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墻外燈火斑斕，照了一片樹影在地。只見那墻角暗里，黑壓壓的站了數人，花深里正說著話，余光瞧他走過來，遂側頭笑道：

    “喲，來啦，你家‘四姑娘’呢？”

    “別混叫?！标P何皺眉不悅，行至樹下，淡淡道，“我已讓她先回去了?！?/br>
    他展目看了一眼眾人，問道：“你們如何來了平江？還帶了這么多……嗯？”仔細打量后，關何微怔：“怎么都是我的人？”

    “莊主吩咐我們過來的?！蹦巧倌昕繅Χ?，挑眉對他道，“聽聞此地藏寶，莊主那見錢眼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便宜不撿白不撿?！?/br>
    “你是……”舉目打量，此人瞧著有些眼生。

    “是青衣?！被ㄉ罾锝忉尩?，“這位是新的青衣?！?/br>
    “新的青衣？”關何聲音一沉，已然是預料到了什么，“那從前的青衣……”

    “前幾日死了?！被ㄉ罾锫柤缧π?，瞧他表情驟然變化，輕嘆道，“沒辦法，一個青衣死了，總會有第二個青衣。你也該明白，以后你夜北死了，世上也會有第二個夜北，咱們莊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殺手?！?/br>
    關何默然半晌，才把視線移到那少年身上，后者看著比他還小幾歲，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朝他拱手抱拳：

    “夜北堂主，久聞大名，今日一見……幸會幸會?！?/br>
    他沒答話，不咸不淡地頷了頷首。

    “莊上正巧又接了樁大生意，西江帶著一半人去契丹了，所以只能把你的人帶過來?！被ㄉ罾锱闹绨?，笑問道，“不介意罷？”

    “無妨?！标P何點點頭，“看著點使就是了?！?/br>
    “呃，我的意思是……”她甚是委婉地輕咳了一聲，“讓你的人，看到方才那情景……”

    關何：“……”

    她話音落后，那人群里便有幾個憋笑憋得艱難，“噗”了兩下。

    關何聞言就喝道：

    “笑什么？！”

    底下仍聽得幾人壓著聲音，交頭接耳，學得那是惟妙惟肖。

    “……堂主方才連千機弩都放出來了?！?/br>
    另一人偷笑：“人還說‘你們，要一起上嗎？’?！?/br>
    又有人接話：“‘死活不顧’?！?/br>
    “噗……”

    花深里掩嘴靠著青衣，雙肩劇烈抽搐，笑得前俯后仰。

    關何自覺尷尬異常，抬眼看了那幾人，眉峰一擰，厲聲斥道：

    “有什么可笑的，閉嘴！”

    一干人等忙斂容收笑，正襟肅然，鴉雀無聲。

    雖是如此，關何只感到頭疼心累，扶額暗嘆不已，繼而便轉身問花深里：

    “莊主叫你們來尋寶？可告訴你們那是什么寶物了么？”

    “那倒不曾?！彼姥曰卮?，“不過據悉，這附近有一窩山賊也在探寶，莊主說等他們找到了，我們坐收漁利就行，也懶得費那功夫?！?/br>
    的確是莊主一向的作風，關何輕嘆道：“你們記得小心行事?！?/br>
    “那是自然了?！鼻嘁律倌旰退南轮搜凵窠涣髁艘环?，笑得不懷好意，“我們不會暴露你身份的，不過也勞煩夜北堂主以后出門，別拿淬了毒的弩/箭出來和人干架好不好？我瞧著都嚇人……”

    聞言，周遭又是一陣悶笑。

    關何：“……”

    *

    次日，天氣不好不壞，早上尚且涼快，日頭不大。

    又逢雷濤的騎射課，上回奚畫以身子不舒服為由僥幸躲過馬上射箭的練習，這次看著那前面悠閑吃草的馬兒，頓然感覺自己是在劫難逃。

    小校場一旁，幾匹白駒正低頭撲哧撲哧磨著蹄子，陽光淺淡，雷濤叉腰在手，一臉享受地瞧著面前的幾排學生。

    “諸位，多天不見，還是這么沒精打采的??！”

    底下學子甚是配合得發出一陣唏噓。

    “大家別這么失落嘛?！崩诐事曅α藥紫?，“今兒我特意從幾位唐門弟子手上借了一把連弩，讓你等也開開眼界！”

    一聽有新奇東西看，眾學子瞬間提起精神來，挨挨擠擠湊上去瞧。

    雷濤自背后出手，聞得一聲輕響，只見一個暗紫色的弩機現于眼前，此物兩端裝有銀色機括，中成絳紫，長約五尺，槍身刻有極其精細的紋飾，外形類似十字弓，但與尋常十字弓似乎又有些不同。

    一人發問：“雷先生，此為弩/箭？”

    “誒——”雷濤一擺手，“這可并非一般的連弩，江湖人稱其為‘千機弩’，因此中暗藏千機，暗器機關甚多，又能做百般變化隨身可帶，很是便捷。連戰場上都有不少使這個的?！?/br>
    “千機弩？”

    奚畫在人群縫隙間看得些許形貌，越瞧越覺得眼熟，回頭便對關何道：“這個怎么和你昨日拿的那么像呢？”

    “……巧合而已?！彼蛔匀坏睾笸艘徊?，“我那個只是普通的窩弓……怎能和此等精妙暗器相提并論?！?/br>
    似乎也覺得不可能，奚畫懷疑了一陣，倒沒再細想，反而環顧了一圈兒，小聲道：

    “水三今天沒來?！?/br>
    “嗯?！标P何有所覺，“我也沒瞧見他?！?/br>
    “會不會是被那群匪賊給抓走了？”

    越想越擔心，奚畫愧疚道：“要是我能早點探出那圖紙的秘密就好了……”

    “又不關你的事?！?/br>
    “話是這么說，不過……”

    一言還未道完，那邊就聽雷濤朗聲道：“今天大家就來練練這連弩吧，往日總叫用弓，怕你們也是乏得很了。來來，我這兒有十字弓，一人拿一個?！?/br>
    奚畫一聽就感到麻煩：“怎么要又用這個……可我連弓都射不好啊……”

    還沒來得及感慨完，雷濤接著補充下文：“每人得中靶五箭，但凡午時未完成任務者，繞場跑十圈?！?/br>
    這一瞬，奚畫驟然感到呼吸困難……

    校場上靶子齊齊而擺，只聽得四下里“嗖嗖”聲響不斷。

    從前只在書上聽說過弩機，現下真真切切捧在懷里，即便有看雷濤演示，奚畫還是覺得無從下手，一連射了好幾發卻連靶子都沒碰著。

    她在這方面的確是半點天賦也沒有，可說到底自己本就是個姑娘家，刀刀槍槍玩不利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金枝還陪著，一排靶看過來，就她倆這兒一箭也沒中，這場面難言凄慘。

    “雷先生一時興起，倒要我們陪他受累?！苯鹬δ弥鞘止?，沒趣的擺弄了一陣，噘嘴道，“這怎么玩嘛……”

    又一箭射偏，擦著那靶子一邊兒而過，奚畫撫了撫額，偷偷瞄了那邊的雷濤一眼，朝金枝道：

    “這么著，等會兒趁雷先生不注意，咱們把箭戳到靶子上不就成了？”

    “好好好！”金枝撫掌贊道，“這個好這個好，小四真有你的！”

    一聽有人夸，不自覺就顯擺起來：“那當然，有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我這是頭腦發達四肢簡單?！边€沒得意夠，對面就聽雷濤那洪亮的聲音，響徹云霄。

    “奚畫，你過來，到我這兒練！”

    “……”

    一過半個時辰，頭頂上太陽漸漸大起來，奚畫內心悲憤地上好弩/箭，狠狠抽了一發，她這才中一箭，也不知道要練到幾時，偏生雷濤還跟看犯人似得在一旁專注死死地盯著，想偷jian耍個滑都不能夠。

    今日果然是多舛。

    “哎……”

    一口氣嘆了一半，身邊忽聽得一人道：

    “小四，你這么射箭射一天都中不了五發的?！?/br>
    “誒？”她一轉頭，便見關何站在左側，抱著臂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手上的連弩。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奚畫自地上拾了一根羽箭裝上去，努努嘴，“靶子射好了么，就這么閑地四處溜達？”

    “不過五箭而已，有何難?！彼?，“我在這兒站著都看了你半個時辰了?！?/br>
    她微愣一瞬，隨即不相信道：“這么大口氣……你靶子呢？”

    關何頷首看向旁處：“在你右邊?！?/br>
    “我右邊？我右邊那不是……”

    奚畫視線一轉，驟然噎住。

    這家伙，居然是五發全中……

    起初還以為是雷先生練習的靶子，沒想到竟是他的……

    奚畫甚是不甘地扭過頭來，認認真真把那連弩舉起，正待要扳動上頭的懸刀，關何卻伸手一攔，正色道：

    “你姿勢沒對，這箭射出去，也中不了靶?！?/br>
    她狐疑地望著他，不情不愿地問道：“那你說怎么射？”

    “把腰挺直?！标P何幾步走到她背后，抬手將她胳膊托起，另一手輕摁著上背脊，生生把她腰身板直。

    “臂膀別動?！?/br>
    沒料到他會手把手過來教，奚畫登時有些手足無措，正覺他胸膛貼上來，渾身便不由發燙，耳根更是燒得灼熱。原想抽手避開，關何卻似并未留意一般，掌心仍覆上她手背。

    “別走神?！彼櫭级?，“平視前方?！?/br>
    “等……”

    “看好靶心?！?/br>
    他嘴唇離她耳畔只短短幾寸距離，溫熱的吐息一陣陣撲在臉頰上。

    腦子里一團漿糊，仿佛連前面的靶子也未看清，更不知手指何時扣下去的，聽那短促的“嗖”響，回神過來時，羽箭竟正中靶心。

    “好了?！标P何松開手，朝她淡淡一笑，“現在可明白了？”

    奚畫只抱著那十字弓，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