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姚一桃感到肌膚上一陣灼燒的刺痛,不禁眉心一折,抖了一下,嘴里嘶地輕呼,她看他頓了頓,斂眉看她,哼了一聲:“知道疼了?”這句雖然是冷的諷刺,此刻卻讓人聽出某種溫善來。 她能不知道疼的滋味嗎?疼可把她折磨得夠苦的了,骨rou的疼倒還在其次,心上的疼卻從一個看不見的傷口里流出來,不比那胳膊上的弱多少。這不僅僅是個失戀的意外事故,這也是個對愛情失去所有信任的過程,所謂哀莫大于心死。 想到這里,姚一桃眼睛一陣酸疼,媽呀,可不能在這時候掉眼淚,否則太丟人了!而且……眼前這位是外科醫生,又不是心理醫生。 她趕緊仰頭深呼吸,拼命夾眼睛試圖止住淚,可是有些事兒吧,你越努力,結果卻越往相反方向發展。 就在姚一桃要繃不住的時候,傅寧倒是給她成功止住了血,又包扎好,站了起來,她也正好趁機低頭擦滑落的眼淚,但是她卻沒注意到,恰在此時,傅寧回頭看了她一眼,握著止血鉗的手就微微一僵。 “傷口還沒愈合,你應該盡量避免任何激烈動作,如果一定要下地走動,那就要坐輪椅。而且,即使有石膏保護,也不能大意,骨頭現在很脆弱,骨痂沒有長好,很有可能再斷裂,你一定不會想二次手術吧?!备祵幣み^臉去不看她,淡然地邊說邊收拾東西。 “是我不小心,我……哎,我以后會小心的,謝謝你了,傅大夫?!币σ惶逸p聲回應,傅寧轉身進到盥洗室又洗手去了,水龍頭里嘩嘩的水聲并沒有掩蓋他低沉的嗓音:“一個禮拜后我會安排我的助手給你換藥,十五天拆線后,拍x光片,如果沒問題,你就可以出院了?!?/br> “哦,傅大夫,我想……我能不能提前出院,等到十五天的時候再回來拆線?”姚一桃實在不想再折騰自己的老媽和朋友了,不如早點出院,用賀藍給的錢租個小地方,自生自滅算了。 這時,傅寧已經從盥洗室走出來了,依舊面帶冰霜,但清銳的雙眸卻折射出一道心塞的暗光。 “我不建議你提前出院,當然如果你仍要堅持的話,你需要跟醫院簽一份免責聲明,出院后出了問題,都將由你自己來承擔責任?!?/br> 姚一桃聽了這話,又覺得這事情執行起來肯定不易,首先,郭丫和周戈就肯定不會讓她簽。 她正沉著腦袋想呢,傅寧的聲音又響起來:“還是那句話,姚一桃,你肯定不想二次手術吧?難道你還想再在手術臺上來個要死要活?”他說到這里,滿腔譏諷。 姚一桃滿心慚愧地抬頭看他,他仍擺著一張嚴肅臉,見她看他,他把目光轉移,輕輕地補了一句:“愛護自己才不會辜負別人的愛?!?/br> 這是什么意思呢?姚一桃不由地驚詫,再轉念一想,記起早些時候,周戈向她求婚的時候,正好是被這醫生撞上了,他估計是自行腦補了,姚一桃不覺啞然失笑:“呵呵……其實早上……那個人和我只是朋友,他肯定是看我可憐才……” “你不用跟我說那么多……”傅寧打斷她,雙眸如深潭沒有一絲波瀾,表情淡得若無其事:“叫你朋友推你回去吧?!闭f完轉身推門而去。 ☆、第7章 還剩下什么 老太太的手術安排在兩天后的早上,傅寧主刀。 從八點開始到中午十二點,人還沒下來,護工大姐倒是跑上跑下好幾趟,臉上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老太太估計挺不住了……”護工大姐下來吃午飯的時候對姚一桃這么說。 “不會吧,骨折會要命嗎”姚一桃也跟著憂懼起來“再說,傅醫生很厲害的呀……” “她能跟您比嗎?她都七十多了??!再厲害的醫生也算不過老天啊,就算他是華佗在世,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現在家屬都在上面等著呢,就連美國的那位都飛回來了,看情況,家屬都準備好了……”護工大姐常年在醫院工作,也是見識過生死大場面的人,但還忍不住嘆息。 這一嘆,讓姚一桃的心情低落千丈,雖說她跟老太太沒什么交集,但是她仍祈禱老太太能挺過這一關,同時,也默默地寄希望于傅寧,真正考驗他的時候到來了,手術一定要成功??! 而樓上的手術室里,幾個護士、助理醫生都在一旁緊張地協助傅寧,看他在患者的身上找尋每一根神經、拼合每一塊碎骨,看在巨大的強光下,他全神貫注地站在那里手術長達五六個小時,沒有一絲懈怠。但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cao作繁復起來,患者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不穩定。 空氣都凝重起來,每個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傅寧的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眉毛擰得越來越緊,發出命令的聲音也越來越迫切:“紗布!這個鈦釘不行,換一個!動作快一點!怎么那么慢!” “傅主任,患者心率不穩,血壓有明顯升高,是不是該考慮停止靜脈麻醉……”麻醉師在一旁提醒。 傅寧根本不理,繼續手術,其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抬起頭,面面相覷,這傅醫生是要拿患者生命做冒險嗎? “手術還要兩個小時,患者還能不能堅持下去?”他忽地一問,問懵了麻醉師,一時語塞。 傅寧抬頭,鎖眉逼問:“問你呢!” “呃,傅主任,這個……誰也沒法確?!?/br> 傅寧嚴厲打斷:“不到最后萬不得已不許停止麻醉,同時,所有人做好搶救準備,必要時用電擊?!?/br> 所有人都點頭得令,一時,每個人都凝神屏息,全部進入“一級戰備”的狀態。 一直到晚上九點,護工大姐才上樓來傳報消息——老太太的命保住了,手術很成功,但考慮到老人家剛做完手術,需要高度監護,所以病人暫時轉移到icu病房,觀察一周。 姚一桃一顆心也回落下來,這一場戰役,是人勝了天,確切說,是傅寧幫老太太度過了命中一劫。 但是轉念又一想,這個時候,燈火闌珊,他終于從激烈的戰場上歸來,又要陷入怎樣致命的疲倦里,也許只有黑夜知道。 傅寧低著頭洗臉的時候,手術室的資深助理醫生任春妮從他背后走過來,悄悄地遞過來一張面紙:“擦擦?!?/br> 傅寧直接扭手接過來,在臉上胡亂一拭:“謝謝?!?/br> “剛才太冒險了,寧可讓老太太死掉也不讓她承受一點痛苦嗎?這有點不太像一個專業醫生所做的選擇……”任春妮靠在一邊睨著他笑。 傅寧在鏡子里瞥了她一眼,沒說話轉身要走,她拉了他一把:“一起去吃飯?” 傅寧冷淡地回答:“不了,我還有事?!闭f完,扭身拿起外套就往門外走,也不顧其他人朝這邊看,讓任春妮臉色尷尬地一紅。 “甭想了,春妮!他是塊油鹽不進的老石頭!”“是啊,他對女人沒興趣,只對病人有興趣……”“傅主任是有名的剩斗士了,說不定早就進化成愛好男了……”在傅寧離開后,打趣和議論聲四起,任春妮靠著門望著那遠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傅寧走到醫院外的長廊處,低著頭點了一支煙,輕吐云霧,他感到精神一陣放松,舉頭望天,是黑云遮蔽的夜空,沒有月亮也看不見一顆星,空空的天底下只有他一個。 孤獨才會讓他覺得安全,長久以來都是這樣,但不知為何,從某時起,他想念起那個生命中唯一的陪伴——暴死的流浪狗,甚至是在一次夢里,他和它又狹路相逢,嗚咽低鳴,是他醒不來的夢魘。 一定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他不禁舉手按壓額頭,幻覺還是什么,身后有聲音,他猛地一驚,轉過身,看見了后面的人。 “傅大夫?”姚一桃驚呼一聲,推她出來散心的周戈也忙招呼:“傅大夫才下班?” 傅寧微微一怔,應了聲“嗯”,然后目光又回落在姚一桃身上,姚一桃披了一件大紅針織披肩,長長的辮子束在胸前,白著的一張臉,秀目似水,像從誰的夢里跑出來似的。姚一桃以為他責備她亂跑,忙解釋:“傅大夫,我這次可是坐輪椅,我朋友推我出來……” 傅寧淡淡地回應:“我看得見?!?/br> 周戈也笑著套近乎:“聽說您今天給臨床的老太太做手術做了一天,一定很辛苦……” 傅寧收回目光,深吸一口煙,平靜地說:“雖然手術成功了,但是還要看她術后反應,但愿她能熬過今晚?!边@話一出似乎把老太太的厄運延長了,氣氛冷凝,周戈和姚一桃都不得不沉默下來了。 “不早了我要走了?!备祵幋蚱瞥聊?,輪流看了看那兩個人:“小心點,注意休息?!比缓筠D身離去,那手中的煙蒂在黑色的背景里,閃耀著微弱的紅光,一明一暗,他的腳步漸遠,那光也逐漸不見蹤影。 老太太很幸運,在icu病房呆了一個禮拜,情況基本穩定,便轉回302病房了。期間,老太太的兒女們都出現了一次,姚一桃便認出其中一個是北方美食的鄧林杰。 護工大姐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說:“那又怎么樣,掙多少錢也不如陪老太太多呆一會兒呢!老太太也是要強,不想成為兒女的累贅,一脫離危險期就讓兒女們都回去工作……哎!兒女也真聽話,塞給老太太一疊鈔票就走了……親生的又如何,還不如你的幾個朋友對你親,尤其那個男孩子,對你可真是太體貼了,嫁人啊就該嫁這樣的……”護工大姐有種本事,能迅速把話題轉移到當事人身上,順便再八上一卦。 不過,這一卦可不是只有她一個在八,那天下午,姚母推著姚一桃在醫院花園散步時就忍不住地問了她,她和周戈怎么變得那么親密了? “哪有,他就是對朋友熱情,我們都那么多年好朋友,看我可憐就多幫幫忙……”姚一桃可不想提周戈向她求婚的事情。 “那林皓澤呢?我怎么一次也沒看他來看過你?我問郭丫,她也搪塞我,你跟我說說,你倆是不是出什么問題了?”姚母終于找到合適的時機問她女兒。 姚一桃正擰著眉心想怎么說呢,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的傅寧,臉上映著陽光,輪廓里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柔和,朝她這邊看來,姚一桃不覺心下一驚,。 她還沒見過傅寧這般親切,一時竟不知該表什么情。不過,就在這時,姚一桃卻聽見從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傅寧哥!” 姚一桃回頭一望,朝傅寧招手奔去的是一個長發長裙的年輕少女,個子高挑,背著個書包,一臉開心的笑。再看傅寧已經長腿一邁,邁到那女孩面前了:“唐安如,你又跑來干嘛?” “學校好無聊的,來找你玩!”女孩長得很乖巧,一雙大眼睛忽閃,伸手拖著傅寧的胳膊。 “又逃課了?”傅寧皺眉。 “確切說,這是中場休息?!?/br> “你們老師也休息嗎?”傅寧瞇起眼睛問。 “那我管不了,反正我該休息了!”女孩笑嘻嘻地回答。 姚一桃就在他們斜后方的樹蔭底下,所以聽清了他們對話里的每個字,正想讓她mama推她離開,姚母卻驚呼一聲:“那不是傅大夫嗎,上次見他太倉促,這次我得好好謝謝他……” “啊你干嘛,沒看見人家在聊天呢嗎?”姚一桃真心給跪了,這不明顯欺負她這個殘疾人嘛!誰讓她不是推輪椅的而是坐輪椅的呢,姚母推著她從樹蔭竄出,兩步就來到傅寧跟前,還朝人家發出動情的一聲呼喚:“傅大夫!” 姚一桃坐在輪椅上,覺得臉頰在不自覺發燒。 傅寧調轉目光,從姚母身上再到到姚一桃身上,停了幾秒,又看向姚母,微微點頭:“什么事……” 姚一桃的mama呢,沒念過多少書,更沒什么見識,說話模式跟護工大姐并無不同,以絮叨為主,八卦為輔,所以跟傅寧寒暄了兩句,就開始節外生枝了:“哎呦,傅大夫,您女朋友可真漂亮,這么年輕……” 不知是怎么回事,她這話一出,那女孩樂得哈哈大笑起來,傅寧倒沒有笑,卻沉了沉眸光,剛要說話,被一旁的姚一桃截了去:“mama!咱們還是回去吧,別打擾人家……” 傅寧挑了挑眉毛,一雙黑眸帶著深不可測的神光,投到了姚一桃身上。 姚一桃一邊沖他微笑一邊使勁兒拉扯mama的衣襟:“傅大夫,對不起打擾您了,您忙您的……”然后客氣地對旁邊的唐安如禮貌地笑笑,唐安如則大方地沖她露出甜美的笑容:“早日康復哦!” 離得遠一點的時候,姚母忍不住數落姚一桃:“你看你,著什么急,我還想說請他和女朋友吃飯呢……” “哎呦,你看不出那場合嗎?你請吃飯,人家還瞧不上呢,要我說還不如請郭丫mama吃頓飯,畢竟是人家跟傅家那邊認識……” “那就把他們都請了,咱們該表示還得表示,人家來不來是他們的事兒?!币δ负迷谛愿窕砝?,不計較別人對自己的態度。 回到病房,姚一桃看見單位的領導在房中已等候多時了。 互相見了,都想客氣,一個想答謝領導的關懷,另一個想表達對下屬的關心,氣氛充滿了別扭的惺惺作態。 待到坐定了,領導才緩緩地跟她道出了真實想法:“你看你現在這個情況吧,至少得三個月才能回公司上班,而咱們的工作,你也不是不知道,業務忙,人少,壓力大……而你回去呢,我們也沒法安排你外出跑業務,一旦出點兒什么事……” 如此這般地解釋了一通,姚一桃明白了領導的意思,這還不明顯嗎?單位要開了她。 但是,單位還要做好人,按照勞動法,我們賠償你,按照5%的比例賠償……哦對,離職原因是雙方達成協議,終止合同,絕不黑你的人生履歷! 姚一桃不甘心:“那勞動法規定,單位是不能再員工生病期間開除員工的……” “為了避免你出現幻覺,我們把勞動合同都帶來了,請翻開第五章第二十一條……用人單位如果發現員工不能勝任此職位,是有權利要求終止勞動合同的?!眴挝活I導果然有備而來,各種法律文件,全部備齊。 護工大姐在一旁攤了攤兩手,那意思是——我說什么來著,小胳膊擰不過大腿,法律啊法律,法的是你律的還是你,這都上哪兒說理去? “小姚同志,我們就是因為考慮到你現在的這種慘狀,才手下留情,對你仁至義盡,5%啊,5%!你想想吧,至少未來三個月你在家養病,不愁吃喝了吧……等你徹底好了,生龍活虎的時候,歡迎你再回來,我們的大門永遠向你打開……” 靠!合著炒了她,她還得感謝他們八輩祖宗,感謝沒給她來個人頭落地,滿門抄斬。 姚一桃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昏昏沉沉地想,這下可好了,人生還有比這更精彩的嗎?變殘疾了,丟了愛人,失了工作,沒了住所……現在,她還剩下什么了? ☆、第8章 天無絕人路 “你剩下的東西多了去了!”周戈永遠比姚一桃樂觀,正能量小王子,嗯,這是他自封的。 “看看,你有我,有郭丫,有mama,哦對,桃子,你知道你還有樣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姚一桃以為他要說什么免費的空氣、水以及還能坐在這兒喘氣兒的生命……沒想到周戈說:“錢!”這字兒差點兒嗆到姚一桃。 不過想想也是,她現在真是窮的就剩錢了,雖不比白富美,但是至少賀藍、單位領導、保險公司都賠了了她不少錢。 雖然姚一桃并不喜歡這種賺錢方式,但是錢總是無罪的呀! “好吧,你安慰到我了,但是我接下來該怎么辦?”姚一桃撇了撇嘴問周戈。 周戈撓了撓頭,幫姚一桃想出路也是蠻拼的,最后終于抬起頭,眼睛一亮:“桃子,有了錢還怕不知道怎么花嗎?最好的花錢方式莫過于投資了!” “打??!我這商業眼光,我這倒霉運,投資誰誰準賠!” “呃,那就……以毒攻毒,投你自己?!敝芨曛钢σ惶覕蒯斀罔F地說。 “???我自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