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就這么走了。

    抬頭望天，天空中又有雪花點點的落下來，陰氣沉沉，她只覺得全身都好冷，好似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久久的，她坐在門口，一動不動。天上的雪花片片落在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的孤單。她的眼淚剛在眼眶盈出，就凍成冰水。

    山洞里，多年不變的陰暗干燥，與外面的天氣截然不同。

    赤仁默默的撿了許多的干柴，升起一團火，立刻，洞內亮堂了，也瞬間被溫暖包圍。

    美樹抬頭望著他笑，聲音依然溫柔甜美，“赤仁，你還是那么棒，只有在你身邊，我永遠都不會擔心害怕?！?/br>
    在她的眼里，赤仁比當初健碩成熟了，五官長開了更加清麗可人，四肢也更加修長有力，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英俊少年。

    赤仁對她的表白充耳不聞，臉上卻隱隱的有些泛紅，在火光下，帶了些羞色。

    美樹咯咯的輕笑，“沒想到過了這幾年，你還是這么青澀可愛?！?/br>
    赤仁默默的將一些地瓜堆在火堆旁，慢慢的有香氣溢出來，將山洞里打扮的充滿了煙火味兒。

    “好香啊?！泵罉溟]目一陣輕嗅。

    赤仁快速的打量了她一眼，雖然她穿著破舊，臉上也有了皺紋，但是那種肆意的快樂依然如昨，那時候，他便是被她的笑容打敗的。

    感覺到赤仁在看她，美樹迅速睜開眼睛，赤仁有些尷尬的避開眼神，美樹卻大膽的湊上去，歡喜地說：“我還好看吧？雖然老了許多，但我們是有感情基礎的啊，對吧?！?/br>
    赤仁斂了神色，說：“美樹，我會幫助你，但是，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br>
    美樹神色一怔，頓時也有些尷尬，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的?！?/br>
    “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你看到了，我有妻子了?！?/br>
    美樹看了他一眼，“你愛她嗎？我看到了，她是比我年輕?！?/br>
    “我跟她的事，與你無關?！背嗳视行┰甑陌櫫税櫭?，現在想起倩兮，他也是頭皮發麻，這兩天躲著不見她，不與她說話，是因為害怕看到她難過。但是，又實在擔心?？墒敲罉鋪碚宜?，他又不得不避著倩兮。

    “你不開心？”美樹歪頭仔細打量他，看到他愁眉苦臉心情有些低落，“你是在責怪我，讓她發現了我們的事嗎？”

    “我說了跟你無關?！背嗳侍岣吡寺曇?，恨恨將一根柴丟入火堆，濺起一片火花?！澳愦蛩阍趺崔k？回你的娘家嗎？”

    提起自己的糟心事兒，美樹臉上的神情凝重了，“我不想回去，我沒有了阿媽，姨娘不會接收我的，再嫁……也沒有娶我這種不祥之人?！?/br>
    “你不是不祥之人?！甭犓@樣的話赤仁也有些心痛，安慰的看向她，“還有你阿爸，你不回家怎么辦？天這么冷，你能去哪兒？荒山野嶺的不安全，到處都是野狼和雪豹?！?/br>
    美樹聽著聽著眼圈紅了，伸出手臂，棉襖上有一個大口子，“你看，這是被一頭狼咬的，還好只有一只，不然我可能就見不到你了?！?/br>
    赤仁驚慌的拉住她的手臂，擔心的看了看，著急地說：“一會兒，我就送你回家?！?/br>
    美樹搖頭，“我不回去?！?/br>
    “美樹！你別倔強了！”

    “我不是倔強，你不知道，我姨娘嘴巴多狠，她會罵我把夫家的男人都克死，回家會害死我阿爸，說我是魔鬼，讓全村的人都排斥我趕我走?！?/br>
    赤仁眼睛都紅了，“她敢！我跟你一起去找她理論！男人干活被雪山埋了，這是天災，是你一個女人能控制得了的嗎？她這是找借口不想養你！”

    “是啊，誰想養我，只能吃白飯，又干不了什么活，出嫁也沒人敢要，家里本來就窮，就算讓我回去，也是想把我賣給更差的人家。你讓我怎么活？”美樹說著說著，清靈靈的眼淚落下來。

    看得赤仁好不心酸，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別難過了，總會過去的?！?/br>
    “赤仁，你收留我吧，好不好？”美樹可憐兮兮的看住他，苦苦哀求，“我可以不在你家住，你幫我蓋個草屋能棲身就可以，不然住這山洞里也行。只要你每天來看看我，給我帶些食物就可以了?！?/br>
    赤仁靜靜的看著她，她討好的更沖他笑，這樣的笑容，曾經讓他不能抵抗，但是現在，他覺得有些厭惡。這個女人，總是用這么無辜的笑容對他做可恨的事，他對她其實已經沒有了信任。

    留下她，必定會有隱患。撇開他和倩兮的事不說，他也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糾纏，她是“過去”的人，他已經走過那段“過去”。如今只有朋友之誼了。

    “我沒有辦法照顧你，只能幫你找到可以照顧你的人?！背嗳收f著，臉色也有些冷，“按理說，你嫁了過去，即使丈夫不在了，你還有婆婆和孩子，你終究是他們家的媳婦，不能說走就走?！?/br>
    美樹臉色一變，“你想讓我回去？那個地方我一想就會害怕?！?/br>
    “娘家你不愿回去，婆家你也不想回去，那你能去哪兒？總不能賴在我這兒?！?/br>
    美樹眼圈一紅，顫聲說：“你的意思，是不管我了嗎？”

    “美樹，你不是個孩子了?！背嗳孰m然比她小幾歲，但是，他成熟的，可是為什么這個女人還是那么的不著調，總是隨性而為?！凹依锔F，條件差，但終究是自己的家，你可以用雙手改變它！但是，你逃走，至家人于不顧，這樣很不該！”

    “你在教訓我？”美樹咬著下唇，眼含委屈憤懣。

    “美樹，你該知道，我只有責任和義務照顧我自己的妻子，不可能用一輩子來照顧旁人?！?/br>
    “旁人……”美樹淚汪汪的呢喃著赤仁說的話，苦澀一笑，“赤仁啊，我的赤仁，你再也不是我的赤仁了，你現在是……別人的赤仁?！?/br>
    赤仁聽著雖然心痛，可是，當初是她甩的他不是嗎？她玩弄于他，從來沒想對他認真，現在有什么資格再來責怪他呢？

    低頭，將帶來的錢財和一些牛rou干，放到她懷中，說：“這些你先收著，這洞里不能住，你必須想好去哪兒，我會送你過去，以后，就不要再來找我了?！?/br>
    “赤仁……”美樹失聲痛哭，“連你也不管我了嗎？我該怎么辦？”

    “美樹，你好好的，會有男人愿意照顧你的?！背嗳手荒苓@樣安慰她。

    美樹突然一個激動撲過來抱住了他，急切而慌亂的說：“赤仁，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你知道我出嫁是身不由己，我能怎么辦？你別生氣好嗎？以后我再也不拋棄你了，再也不惹你傷心了……”

    赤仁對她突如其來的擁抱有些怔忡，反應過來后用力拉開了她，然后緊握住她的肩膀讓她對視自己，嚴肅地說：“美樹！別再這樣了！你什么時候能正經一點??？你多大歲數了！有沒有想過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美樹驚慌失措的看著他。

    赤仁嘆了口氣，沉下聲音，語重心長地說：“誰都想過好生活，誰都不想被貧窮折磨，但是，這得靠自己的努力。你的不幸我很可惜，也很同情，但是你不能放棄自己，你得學會堅強堅韌，踏實一點，勇敢一點，一定會有男人愿意娶你的?！?/br>
    美樹的嘴角漸漸蕩開凄然的笑容，“我在你心里，只是個追求好吃好喝的浪蕩女人嗎？”

    雖然說中了赤仁所想，但是他卻不敢承認，連忙搖頭，“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美樹……”

    美樹甩開了他，眼淚啪啪落下來，“我也不想過依附男人的生活，不想這樣沒皮沒臉的來求你，可是，我沒有了家，沒有了親人，什么都沒有，這是上天的不公平！這能怪我嗎？難道真的是我努力就可以有好的生活嗎？原本我也好好的過著，可是一場天災，他們都死了！你叫我一個人，怎么努力？我再努力再勇敢，面對那一大片的荒山，寸草不生，我拿什么生活？”

    ☆、137，情敵

    赤仁長嘆了口氣，神色柔軟下來，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了解，錯怪了你。但是你別灰心，我會想辦法多給你些錢，讓你重新開始?！?/br>
    美樹委屈的抽噎著，“那我能到哪里去？”

    “回家吧，美樹?！背嗳收嬲\的勸解，“你一個女人，不能在外面晃蕩，家里雖然不好，但總是個避風的地方?！?/br>
    美樹眼睛紅紅的看向他，幾分凄涼幾分乞求：“你真的……不肯留下我嗎？”

    “我現在只是你的朋友，不能永遠幫你，我沒有身份留下你?！背嗳誓托牡卣f著，臉上露出平和的微笑，“美樹，苦難總會過去的，只要你好好的過每一天，我會祝福你的?！?/br>
    美樹定定的望著他，有些不適應他的“長大”，她苦笑，伸手輕輕撫上他的發絲，“赤仁，你真的不再是那個羞澀任性的少年了?！闭f著輕嘆口氣，神色略顯欣慰和沮喪。

    赤仁抿唇一笑，“人總是會長大的。你也是?！?/br>
    美樹長嘆一聲，“我老了?！?/br>
    赤仁轉開視線，望向洞外，沒有作聲。人總是會不知不覺的老去的，有時候他都覺得他自己，已經走過了很遠很長的路，他已經有些疲憊。

    童年時的天真快樂很短暫，記憶的深刻是從被送往姨娘家開始，孤獨的日子顯得那么漫長，然后他認識了美樹，嘗到了愛情的甜蜜，或者說那是青春的一個印證期，之后是昏天黑地的自我毀滅，醉生夢死，直到再遇見倩兮，一點點的蘇醒，一點點的好像活過來了，可是活著的感覺卻是另一種痛，那種患得患失，看似觸手可及的幸福卻總是與他擦肩而過。

    他想，他這輩子會被“幸?！倍謷仐壈?，那么，他還有什么可期盼的呢。

    才不過十七歲，就已經傷痕累累，以后該怎么過，他也不知道。

    檸什遠走，赤仁背叛，容欽記恨，讓倩兮以為萬念俱灰不過如此，然而當她看到面前的女人，終于知道什么是雪上加霜。

    “你是赤仁的妻子，對嗎？”美樹依然穿著那件破舊的看不出色彩的棉衣，雖然形象邋遢但是眼睛卻很清亮，代表著她的清醒。

    倩兮靜默的望著這個女子，她還以為，在兄弟共妻這種世俗下不會有女情敵出現的，應該大多是男人們也就是兄弟間的爭寵吧，可是，她還是沒那么好運，該來的麻煩依然來。

    見倩兮不說話，美樹似乎看得出她的憂慮和不滿，輕輕一笑，她說：“我知道我的出現打亂了你和赤仁的關系，很抱歉?！?/br>
    倩兮一下子被她的話激怒了，還“她的出現打亂了他們”？她算老幾！自以為是，當自己有什么重要的地位不成？跳梁小丑！

    “我是赤仁的妻子，我們夫妻的關系怎樣，與外人無關?！?/br>
    美樹沒有被她的話嗆住，反而溫婉一笑，嘆息地說：“但是我看他很不開心，我了解他，以前，他就是個羞澀乖巧的孩子，真的很討人喜歡，那時候，他很粘我……”

    “孩子嘛，都是需要母愛的?！辟毁庖驳ǖ男π?，打量了她一下，說：“瞧著大姐你長我們幾歲，以前一定對赤仁關照有加，謝謝你了?！?/br>
    美樹的臉色變了變，沒想到赤仁的妻子說話這么毒，什么母愛？這是在諷刺她老嗎？撫了撫發鬢，她說：“我是老了，不如以前青春亮麗，就連赤仁也瞧不上了，他更喜歡你的年輕漂亮，不過他還是答應我，會護送我回家。我來這里，就是答謝你的，謝謝你讓他送我?！?/br>
    猛聽這些話，十分的大方得體，可是一細忖，就渾身的不對味兒。她這是變相來通知，她都老了赤仁還答應護送她，可見她在赤仁心里有份量！而說赤仁喜歡她什么年輕漂亮，這不是說赤仁只喜歡她的外表么？影射她以色侍人，豈能長久？

    倩兮就郁悶了，她招誰惹誰了？怎么處處被補刀？這女人來干什么來了？就為了打擊她挑撥她與赤仁的關系？

    “大姐，你先慢謝，赤仁會送你回家這事兒，他還沒有跟我說，也就是我還不知道?！辟毁鉀]有順她的道兒，假裝自己知道這事跟她客氣幾句，委屈只有自己吞，而是針鋒相對地說，“大姐你瞧著是長我們幾歲，但是做事還是風火了些，像這種敏感的事情，應該由赤仁他親口告訴我，興許我還能看你可憐，放他送你?？墒悄氵@邊先告訴了我，我心里不大舒服，他是我的男人，這事兒不能私自決定。自從我們成婚以來，赤仁已經是個有擔當的男人，他現在一定在考慮怎樣跟我開口，如果他知道了你捷足先登，便是撥了他的誠意，你想他會怎樣看你？很可能會為了安撫我的情緒，就不送你了，這事兒，大姐你看你可恐怕會得不償失了?！?/br>
    倩兮不緊不慢只叭嗒叭嗒跟撩豆子似的說了一大串，聽得美樹臉色是從白到紅，從紅到青，張口結舌，好不尷尬。

    “如此……那真是我冒失了?！泵罉洳话驳男π?，又露出討好之意，“小妹，多謝你提醒，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要將我來找你的事，告訴赤仁，我不想他誤會?！?/br>
    倩兮嘴上勝了一籌，心里正舒坦，也不咄咄逼人了，就友好的點了點頭。

    美樹稍稍松了口氣，低下頭來，愁緒籠上眉眼，“其實我今天來找你，也是想看看你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大家都是女人，處于虛榮心，好強心，都想知道對手的情況，想找出對方的不足抬升自己。但是姑娘三言兩句，竟將我說的無言以對，真是佩服?！?/br>
    就這兩句就佩服了？大姑娘你活的是有多單純？

    倩兮心里笑了笑，沒吱聲，等著她的下文。

    “我是實在走投無路，才來找的赤仁。人都有求生本能，我也不想就這么死去。但是離開了能依附的靠山，我對以后的日子充滿了惶恐，我從那個家里逃出來，一路連吃的都沒帶，都不知道怎么熬過的這幾天幾夜，冬天沒有果子，也生不了火，我連生的蟲子都吃過?！?/br>
    聽著她的遭遇，倩兮也確實同情，可是現在對于這種情況，她還是只能“走著瞧”。

    “赤仁說送我回娘家，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沒有了阿媽，嫁出去的女兒回去也不光彩，婆家的男人也都死光了，現在我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歸宿。我以前以為赤仁會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是現在看，他也只能是幫助我的一個善人罷了?！?/br>
    “你也不要過于悲傷，你還年輕，以后的日子還長?！辟毁饩褪莻€性情中人，人家一服軟，她這里就硬不起來了。聽著聽著就勸慰起情敵，“人到哪里都會有活路，回不回家都看你的選擇，實在不行，你能從那么遠的地方找到這里，也能去到附近的集鎮，到鎮市上，總會找到一份活計，暫時的生活應該能顧得住的?！?/br>
    美樹眼中閃出一抹光亮，瞬間綻開笑顏，“對呀，我怎么沒想到，還是姑娘你有見識，我有雙手雙腳，可以做工養活自己的，真是謝謝你了?！?/br>
    倩兮被美樹這一笑，激出了幾分醋意。她雖然容顏略帶滄桑，但是笑容卻嫵媚可人，怪不得赤仁會喜歡她，為她肝腸寸斷。若放他們朝夕相處，保不齊赤仁就會動搖，也說不定，現在他已經動搖了，不然，怎么會提出送她回家的話。但是換而言之，送她“走”，也就是不“留”她嘍！

    可是既然有“送”，也就有舊情在，她最怕男人這種糾結的感情。

    “那么，如果赤仁送我，你不會生氣吧？”美樹小心地問，眼睛爍爍的盯著倩兮。

    倩兮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就像之前那個問題，他們剛剛語氣好些，她當面請求，她豈有拒絕之理？這女人，拐彎抹角的說了那么多話，恐怕就是想將計就計吧。

    “會?！辟毁庑τ拇?，一點也不跟她講面子。她喜歡坦坦蕩蕩的姑娘，若是真愛赤仁就大膽的說，少跟她玩心眼兒耐什么小心計，女人就是因為心眼兒比針還小，才樣樣窩囊，只會門里猴，欺負些自己弱小的。

    顯然倩兮二次元的回家又讓美樹愣住了，她笑的這么美，這女人竟然毫不留情的拒絕了？把吃醋都講的理直氣壯！真是奇葩！

    倩兮從她的表情看出了她的隱忍不發，她故作不知，不急不緩的繼續說：“不是我不相信自己的男人，只是我們家赤仁太英俊太出色，你若是再愛上他怎么辦？我可不會拱手相讓哦！再說了，你們孤男寡女的一路走，外人瞧見了說閑話可不好，你日后也不好再嫁人，對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