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沈奚靖也是明白這個,才不由感嘆一句。 可他這個位置,自然是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別人卻不是那樣想了。 聽到楊家同帝君還有交情,在場幾位不太相熟的茶商都變了臉色,而這其中,蔡榮信的臉色已經難看之極。 他已經多少猜到楊家跟韓世謙的關系,也大概能確定程維哲口里的師父便是韓世謙,原本他還覺得沒什么,可猛然聽到皇上提到小榮華,又聽到沈奚靖同楊中元早年便認識,就算一直以來穩重如他,也徹底慌了。 有時候,做的虧心事多了,當真會遇到鬼。 楊中元聽了沈奚靖的話,也根本沒顧上別的,只覺得心口里極溫暖,眼底也潮潮熱熱,仿佛就要流出淚一般。 他們相識于微末,卻并未相忘于江湖。 程維哲此時心中也是心潮澎湃,但他都顧不上表現什么,卻一直緊緊握著楊中元的手,讓他冷靜下來。 場面一時間有些冷了。 穆琛自然見不慣下面那些茶商的面色,他的帝君想說什么就應當說什么,還管他人怎么想。 思及此,他拍了拍沈奚靖的手臂,給了蒼年一個眼神。 蒼年會意,立馬道:“散茶到此結束,請各位茶商準備則個,接下來便是茶餅?!?/br> 結束的意思,便是此番散茶只選了之前說過的四家,這里面,并沒有蔡家。 他話音剛落下,卻不料正殿里真有一人,敢冒以下犯上之禁忌,站起身來直接跪到地上:“草民斗膽,認為此番定論,有偏袒之嫌?!?/br>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過目無尊上。楊中元和程維哲交換了一個眼神,低下頭去扯動嘴角。 蔡榮信,也不過就是如此。 沈奚靖抬頭掃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的冷意仿佛能鎖住寒冬,他輕笑一聲,卻道:“本君便就是偏袒,你當如何?” 是啊,他是帝君,是大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人,他說誰好那便是誰好,同他講公平,簡直癡人說夢。 再說,剛才就連睿帝穆琛也那樣稱贊過楊家的茶,這會兒出來反駁,那簡直是找死啊。 沈奚靖冷冷瞥了一眼蔡榮信,又轉頭對楊中元笑著道:“怎么辦,中元,有人說本君偏袒你呢?!?/br> 他這話雖然是跟楊中元打趣,可話語里直撲蔡家的冷意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蔡榮信跪在地上的身軀瑟瑟發抖,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剛才那般沖動,只這一次,都是因為楊中元說了小榮華的名字,讓他想起了那個不愿意被提及的人,他才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終于釀成了大禍。 楊中元微微抬頭看著坐在上首的沈奚靖,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錦梁宮東書房被人打了都只能求饒的安樂了,他如今是帝京沈氏唯一的后嗣,也是睿帝穆琛唯一的元君。 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五年有余,日日夜夜,他身上的威嚴越發重了,可楊中元再看他,還是覺得親切又懷念。 沈奚靖從來不是個忘恩負義之輩,他一步步走到高位之后,同他交好的所有人都跟著日子好過。在楊中元心里,他是相當感激沈奚靖的。 如果沒有他,就算他能力再出色,都不可能年紀輕輕坐到總管之位,也不可能拜于御廚門下,討得一門求生手藝。 此時此刻,聽到沈奚靖那樣同他玩笑一句,楊中元覺得仿佛回到了十來歲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兩個下了工,一起站在屋子窗口吃飯,偶爾菜里有對方愛吃的東西,他們總會給對方夾到碗里。于危難之時的友誼,才顯得彌足珍貴,也令人懷念至今。 ☆、157榮華 被蔡榮信這樣一攪合,就算是脾氣極好的穆琛也不大高興了,或者說,他心里已經動了氣。 蔡榮信此時此刻的行為和言論,不僅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也使蔡家陷入深淵。 陪他來的是他的長子,蔡大公子見父親這樣沒腦子,也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忙跪到地上:“陛下,草民父親年事已高不辨是非,還請陛下開恩,饒他這一次吧?!?/br> 他說完,就“嘭嘭嘭”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又道:“君上,求您開恩?!?/br> 睿帝同睿嘉帝君感情有多好,就連坊間小兒都知道。他父親這樣得罪帝君,到頭來生氣的肯定是皇帝。而得罪了皇帝……那跟求死也沒兩樣了。 穆琛這會兒已經被他氣得不行,正想讓人把他拖出去打十個大板才能冷靜,卻不料沈奚靖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同他講:“別生氣,不值當得?!?/br> 雖說真的不值當得,但是……下面那個跪著的老東西,也太大不敬了。 穆琛扭頭看他一眼,見他面上含笑,因為再育一子而顯得越發慈祥的面容更是溫和,不由跟著冷靜下來,沖他眨眨眼睛。 沈奚靖知道他貫不愛聽旁人講自己不好,可如果真是因為他讓皇帝當庭杖責百姓,那不僅傳出去不好聽,也壞了穆琛十幾年來的忍耐。 他們能有今日,是當真不容易的。 穆琛見不得別人說他不好,他也見不得別人說穆琛一句半句。 沈奚靖輕輕拍拍他的手,轉過頭來輕聲道:“對于斗茶一事,不知蔡愛卿有何指教?” 他這話說得輕巧,語氣也破有些溫和,但蔡榮信已經被嚇得慌了神,根本不敢回答。 只看他戰戰兢兢跪倒在青金地磚上,滿目都是倉皇。 穆琛見他一字不答,不由冷哼一聲,慢慢道:“怎么,剛才還是伶牙俐齒的,這會兒帝君問你話,你怎么不答了?” 他這話已經帶著十足的怒氣了,兩側坐著的所有商賈這會兒也坐不下去,紛紛站起身來跪倒在地上,求陛下息怒。 蔡榮信這輩子所有的計謀都用在二十幾許的時候,卻不料叫他一招得手,不知是韓家人太過純善,還是他太過機敏,總之那一年之后,他們蔡家便頂替韓家成為北地最大的茶商,從此風光無限。 這十幾二十年里,也不是沒有其他北地的茶商想要出頭與他抗衡,最后都因為自家茶品不夠上乘而惜敗,于是年年月月,蔡家坐穩了北茶的名頭,他自己也漸漸有些得意忘形。 再加上年紀大了,更是有些自滿自大。當年那事情害的韓家幾乎滿門俱滅,他心里害怕,逼著自己把過去那段記憶都深埋心底,從不叫任何人知道。 但有時候,時間便是最厲害的武器。 他忘了自己曾經多么處心積慮謀財害命,也忘了當年的自己如何謹小慎微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