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餞
季風昏昏沉沉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這是死了,還是在第十三層結界? 好疼,,, 季風又閉上眼,漸漸找回身體的感覺,才猛地撐起身,神經又崩到最緊, “彌生花,在哪,,,”季風在漆黑中四處摸索,發現渾身除了滿是傷口牽扯的劇烈的疼,還有五臟六腑的壓迫感以外,并沒有在第十一層結界里那種黏著厚重的的東西在困縛他,所以他不是在第十一層結界里,那會在哪兒? 季風小心又急切的找彌生花,忽然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誰!” 季風警惕,那人越靠越近,還沒等他開口,季風忍著撕裂般的痛用盡力氣撐起身體扣住來人伸過來的手,將他反扣住,單手掐住來人的喉嚨。 那人沒敢多碰他,似乎是有所忌憚,季風正要問,就感覺自己捏著的喉嚨動了動,那人開口,“季風,是我,你怎么了?” 季風一愣,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怔愣片刻,季風忽然抽出袖中的細針,毫不猶豫地對著左手掐住的地方扎去。 “還有完沒完,我警告你,別再變成他的模樣,也別學他的聲音,閉嘴,閉嘴!” 季風的聲音沙啞地可怕,他本以為他已經被困死在了癡怪最后一次造出的幻境里,卻沒想到這些妖魔,連讓他死得痛快一點都不肯,還要這般反反復復,折磨他的身體,誅他的心。 “去死??!” 季風高高舉起細針,鋒利的銀針抽出袖中隱藏的暗器口發出“嗡”的聲響,落在季風耳朵里,促使他更快地消滅這些幻像,就在他的手重重落下時,手忽然被握住了,力道不重但足夠鉗制住他。 季風一愣,這次的“風銀”有些不一樣,哪里不一樣?分明還是冰涼的手啊。 哦,是味道。 這個風銀身上有雪松的味道,是癡怪每一個幻化出來的假象身上所沒有的。 “洵舟,,,” 季風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放開五感,才發覺周遭雖然黑暗,但完全沒有惘極境那股無處不在的壓抑和邪氣,他先前封閉了識海和五感,才致他醒過來都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 季風失神太久,回過神來,手中的細針早已被抽走,人也已經被抱回床上,是了,他剛剛是睡在床上,但他怎么爬起來,怎么將進來的人按在地上掐住喉嚨,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只知道剛才他幾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氣。 “洵舟,” “嗯,我在,”風銀接住他伸過來的手,道:“別動了,小心牽扯到傷口?!?/br> 季風能感覺到自己應該是渾身都纏著繃帶,但他對這些疼痛已經麻木,混不在意地伸手找到風銀的肩,順著往上輕輕碰了碰剛剛被他掐住的位置,道:“疼不疼?我剛才太用力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對不起,你點一盞燈,我看看落痕了沒?” 話落,季風明顯感覺到風銀整個身子頓了頓,好半天沒聽到風銀說話,又輕喚了聲:“洵舟?” 風銀回神,看了看小木屋外,天光早已沉下去,但還沒有暗到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不太確定地抬手在季風眼前晃了晃,動作輕得沒帶起一絲風,而季風毫無反應,一雙依舊風逸的桃花眼深處藏著暗紅色的元靈符文,此時多了一絲晦暗和空洞。 風銀握著季風的手緊了緊,眼中的狠戾一閃而過,開口時只剩輕柔,道:“不點了,夜已深,你的身體還沒恢復,躺下休息吧?!?/br> 風銀扶著季風想讓他躺下,卻聽季風輕笑一聲,道:“你這讓我說你什么好呢,兩個月沒見,你上來就騙我,天沒黑對不對?” 季風洞察力強,五感又極其靈敏,何況他剛才那一怔愣太過明顯,根本瞞不過季風,風銀按著他的手,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說:“我已經讓洛商去找堂子楓了,他醫術高明,一定有辦法治好你的眼睛,別擔心?!?/br> 季風說:“你真是騙我的啊,那看來,我是真的瞎了?!?/br> 風銀抿緊了唇,好像季風身上所受的看得見看不見的傷都落在他身上,他疼的難以呼吸,卻不愿表現出一點痛色,讓人看到他的軟弱和無能。 季風感覺到握著他的手微微發顫,故作輕松道:“瞎了就瞎了,我們時風門的人,瞎了雙眼算什么,照樣嗯,那什么觀六路,耳聽八方?!?/br> 季風說的風輕云淡,其實心底已經沉了下去,他見過莊生臺預言的未來,看到過自己從惘極境后回來被瘴氣毒瞎雙眼的一幕,就是因為知道這些,他才冒險去了惘極境,能活著回來已經很好了,對于這些他本該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法真正輕松起來,正是因為這些事情發生了,一切都在按照莊生預言的方向發展,一切都在朝著那個最壞的結果走,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但好在是有一些不同的,莊生臺里看見的風銀滿身血腥味,為了他不惜屠盡人字門一整門的人,徹底和修界勢不兩立,現在的風銀身上并沒有那股血氣和戾氣。 還好,還好。 “只是再也看不見你的臉了?!奔撅L聲音低到塵埃里。 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固然世間美好需要用眼睛去看,但要是實在不行了那就當換個活法吧,浪了十來年,除了某些找不到去不了的地方,他哪里都去過了,什么山川美景人情冷暖他自覺也見得不比同齡人少了,不見得說瞎了雙眼就要死要活,只是唯一他心意難平的是,再也看不見他的洵舟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因為風銀不吭聲了,他現在又看不見風銀的表情,是怨他是氣他還是怎么樣,他也無從推斷,叫他為難。 瞎了就是這點不好,他在心里道。 季風方才哄風銀的話其實沒騙人,他們時風門所修本就不同,封閉了視覺,其他感官只會更靈敏,就像現在他就算看不見,依然能準確的判斷周遭的方位,動靜,還有坐在他面前的人的呼吸和心跳。 他抬手移到風銀臉上,輕輕碰了碰風銀眼角,比起他手的溫度簡直燙的厲害,腦子里浮現風銀眼睛發紅發燙的畫面,疼的麻木的心又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季風道:“別哭啊,我這不是活著回來了么,答應過你的,沒有食言?!?/br> 風銀把他的手扒開又好好的放下,沒好氣道:“誰哭了?!?/br> 季風道:“眼睛燙成這樣還說沒哭,欺負我看不見是吧?!?/br> 終于聽到風銀說話,季風松了口氣,想逗他,忽然聽風銀沉聲道:“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br> 話落季風一怔,隨即腦子里猛地蹦出無數血腥妖異的畫面,還有風銀滿身是血提著劍站在血流成河的尸山旁邊,滿眼陰鷙,再也沒法和當年那個清冷又炙熱的白衣少年重疊在一起。 季風捂著腦袋,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攥住風銀, “不,別去,你別走,,,” 風銀在惘極境找到季風的時候,季風已經被魔氣浸透完全沒了那個俊朗少年的模樣,渾身是血倒在地上,被一層薄弱的微光護著不被分食,帶回來后風銀光是修復他斷掉的筋骨就花了十日,又給他渡靈清除身上的魔氣,最后又過了好幾日才醒過來。魔仍氣未全然祛除,又在他沒醒的時間又去給他找了靈草煎藥,每日都在熬,冷了又換新的從沒斷掉,以備不時之需。 季風雖然沒有真的醒來過,但總會在夢中疼地翻來覆去,喝了藥才能睡得安然。 風銀忙拿起隨時備在旁邊的藥碗,道:“你傷的太重了,先好好休養,眼睛的事我來想辦法,先把藥喝了,來?!?/br> 季風恍若未聞,抬手抓住風銀手腕,道:“你先答應我,不要,,,” 季風頓了頓,想說不要隨便殺人,但他說不出口,這句話就像是天下所有人對閬風人惡意誤解一樣,將他們當做毫無人性的殺人狂魔。 風銀看著他手臂那塊因為動作太太已經撕裂傷口,將白色繃帶染紅一大片,皺了皺眉將他的手握住不讓他再動,柔聲道:“你先把藥喝了,我什么都答應你?!?/br> 季風換了個問法:“這藥喝了,會不會嗜睡?” 風銀不理解地看著他,想了想道:“會有影響?!?/br> 見季風擰緊了眉猶豫一番又問:“我在這里躺了多久了?” 風銀:“十六日?!?/br> “十六?”季風一驚,他和修界約定的是兩個月,屆時無論若木之花封印是否已經解除,都得有個交代,否則按照當日在天目臺公審的情形,那些人怕是要找霽月閣和時風門的麻煩。 半個月的時間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些什么,他擔心的那些事有沒有發生,又發生到哪一步了,他都無從得知。 季風問:“這半個月,你有沒有離開過這里?” 說到這里風銀聲音又沉了下去,“沒有,我找到你時你已經只剩一口氣,我,,,” 當他帶出季風時,鬧出的動靜的確不小,剛出惘極境,就被烏泱泱一群人圍了,他一怒之下打傷一片,強行帶走季風,這半個月外面根本就沒清凈過,沒完沒了的讓他交出季風,交出若木之花,為他打傷的那些無辜的人道歉,接受應有的懲罰。 他全然不管,沒看到季風好好地醒來跟他說句話,他這顆心就不會真正落下來,外面的事都是霽月閣和時風門在盯著,時不時有人來向他回報而已。 風銀道:“你放心,這里是聞人羽曾經住的地方,很安全,沒人找得到這里?!?/br> “哦,好?!奔撅L在意的不是這里安不安全的問題,但聽到風銀的話他就放心了,至少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世事不可預料,情況早已發展到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 季風鼻尖嗅了嗅,聞道了藥草的味道,想起了什么似的,鬼使神差的問:“這是我要喝的藥?” 風銀:“嗯,張嘴?!?/br> 季風暗戳戳地試探道:“如果我說我不想喝,你會怎么做?” 說完他聽見風銀安靜了會兒,猜想風銀這是被他問住了,想象他局促的樣子心里有點想笑。 風銀想象了一下父母給生病的小孩喂藥,如果小孩子鬧脾氣嫌苦不想喝,那那些大人都是怎么做的?要哄一哄還是怎么做? 半晌風銀期期艾艾道:“喝了藥,才不會痛?!?/br> 季風沒忍住嗤的笑出來,風銀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薄紅,還好季風看不見,他又說:“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喝?” 季風是看不見風銀臉上的紅暈,但他能感覺到風銀握著他的手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撓,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動作,季風心里登時被軟化了。 遂不再逗他,自己疼,風銀也疼, “逗你玩兒,這就喝?!?/br> 說罷季風精準地找到風銀端藥的手,就著這個姿勢抬了抬風銀的手,仰頭一口悶了,苦得齜牙咧嘴。 “唔,好苦,沒擱蜜餞嗎?” 季風很少生病喝藥,唯一喝藥比較頻繁那段時間,都是有他娘精心呵護,藥里必放蜜餞,喝完了還給吃酸梅去味,所以他下意識就覺得藥里本該擱糖,就跟炒菜要放鹽一樣理所應當。 話一出,他又后悔了,風銀比他還小的時候就沒了父母親人,好不容易活下來后生了場大病,身邊雖還有游心照顧,但要像他這樣嬌氣的被這般細致的照顧,大概是沒有的。 因此在風銀自責的想要開口時,季風馬上搶過話道:“我剛剛什么都沒說,你千萬別記,也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喝個藥還這么娘唧唧的要放蜜餞,太丟人了,尤其不能告訴洛商啊,他能笑我一整年!” 季風說著,忽然嘴唇被輕輕啄了一下,就短短的一瞬,季風腦子登時一片空白,他就感覺嘴唇好像麻了,冰涼柔軟的觸感散不開,然后漸漸發燙。 風銀別開眼,抿了抿唇,道:“這樣可以么?” 季風一愣一愣地點頭:“啊,嗯,可以,甜?!?/br> 風銀耳根也跟著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