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被微弱的青光裹著,還有一抹白色身影,打散周圍狂舞的群魔,腳下似有千斤沉重地走向自己,一雙碧藍色的眼眸充血,被黑氣和血氣包裹,屏著呼吸雙手顫抖地碰了碰季風。 這樣的風銀讓季風不敢多看又沒有多余的力氣移開眼,心像是在被千刀萬剮。 風銀小心翼翼地抱起滿是傷口的季風,喉嚨沙啞地不成聲,“我來了,我來了,我帶你走,我們走,我們走,,,” 風銀半跪著撐起身,抱著季風飛快離開惘極境,才出結界就再次陷入重圍。 季風的視線跟著他變換,此刻面前數不清多少人舉劍對著他,有的指責,有的謾罵,有的威脅,不知是誰帶了個頭,隨后所有人一擁而上, 風銀眼神冷得可怕,cao縱九霄劍出鞘,一劍就將前面的人震得重傷倒地,接著后面的人馬上補上來,季風只看到風銀嗜血般的眼神直視前方,任九霄劍大殺特殺,在紛亂的刀光劍影里抱著奄奄一息的人遠離背后的廝殺,離開這片陰冷的土地。 沈青崖已經離開季風的識海,季風卻陷在那些混亂的畫面里久久不能回神。 他又想起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風銀跟他說的話,說他的心被扎疼了,很疼很疼,他現在,深切的感受到了。 受傷的不止他一人,風銀已經身心俱損。 除了那份無以復加的心疼,他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感,他最擔心的事全都在他消失這段時間發生了,他自作聰明的以為順著長竟天的意思去惘極境解除若木之花封印是個兩全的抉擇,可以給風銀時間,也給自己機會,可以改變命運的發展軌跡,卻沒想到一切就是這么戲劇,不管他怎么選擇都逃不脫。 “前輩知道洵舟去哪兒了么?!奔撅L頭也不抬,眼底有些迷茫。 沈青崖問:“你還是要去找他?” 季風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外面的結界,我打不開,我不去找他,我等他回來,我就是想問問?!?/br> 沈青崖斂了斂眼睫,道:“你可知道危燕三星門本是閬風人為所創?” 季風眼波動了動,道:“閬風一族創立危燕三星,是為維護蒼生大劫后的世間秩序,降妖除魔,懲jian除惡,肅清八方。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天下太平,都是因為危燕三星的存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只不過因為十二年前的變故,世人對這個初衷諱莫如深。前輩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沈青崖道:“根據我這幾天聽到的消息來看,世人應該都挺懼怕閬風人東山再起,重開惘極境,復興閬風,但我看這位小少君不是那么想的?!?/br> 季風有些難受,沒聯想到沈青崖的意思,失落道:“故土已經回不去,惘極境是必須要毀掉的存在,他,他早就沒了歸處?!?/br> 沈青崖在屋子里飄了飄,道:“世人忘恩負義,那么閬風人也不用再三忍讓,危燕三星的傳人早就忘記了最初設立的初衷和職責,那么由少君把它收回來無可非議,我覺得他應該是有這樣的打算?!?/br> “可如今的三星門盡在長竟天的掌控中,,,不——”季風倏然抬頭,想起了一件事,道:“完全可以,力量他有,人心,他也并沒有完全失去?!?/br> 季風蹭地站起來,頭猛然一陣暈眩,緩了緩才道:“我要助他奪回危燕三星,這本就是他的東西,也是世人欠他的?!?/br> 沈青崖點了點頭,又問:“你打算怎么做?” 季風道:“等他回來,我要留在他身邊,看著他不讓他再隨便殺人,不能讓仇恨繼續蒙蔽他,我得找出那個在背后引導他的人?!?/br> 沈青崖垂了垂眼,像是在思考,片刻后他道:“我倒是想起一個細節,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br> 季風:“前輩請說?!?/br> 沈青崖抬手抵著下巴,道:“就在風銀帶著你離開惘極境時,我在混亂中聽到一個名字?!?/br> 季風:“誰?” 沈青崖道:“長卿云?!?/br> 季風皺了皺眉,不由得想到了水月天地牢里那個手上被縫著剎風劍的半裸男人。長卿云不僅這個人古怪,癖好也古怪異常,收集武器必須要有能掌控那個武器的人才行,如此看來他已經惦記上風銀了,說不定就是他跟風銀說了什么,才讓風銀心境有所改變。 “長卿云?!?/br> 季風眸子染上一絲在惘極境沾染的陰鷙氣息,他瞇了瞇眼,又問沈青崖,“前輩,我的眼睛可有辦法治?如果我一直這樣看不見,后面的事會比較麻煩?!?/br> 沈青崖抬手在他眼睛上方揮了揮,一團黑氣瞬間顯現,縈繞在季風眼睛周圍,讓季風本就有一絲凌陰鷙的眼神更加危險。 沈青崖道:“本來只是染上了惘極境的瘴氣,除去就行,但你的元靈印記恰好就在眼瞳中,這些瘴氣便深入了你的元靈識海中,要去除,恐怕有麻煩?!?/br> 季風道:“有些麻煩就是說還是有辦法的?” 沈青崖點頭,“說來也不麻煩,鏡海的湖水便可凈化瘴氣?!?/br> 季風的眉頭又再次深深蹙起,“那便沒辦法了,我沒有時間再去一次,只能先就這樣了?!?/br> 沈青崖自了解了季風的事之后,對他有一種對后生的欣賞以及同類惺惺相惜的感覺,在某些方面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免不了心疼這個孩子,年少命運多舛,那瘴氣雖然可以去除,但拖得越久對眼睛傷害越大,他也不希望季風就這樣年紀輕輕就瞎了,但見季風滿臉決心,便也不做強求,任他去吧,當年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義無反顧,不計代價。 季風合手,道:“還望沈前輩這次多幫幫我?!?/br> 沈青崖怔神,看著季風就像看見當年白露霜一樣,也是這樣虔誠堅定地希望他能夠幫助她,忽然又覺得自己這縷飄散千年的殘魂忽然又和人世間產生了聯系,覺得自己還沒有和前塵舊事徹底了結,其中或許還包括那段抱憾而終的緣。 沈青崖抬起虛無的手,落在季風的手上方,點頭莞爾:“自然?!?/br> 幫季風完成夙愿,逃脫宿命,就像是在肯定他當年的自己,也是在幫他自己從千年的執念里解脫出來。 季風相信風銀不論如何不會離開太久,便在坐在門口等,忽然起了陣風,垂在檐下的風鈴泠泠作響,他順著聲音望過去,想起時風門自己院子里的房檐就掛著風鈴,墜在飛揚的檐下,風一吹便開始奏樂,季風遙遙的坐在風舞臺都會刻意去聽他院子里的風鈴聲,后來他覺得太遙遠了聽不真切,便干脆在風舞臺旁邊的樹上掛上風鈴,這樣他可以在風舞臺一坐坐一天,或者直接躺在樹干上睡到天黑。 小木屋的風鈴聲音有些急躁,季風靜靜地坐著,臉上倏然劃過一道白光,山崖上看天空最是寬闊,閃電劃開了大半邊天,季風看不到,但能聽到隨之而來的雷鳴。 季風心里一顫,對雷聲下意識的反應他蓋不住,但這次他沒有把自己的頭蒙在被子里,肩膀縮了縮仍然坐在門前,狂風卷起他額前的碎發,幾滴被風吹得斜斜打在他臉上,隨后雨滴原來越重,重到狂風無法撼動,傾盆似的墜落,只有被濺起的水霧被風裹挾著往廊上飛。只是一瞬間的事。 他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房間里走,喊了句“沈前輩”,問:“你看到這里有傘嗎?在哪里?” 沈青崖又從銀鎖飄出來,聲音朦朧,像是睡了一覺,問:“怎么了?” 季風慌里慌張道:“外面下雨了,我得去接他回來?!?/br> “外面已經很晚了,”沈青崖說著停頓下來,想到黑不黑對他來說都一樣,便道:“你左邊的架子上有一把,你要下山?” 季風摸索著架子拿到傘,急忙出去,道:“就在門外等?!?/br> 沈青崖眉毛跳了跳,無奈地聳聳肩任他去,轉身回了銀鎖養魂。 季風撐開傘踏進雨中,循著記憶直直地穿過小院子推開柴門,才剛踏出一步就被驚雷和結界震退到墻角,季風茫然地站了一會,隨后沿著柴門蹲下去,抱著傘守在窄檐下,靜靜地等。 外面風雨交加,一個人太冷,他想洵舟回來能看見有人在等他。 天垣經過俞氏妖獸一劫,已經變得人心惶惶,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當年意圖打開惘極境,放任里面的妖魔肆虐人間的閬風一族如今已經卷土重來,誓要報當年滅族之仇,危燕三星首當其沖。 就在今日,許多人親眼所見,當年那個閬風余孽銀鏡少君提著劍一步一步來到危燕三星門前,以一己之力毀掉了整個危燕三星人字門,大大挫傷危燕三星的實力。人人都在傳,這是一次警告,接下來會是其他人,所有當年參與過討伐滅族的人都會受到報復,銀鏡少君毫無人性,枉顧人命,無辜的人隨時都有可能直接或者間接死在他的劍下。 風銀反手握著劍腳步緩慢地往山頂小木屋走,雨水將劍上的血盡數沖刷,只剩一片寒冷的銀光閃爍,白衣上鮮紅的血跡被暈染開來,不知道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被衣料不斷吸入的水擠到衣擺在滴落在地。 他說過要讓長竟天為他對季風造成的傷害付出代價,只是一個人字門完全不夠,但他得回去了,不能留季風一個人太久,他的傷還沒有好。 回來的路他幾乎是盡其所能的加快速度,但到了山下,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拖住了腳,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難。 他有些不敢回去。 這滿身的血腥氣,他不想讓季風聞到,不想以這副鬼樣子出現在季風面前,像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大概想在入冬前把所有的雷和暴雨都丟下來,再名正言順的給世間又撒上冰雪。 走著走著漸漸停了下來,雨珠平平砰砰地砸在他的發冠和劍身上,涼風鉆入他的骨髓,有一瞬間他想轉身離開,但在又一聲驚雷落下后,他倏然邁開腿,飛快往小木屋回。 撥開雨霧,風銀看到了山頂那座被雨芒打出白霧的小木屋,風雨太狂,院子里的燈早就被吹滅,只有屋內的燈還亮著,足夠他看清柴門外蹲在傘下微微撐開缺口的人。 雨勢大得能掩蓋周遭的一切聲音,風銀下意識喚了聲“季風”,本該被暴雨淹沒,卻還是到了那人耳中。 季風猛地抬頭起身,朝上山的方向喊道:“洵舟,是你回來了嗎?” 風銀被這一聲呼喚驅散了所有陰霾沉郁,在季風舉著傘踏出門的同時撤掉了結界,扔下九霄劍便朝那人奔過去,將人接了個滿懷。 “嗯,是我,我回來了?!憋L銀忽然覺得喉嚨哽咽,鼻腔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