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就行了?！?/br>
    她笑得和藹：“你能這么想，她如何看你，還重要么？”

    ……

    關何深吸了口氣，閉目讓心緒平靜下來，隨即策馬朝平江城而去。

    *

    城中一間小屋內，丁顏正從里間端了熱茶出來，笑吟吟地擺在桌上，目光卻往那邊尚在神游太虛的奚畫看去。

    “怎么啦？好好兒的，如何想著跑這兒找我來了？”

    “……你很忙嗎？我是不是打攪你了？”

    “沒有沒有，今兒書院休假呢，我沒事?！闭f著把茶水給她斟上。自己則拿了一塊青團來吃，“你病好了？”

    “好了?！彼卮鸬眯牟辉谘?，捧了茶杯在手，良久也沒去喝。

    “小顏，我……我有些事想問問你?！?/br>
    “嗯？”丁顏嚼著嘴里的食物，含糊不清道，“你問?！?/br>
    “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叫明月山莊的地方？”

    “嗯，知道一些?！倍☆伆ぶ?，隱約感覺到她所問之事非同一般，不由壓低聲音，“怎么了？你是……想殺哪個人么？”

    ☆、第56章 【紅塵作客】

    “不不不，不是?！彼琶u頭，垂眸遲疑了很久才又問，“你……可曾聽過一個叫夜北的？”

    “夜北？”丁顏略一思索，笑起來，“啊，是他啊?！?/br>
    “你知道他？”

    “他可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殺手，明月山莊第三堂的堂主，據說箭法極好，殺人于無形?！?/br>
    奚畫一呆：“他是殺手？！”

    “對啊，你去青樓賭坊里隨便問問，沒人不知道的?！彼似鸩璞瓉?，喝了一口，接著道，“他要價可高了，山莊內，除了排頭的兩個護法外，就他的價格最貴。有時候逢上人多，你拿著錢他都不一定搭理?！?/br>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曾說……

    ——“雇得起我的價錢可不低，京城那邊多少人捧著銀子來都不一定排得上隊?！?/br>
    奚畫咬著下唇，目光死死盯著杯中茶水，心頭似有千百般情緒涌上來，難以言喻。

    “……小四?！彪[約覺察到她神色中的異樣，丁顏抬手推了推，“你怎么了？怎么臉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顏?！鞭僧嫇荛_她的手，卻是帶著最后一絲期待地，看著她，“殺手……都會殺很多人嗎？他們……會不會也不殺人的？或許，或許殺的只是壞人？”

    “小四……”丁顏對她此言甚感莫名，“殺手當然是要殺人了，只要你肯給錢，他們怎會管殺的是誰?！?/br>
    “……”

    眼睛像是進了許多星星，晃得她有些目眩。

    奚畫放下茶杯，顫顫巍巍站起身。

    “小四，你沒事吧？”

    看她嘴唇驀地白下來，丁顏倒是嚇了一跳，忙起身去扶她。

    “我送你回去休息?！?/br>
    “不、不打緊?！鞭僧嫈[擺手，揮開她，“我只是有點頭暈……自己能回去的，你不用送了?！?/br>
    “可是……”她那表情，丁顏著實放心不下，“不如我去叫關何過來吧？”

    “不不不！”說這句話時，她口齒瞬間清晰起來，連連搖頭，“我很好，真的很好，先……走了?！?/br>
    “誒?！痹朐偻炝魩拙?，但見奚畫轉身就往外走，丁顏抬起的手緩緩落下，神色擔憂地目送她行遠。

    這一路走著，腦中渾渾噩噩。

    比夢里還要不真實，她強打精神，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如今什么都只是猜測，只是猜測而已。

    她不能就憑自己的胡思亂想去如此惡意的揣度關何。畢竟……畢竟他從頭到尾都沒害過她，一直以來，在她心里，他都是……

    一個極好極好的人。

    “小四啊?！?/br>
    耳邊有人喚她名字，奚畫渾身一個激靈，抬起頭來，那邊的羅青兜著簸箕，正朝她招手。

    不知不覺都走回家了。

    她伸手拍拍臉頰讓自己腦子清醒些，繼而才走進去。

    “娘?！?/br>
    “跑哪里去了，怎么都不說一聲！”羅青皺著眉嘆氣，“早間才訓了你，怎么這會子就忘了？還真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我突然有事，出去走了走……”奚畫低低回答。

    “出門不知道給我打聲招呼嗎？！”越說越氣，羅青忍不住呵斥，“轉個身進來屋里就沒人了，這得多讓人擔心??！”

    她把頭垂得更低：“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br>
    “哎，我說你……”

    正將擺開架勢好好念叨一陣，那屋里忽有人笑道：

    “你也是的，姑娘都回來了，何必還說她呢?；貋砹瞬痪秃昧?？”

    聲音聽著很耳生，是個女子，難不成家里來客人了？

    奚畫探探頭往里頭瞧，羅青也忙側身尷尬地笑了笑：

    “姑娘不懂事，我的話啊，從來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br>
    “那可不，我家里的囡囡也是這么的……”

    “還杵在這兒作甚么？”羅青對奚畫使眼色，“你三舅母特地從蜀中趕過來的，快上去給人家請個安問個好?！?/br>
    “哦……”聞言，她便走進去，向那坐在桌邊兒的嬸子施禮道，“舅母好?！?/br>
    “誒誒，乖了乖了?！蹦侨四?，上下打量她，頗為高興，“也就幾年沒見，小四都長這么大了！”

    奚畫臉上帶笑，也望著她瞧。

    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微變，又專注看了她身著的衣衫，眉頭皺了許久。

    “舅母……一直住在蜀地？”

    “是啊?！彼嗳嗨l髻，笑問道，“怎么？”

    “……你們那邊……”她不自覺咽了口唾沫，輕聲問，“有板栗吃么？”

    此言一出，羅青和這三舅母皆愣了一下，隨即便都笑了起來。

    “板栗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哪里沒有？怎么？姑娘想吃了？”

    奚畫心里一陣酸澀，沉默地搖搖頭。

    羅青自不知她所思所想，只頷首笑道：“想吃就出去買吧，正好你舅母來，咱家菜還不夠，你再去外頭買點瘦rou和蘿卜?！?/br>
    話剛說完，那邊舅母就嘆道：“我就坐一會兒，何必這么大費周章，隨便吃點也就罷了?！?/br>
    “這哪兒能啊?！迸滤€要推辭，羅青取了銀兩塞到奚畫手上，忙催道，“快去快去，別讓你舅母等久了?！?/br>
    “哦……”

    她捏著碎銀子慢慢走出小院，腦中茫茫然地想事情。

    時近正午，滿街的炊煙味，身側行人熙熙，叫賣之聲，聲聲敲在耳畔?；谢秀便钡馁I了rou和菜，奚畫抱著菜籃子，從小巷子里穿過。

    熱鬧的人群一下子離她遠了，此地靜得出奇，不知因何故，周遭竟一個人也沒有。

    她正自巷口出來，陽光刺目，卻聞得一聲馬匹的嘶鳴。

    奚畫微微一愣，偏頭往一旁看去，那小院前，臨河垂柳之下，有一人從馬背上下來，視線一轉也落在她的身上。

    笑容如暖陽。

    “小四?！?/br>
    “你來得正好?！标P何將放在馬上的包裹取下，打開來試了試里頭一個小盒子的溫度，尚是熱的，他不由松了口氣，朝她笑道，“我去蜀中帶了點東西給你?！?/br>
    奚畫望著他，然后也艱難地勾了勾嘴角：“是什么？”

    “路過書坊，瞧到一塊硯臺很好，我想你大概會喜歡?！?/br>
    他一面說，一面向她走來。

    “對了，還有……在青口鎮的糖糕鋪子，上回你說想吃……”

    先將裝硯臺的盒子遞給她，而后關何又窸窸窣窣地往包裹里翻找。

    “你等等啊?！?/br>
    “好?！?/br>
    奚畫捧著那塊沉甸甸的硯臺，眉目沉靜地瞧他在包袱里搜尋，繼而很自然的，開口喚道：

    “夜北?！?/br>
    幾乎是同時，關何習慣性地抬起頭應聲：“嗯？”

    一股寒風從街口卷了過來，把他兩人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波濤一樣的翻滾。

    她就站在他一丈開外，卻似是隔了萬水千山，驟然一段遠之又遠的距離，而她的眼神，仿佛不認識他一樣，微皺的眉頭，滿目都是驚異。

    手里才拿出來的糕點，因為沒抓穩而滑落，啪嗒碎在地上。

    關何亦怔怔與她對視，本想開口解釋，但諸多言語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