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星
李小圓體型矮小,退兩步站在趙全身后王葉家院子警惕的邊躡步邊探頭,趙全膽子大,停在虛掩的門前往里看了看,提高聲音喊道:“葉大夫,是您回來了么?” 沒人回答,趙全推開門:“葉大夫?葉——小六?” 推開木門發出的長而緩慢的嘎吱聲戛然而止,緊接著趙全破門而入沖向院子,李小圓躲在他寬闊的肩背后還沒看見動靜,被趙全驚了一跳,看見院中場景后又是一驚,葉家院子大,擺著許多木架子曬草藥,此時木架倒了兩個,柴胡和麻黃撒了一地,旁邊還滾了一支沾著血搗藥的細銅碾子。 混亂中間倒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男孩,臉上有些擦傷,并不嚴重,明顯不是銅碾子打出來的傷,但鮮紅的血流到脖頸,口吐白沫癱倒在地,一眼看去很是嚇人。而他旁邊幾步外,半人高的藏星一言不發的看著不停抽搐的小六。 李小圓見狀趕忙跑過去,道:“這是怎么回事,小六怎么會突然發病了?臉上的傷又是誰弄的?” 趙全狠掐了小六人中一頓,毫無反應,看向藏星道:“方才這里傳出的動靜挺大,肯定還有別人,小公子,你可看到什么了?小六是怎么發的???” 藏星雙手垂在腰側,一只手指上還沾著一星點的血珠,被他無聲無息地捻掉,他偏了偏頭,看向后院的門。 趙全順著看過去,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怒目圓睜,幾步沖過去,把門后藏的人拎出來,不客氣地扔在地上,大罵道:“你個災星,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你竟敢弄出這樣的事,你非要害死我們全村才肯罷休嗎????” 地上,掩月瘦小的身子被摔得蜷了蜷,額頭上凹進去一塊,血漬還沾著灰,黑衣服上還有幾個腳印,明顯才跟人打過一架,還被打的很慘,渾身又臟又破,只剩一雙眼睛干干凈凈,一直看著藏星雪白干凈的衣擺。 趙全還在罵:“個災星,鬧事鬧到葉大夫這兒來了,葉大夫平時怎么對你的,你哪次差點死了不是葉大夫救的你,還給你衣服穿,你就是這么回報他的?你明知道小六有心疾——” “趙全,趙全,你別罵了,快看小六,”李小圓著急地扶著小六,手足無措:“小六快不行了,快去叫葉大夫啊?!?/br> 趙全看了眼小六毫無血色的臉,松了掩月起身道:“今日是年終祭,可不能把事鬧大了,我悄悄把葉大夫叫回來,不能影響祭典,你在這兒看著,小公子,你看著這小子別讓他跑了,我馬上就回?!?/br> 村里人都知道葉大夫家雖然是行醫世家,但這個老葉家唯一的兒子并沒有從小跟著學醫,看藏星人也挺聰明,大概志不在此,人葉大夫都沒做強制要求,他們村里人也就跟著嘆息一聲就完了,于是現在也沒指望藏星能救急。 趙全跑的很快,沒多久就帶回了葉大夫,葉大夫看了一眼小六,皺了皺眉,又看了眼藏星,很快便收回了眼神,把小六抱到大堂去,李小圓跟著去幫忙,趙全就在院子里守著掩月,藏星仍舊一言不發,細細地收拾地上的藥材。 趙全看他臉色不太好,放緩語氣道:“小公子,嚇著你了吧,小六的心疾不是一天兩天了,犯起病來就這樣?!?/br> 說罷又覺得自己說了些廢話,藏星雖然不學醫,但好歹從小跟在葉大夫身邊,病人什么樣子他沒見過,估計被嚇著也是因為那看著悚人的血,畢竟人還是個孩子。 趙全看了一眼,見掩月一副喪家犬的樣子,料他不會再生幺蛾子,就去幫藏星收拾, “他們平日小打小鬧就算了,怎么今天還這么不知分寸,偏生還鬧到這里來了?” 趙全知道藏星這孩子安靜,平時很難逗他說兩句話,此時更不指望他能跟他解釋兩句經過,但還是習慣性的在問人話時看向那人,就看到藏星撿藥間看了一眼地上的銅碾子,就像是在跟他說讓他也看一樣,趙全就看過去,他方才進來太著急沒注意到,現在一看到這個沾血的碾子,再想想掩月和小六的傷,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說了句“小六也是,不知輕重?!北憷^續撿藥。 沒多久,李小圓喪著臉走出來,憂心忡忡,趙全忙上去問:“小六怎么樣了,救回來沒?” 李小圓搖搖頭:“沒了?!?/br> 趙全瞪大眼睛:“沒了?怎么可能?小六平時不是沒犯過病,都是有驚無險,這回怎么就沒了?” 葉大夫走出來,依舊皺著眉:“去告訴小六他爹娘吧?!?/br> 趙全道:“可是,今天是年終祭啊,出了這樣的事,可是天大的不吉,這,這,葉大夫,您確定?” 葉大夫看了一眼頭也不抬的藏星,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生老病死,吉兇禍福,人是攔不住的?!?/br> 趙全立馬就慌了,道:“這不行啊,我娘的病斷斷續續一年都沒好徹底,就等著今天年終祭祛病除災啊,這,,,不能等到明天再——??” 街上忽然傳來喊聲,“小六,小六啊?!?/br> 小六他娘面色有些焦急,祭典都快開始了,偏偏他家這頑皮孩子跑沒了影,都怪她平日太縱容他了,回去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找尋間看見葉家大院大敞著門,里面站了好幾個人,小六他娘便湊過去,臉上掛著笑對葉大夫道:“葉大夫,都在呢,祭典快開始了你們怎么還不過去啊,你們看著小六了沒?” 院里站著的人不敢看她,李小圓抬胳膊杵趙全,趙全沒法,只能道:“王嬸,小六他,不好了?!?/br> 祭典馬上快開始了,一眾人忙里忙外,準備好了祭祀用品,沒等來人齊,等到了不遠處的葉宅驚天動地的哭嚎。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村民交頭接耳,村長看了看方向,道:“是葉大夫那邊,我去看看?!?/br> “我也去?!?/br> 大家都好奇,又因為是祭典十分關切,便大多都跟了去。 到了院子便被眼前的場景驚了一跳,王嬸抱著面色慘白的小六痛哭流涕,“小六啊,小六,你這是怎么了,我是娘啊,你別嚇娘,葉大夫,求你再看看我兒子,我兒子從小就有心疾,也犯過不少次病,但從沒哪次要過命啊,葉大夫,會不會是搞錯了????葉大夫,求你再看看——” 村長急忙上前道:“小六犯病了?”湊過去一探,小六已經沒了呼吸,嚇得村長倒退幾步,“這,這,,???” 村民問:“怎么了怎么了?” 趙全怒視著還坐在地上的掩月,憤然指著他道:“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小六,他明知今天是年終祭,明知小六有心疾。他想害死我們全村?。?!” “什么?!” 掩月站起身,像每次出了事被所有人指著質問一樣,明知沒有人會信,依舊徒勞無功地為自己辯駁:“不是我?!?/br> 王嬸瘋了一般,一臉猙獰,沖過去扯住掩月的衣服,歇斯底里道:“不是你還能是誰,你這災星,村里哪次麻煩沒有你,我兒子平日不過就是多說你幾句,你竟然就這么狠心害死他,他才幾歲啊,我,我要殺了你,給我兒子償命,殺了你啊,,,” 王嬸死命砸掩月,掩月身上帶著傷,拼命得躲:“不是我,不是我,分明是你兒子先打我,為什么都要怪我,我什么都沒做,是他自己,,,” 趙全道:“你還在狡辯,好端端的他怎么會發病,他縱是平日跟你不合,你也不至于殺了他啊,還跑到葉大夫院子里來,臟了這里的地,藏星小公子親眼見證,你這次賴不了?!?/br> 兩番對質,大家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看看藏星,又看看掩月,紛紛道:“我就知道這災星留不得,遲早會害了我們所有人?!?/br> “就是,這次絕對不能放過他,殺人償命?!?/br> 有人道:“可今天是年終祭啊,見血是大忌,萬一福神發怒了怎么辦?” 一語說中眾人心中最擔憂的,王嬸顧不了那么多,道:“不行,不能這樣放過他,他今天殺了我兒子,早就壞了祭典,若是不處置他,福神才是真的要降罪!” 李小圓道:“王嬸說的也是,我們不能放過這個殺人犯,祭典也不能毀了,村長,您來說說,這事兒到底應該怎么辦?” 目光都落在村長身上,村長捋了兩把胡子,眉頭緊皺,良久道:“事情的經過還沒弄清楚?!?/br> 眾人立馬反駁:“這還有什么不清楚的,掩月這災星平日什么樣大家有目共睹,村長你忘了,前幾天他還推倒了咱們公祠的神龕,這小子命中帶煞,從小就壞了胚子,這次要是放過他,他終有一天會給我們全村帶來大禍?!?/br> “是啊,藏星小公子不是看到了嗎,小公子,你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也不算冤枉了他?!?/br> 藏星安靜地站在一旁,原本沒聽他們爭鬧,忽然被叫名字,緩緩抬了抬頭,他不屑編謊話為自己或者為別的誰開脫,只要別人問,他就會說,但他也無比清楚,沒人信。 不論是他口中的真話,亦或者是掩月口中的真話,人們只信他們所愿意相信的。 藏星嘴唇動了動,正要開口,就見掩月忽然睜開王嬸,沖出人群往外跑,眾人正專心等待藏星說話,被這突發情況怔住,很快反應過來,“他想逃跑,抓住他?!?/br> “他心虛了,這事還有什么好說的,就是他??!” 門里門外都圍了許多人,掩月這個動作簡直是做無用功,沒跑幾步就被幾個人鉗住四肢,全然掙脫不掉。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殺他?!毖谠缕疵鼟暝?。 村長見狀也是怒不可遏,道:“把他帶去祭壇,請福神降罪?!?/br> 掩月一路被拖去祭壇,藏星也跟了過去。祭典吉時已過,掩月被重重扔在祭壇下,又被人架起來跪在地上,很快又有人拿來了繩子綁住他的手腳,粗繩勒破了他的手腕腳腕,他開始害怕,他并不想死, “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害的,你們為什么不信我,我沒有推他,也沒有打他,,,” 沒人理會他,村長帶著眾人紛紛跪地,口中念道:“村民無辜,愿當眾懲治罪魁禍首,以求福神息怒?!?/br> 隨后村長站起來,指著掩月高聲道:“沉塘!” “沉塘!沉塘!” 村長又道:“蒙上他的眼?!?/br> 藏星表情冷冷的,見旁邊的人拿著一塊黑布條,便伸手接過,道:“我來吧?!?/br> 那人見是藏星,便遞給他。 藏星拿著布條走到祭壇下,在一片聲討中靠近掩月,掩月的手和肩膀在細微的顫抖,看到干凈雪白的衣擺漸漸靠近,他緩緩抬頭看向藏星,眼里水光閃動,充滿恐懼和無助。 藏星展開布條覆在他眼睛上,湊近時在他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音量說:“只要你說一句是我做的,我就幫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