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那天霖王嘴角的異常不過一眨眼間,轉瞬就恢復了以往的腔調: “吾兒受累,平身!只是這狀元郎的產生乃國之盛事,吾兒不來共襄盛舉,實乃平生大憾,故,寡人不顧你病體沉重將你請來,一同觀瞻?!?/br> “謝父王隆恩”,少年抬起頭,雖則臉色蠟黃,滿臉病容,卻是人人都能感受到的開心,眾大臣再次在心里默默嘆惋,這可憐見兒的孩子。 幾個御林軍兵士攙起病怏怏的來福,他目不斜視,眼光半點兒都沒勻到安齊與努爾身上。 仿佛只是幾個陌生的路人,只有目力一貫超群的努爾看透了這場戲的意圖,他目帶憐憫的看了安齊和遠處的來福一眼,滿心都是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請君入甕而已! 這倆倒霉孩子,怕是此刻都被這老狐貍算計了! 那方安齊的腰背挺直著,正在閉著眼睛全神貫注的構思著。 一個小小的玉托盤呈上,三個少年走上前去,一人拈起一個紙團,安齊打開,一個大大的“壹”躍入眼簾中。 安齊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上前,一個長揖,面對那龍座之上的人和眾百官,抬頭挺胸,朗聲道: “馮諼自知才疏學淺、年少輕狂,在諸位大人面前不敢妄稱高才,得此一詩,當著王上與眾位大人面前獻丑一二?!?/br> 說著青衫少年一只腳踏出,一只普通的青布履腳跟慢慢著地,另一只腳也跟著緩緩落下。 兩步。 “九霄清越宮門開”,三步。 “萬霞為幛麒麟來”,四步。 “風云引動霹靂震”,五步。 “雨過虹晴天凈白”,六步。 周圍文武百官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看不出來啊,這干瘦若此的少年竟然如此有膽魄,眾人皆偷偷瞄著那臺階之上的龍座中人。 天霖王此刻臉色已是面沉如鍋底,臉皮上rou眼可見的罩上了一層嚴霜。 完了,這家伙作什么死?努爾暗暗在心里哀嚎,師父啊,我怕是兜不住了。 誰能想到,平素擠兌他努爾如此在行的安齊,一旦見到來福被欺還是如此沉不住氣?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天霖王陰惻惻的笑聲從嘴縫中擠了出來,“好,很好,非常好!” “大膽”,旁邊的何總管仿佛得了什么指令一般,尖利的嗓音高起,如同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鴨,“你要造反嗎?來啊,將這亂臣賊子抓起來,推出去,斬嘍!” “嗯~~~?我說過要處決馮生了嗎?”天霖王突然在一旁涼涼開了口。 “嘎~~~?”揣摩圣意幾十年從未出錯的何總管僵在了當場,“王上,您不是……?” “嗯~~~?” “是,是小人逾矩了,望王上責罰?!?/br> “無妨”,天霖王擺了擺手,“馮生,你很有膽色嘛,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詩句?難道就不怕寡人治罪于你?” “回王上”,安齊依然不卑不亢的解釋道,視眼前刀斧加身如同無物,“安齊自問,此作無任何大逆不道之處,卻不知為何引得王上雷霆大怒?” “第一句,寫的是今日學生初見太極宮時的情景,在學生看來,這太極宮雄偉壯闊,仿若天宮大開,確屬學生所思;第二句寫的卻是今年秋闈大比,據說,今年的考生人數與中舉人數為歷年之最,只因我王仁德,是以天降祥瑞,以萬千霞光遣下麒麟來輔佐我王,此乃大吉大利之兆;后兩句寫的都是,今秋這幫少年人來日必將大展鴻圖,好比麒麟穿行攪動風云,將皇喆聲勢壯大到如雷霆般讓人不可逼視,將來我皇喆必如這青天一般,雨過天晴彩虹現,盛世太平萬年長,此乃恭賀我王不拘一格降人才之功德無量,護佑皇喆國祚永綿,學生一片拳拳之心,還望王上明察?!?/br> 大殿之上依然一片沉寂,文武百官心里卻集體豎起了大拇指,這少年,言辭如此犀利,好機鋒!看起來黃瘦如干柴,遠不及其余兩位少年人氣質出眾、神采飛揚,這骨子里的膽識卻是讓人嘆為觀止! 天霖王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寡人在這王座上坐了近二十年,如馮生這般膽識的少年人卻從未見過,好,當真是好得很哪!” 大殿中的陰霾突然一掃而空,風向急轉,眾人皆悄悄抹了一把前額滲出的汗,尤其是努爾,短短一刻鐘,他的心卻如那齊天大圣般,天上地下的翻滾了好幾個筋斗云,此刻才終于落回了肚子中。 “凡一二句,列三四事,得五六言,省七八念,傳九十人,百千驚雷,萬億之功”,天霖王捋須輕嘆。 “凡萬億功,散百千人,得九十念,省七八年,度五六道,三四以行,一二之執”,安齊再次不卑不亢抱拳頷首回道。 天霖王沉吟半晌后,道:“下一位?!?/br> 下一位,乃是那白衣少年陸林,一首七彩斑斕的七絕將此刻兩儀殿渲染得如同那夢中上林。再下一位,乃是黑衣少年寧岳,一首古樸的七絕隱含過秦之論,厚重渾雄。 幾人命題作詩完畢,俱回到兩儀中間,等候塵埃落定。 天霖王威嚴的聲音響徹兩儀殿中:“想必,各位此刻也知道,這三種風格分屬于誰了吧?皇喆陸林,纖秾典雅相輝映,華麗之中包含氣象萬千;皇喆寧岳,沉著雄渾取其章,大氣古樸又含蓄穩重;至于這玄漠馮諼,當真不負此謀士之名,沖淡自然中孕高古致和,這風格氣派倒是讓本王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才動五國的驚世神童'蛟龍子',后生可畏??!” “那依各位愛卿所見,這狀元之位當花落誰家才好?” 大殿之上,一片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起,眾皆七嘴八舌,難以裁斷。 最后還是由老江湖的左相一步跨出,奏道:“此三子者果然各有千秋,臣等意見亦難以統一,因此還望陛下圣裁明斷,臣等必誓死追隨!” 天霖王沉吟半刻后,從何總管手里接過紙筆,龍飛鳳舞的寫了幾個字兒之后,便將那紙遞向旁邊何總管。 何總管拱手接過,淡定的高聲宣讀: “天霖十八年,癸丑科考,一甲頭名,狀元,馮諼,授御史臺察院監察御史之責;一甲二名,榜眼,陸林,授戶部郎中之責;一甲三名,探花,寧岳,授大理寺大理丞之責?!?/br> 三人同時叩拜謝恩。 文武百官卻盡皆嘩然,頭一次見這種剛考上狀元就形同“流放”的授職,這少年的仕途,看來,注定前路兇險多艱哪,眾人思及此,看著這新科狀元的眼神里均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一絲憐憫。 全殿中最淡定的,除安齊自己之外,唯有一人,那人就是此刻病歪歪的“病夫”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