住地柔聲寬慰。

    陽光透過窗欞的縫隙照進屋內，一地斑駁的陰影，忽明忽暗，其中能聞得有人低語，有人呢喃，滿室溫暖。

    *

    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奚畫從他懷里探出腦袋，還沒等開口，關何已先問道：“怎么了？”

    她訝然，“你醒了？”

    “嗯?！彼鋵嵥脺\，并未睡多久。

    “這會兒什么時辰了？”

    “酉時?！标P何偏頭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剛黑?！?/br>
    “這么晚啦？”奚畫吃了一驚，竟不知自己已睡了快三個時辰。難免感到不好意思，只把頭又埋回他懷中。

    被衾里，關何撫上她背脊，亦把她往胸前帶了帶，緊緊摟住。

    心頭倒有幾分小慶幸，還好她瞧不見，否則那時定然會讓他十分尷尬……

    這般想過后，又覺得愧疚。她才失去親人，雙目又瞎了，自己卻在此時對她……于情于理都難辭其咎。

    閉眼瞇了一陣，奚畫總算是沒了睡意，忽然喚他：“關何?！?/br>
    “嗯？”

    “……我們，這算是成親了么？”

    他怔了一下，笑答：“算吧?！?/br>
    聞言，奚畫皺了一下眉，佯裝委屈地扁扁嘴：“當初說好的八抬大轎呢？”

    關何微微一笑，“等咱們安頓下來我補上，好么？”

    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她眼珠一轉，突然問：“眼下咱們還有這么多銀子使么？我看這些天花了不少……夠用么？”

    聽她也跟著自己說“咱們”，關何不由欣慰，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彼麑㈩^埋在她頸窩，“我肯定是不會讓我媳婦受累受餓的?！?/br>
    奚畫撲哧一笑，又是羞澀又是歡喜，也伸手回抱住他。

    “等去了山莊，看了病，我們就找個清靜的地方，沒有戰事，也沒有紛爭，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關何依言頷首，“好?！?/br>
    她眉眼一彎，笑道：“那我想開個書院呢？”

    “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