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
地字門和人字門兩大掌司領命從兩方將風銀圍住,風銀扶著圣女半跪在地,掌心運氣不成反而喉嚨一堵,一口溫熱的血腥氣被他壓下去,冷眼看著長竟天。 長竟天笑道:“此時你已經是銀池水入體,周身靈脈滯緩,若你再像剛才那樣不要命的運轉靈力,必然暴斃而亡,不如趕緊束手就擒,我還能留你一命?!?/br> 風銀眼眸早已不知何時去掉了那層術法,回歸本初的碧藍色,冰冷的眸子凝視著長竟天,如霜刀冰劍。 長竟天見他失控,更是得意:“閬風大勢已去,你又何必苦苦支撐,如今修界為我危燕三星門獨尊,你不如忘了你那早已毫無意義的責任,歸順與我,助我奪得閬風,到時你依然能得到天下人的尊奉,就算閬風罪人的污點你去不掉,只要你足夠強大,誰又敢有半句怨言?!?/br> 風銀道:“別費口舌,我和你不是一路人?!?/br> 長竟天嗤笑:“你下山這么久,難道還沒明白嗎,閬風究竟為何會落得個覆滅的結局,當真你們做的事就到了罪無可恕的地步?為什么我稍作挑撥,世人就群起而憤之,為什么你們一心護佑蒼生,最后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換不來?” 風銀一愣,道:“難道不是因為你么?!?/br> 長竟天一副憐憫的表情:“那你就錯了,若你還不懂,就讓我來告訴你吧,閬風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因為它打破了平衡。善與惡此消彼長,靠著這個平衡才得以維持秩序不至于混亂,而你們的出現,勾起了人心中的貪念、嫉妒,你們一出生便可到達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境界,你們生來就擁有一切,在你們眼里這是你們鎮守邪境護佑蒼生的等價交換,可世人不會領這個情,凡修問道之路越是艱難坎坷,他們越是難平與你們之間懸殊的差距,都是人,憑什么?生在了西境閬風,難不成就真是神了?你們從來就不容于世,怎么說和我不是一路人,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你可以為你們的冤屈平反,但你永遠改變不了人心?!?/br> 長竟天欣賞著風銀此刻變得復雜的表情,良久聽風銀道:“不?!?/br> 長竟天皺眉。 風銀道:“你憑什么說人心,全都是你自己卑劣的想法,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你一手策劃,不是你處心積慮,怎么會那么快得到神火臺異動的消息,不是你煽風點火,別人怎會受你蒙騙?!?/br> 此話一出,長竟天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道:“少君啊少君,我真好奇你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么,竟然會這般天真無邪,簡直愚蠢至極啊,不過你倒是說到了關鍵,當年的惘極境結界可不比現在這般費點勁就能打開,你猜猜,我們當時是怎么進去的?” 話落風銀一頓,隱約覺得長竟天此話不簡單,他的確這些年沒想過這個問題,當年的結界是由三座祭臺連接的閬風陣法封印,除了他們閬風人,來再多人也是打不開的,現在的結界是在神火臺被風祁毀去一半后,陣法不穩妖邪異動,圣女帶著閬風人合力再建的,自然就沒有原先牢固。 風銀眼神一凝,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話落聞人羽那邊傳來聲音:“少君,我們這邊快擋不住了,你快帶著圣女離開!” 長竟天看了聞人羽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道:“今天你們誰都走不了?!?/br> 長竟天對著玄參陸息抬手示意道:“拿下?!?/br> 一聲令下以玄參陸息為首的人人鬼鬼全都撲向風銀,劍光兇氣鋪面,風銀指尖扣了扣劍尋找著合適的機會一招破敵沖出蟲圍,但機會渺茫。 就在刀光映上風銀鼻梁之距離間,風銀正要再次強行爆發靈力,忽然混亂之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聲音嗡嗡地回旋在空中,霎時間來勢洶洶的殺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凝住了。 破曉在即,露霜深重。 一個光頭和尚踏風緩緩而來,落在風銀上方,所有人才看清,這個和尚一身素白僧袍,腳上綁了一串鈴鐺,細看串起鈴鐺的線是細細的鎖鏈,手上握了一串紅色念珠,抬頭是一張俊美又寒冷的臉,頭頂的皮膚像是被鐵烙烙過一樣,不規則的發皺的疤痕顏色深于完好的地方。 在場有不少人見過這張臉,也更不可能忘記。 風銀抬頭,道:“師叔?!?/br> 長竟天笑得古怪:“你終于來了?!?/br> 堂清覺臉色大變,莫名的看了看天色,看著不像要下雨或者要下雪的樣子,微微松了口氣,又轉而指著游心道:“是你,游心,你竟然還敢出來!” 眾人一驚:“什么?游心?閬風的大祭司游心?他不是死了嗎?” 十二年前那個殺人的雪夜,游心從天目臺地牢逃出來后在風陵渡救走了風銀,當時修界在惘極境大戰犧牲重大,能追上來的都是還有余力的大門派,以為風銀便是最后的閬風余孽,追上了這場腥風血雨就可以結束了,卻遇到了逃出來的游心。 有幸活下來的人都記得那夜,游心抬了抬手,霎時間漫天狂舞的雪片紛紛化作利刃,一時間整個風陵渡化作一個巨大的絞rou機,無數刀刃像在狂風中肆虐的暴雨,不停地反復切個人的皮膚血rou,一場銀白的雪飛快的變成了紅色,彌漫在整個風陵渡上空,久久不散。 世人知道閬風術法強悍無比,但到底要親眼見到才能深刻理解到底有多強大,以天地之力為己用,敵人連逃都無處可逃。后來他們稍有了解,知道游心用的這種術法不僅僅是能化雪為劍,但凡天上落的,是雨是雪還是其他什么,全都可以為他所用,但也不是每個閬風人都能做到,他們族中人也和天垣修士一樣,修行要看個人天資和能力,能做到改變這么大范圍的氣場的閬風人也不多,游心算一個。 因為一些諱莫如深的原因,游心逃走的事沒有被傳揚出去,并且對外宣稱罪人已經伏誅,除了一些在場的幸存的舊人,知道游心還活著的人不多。 堂清覺如此忌憚又憤恨,是因為當年他跟著長竟天打頭陣,是修界討伐大軍里損傷最重的門派,他怒道:“你這妖孽,竟然還有臉出家,佛家怎容你這樣滿手鮮血的人玷污那無塵之地,你殺了那么多人,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贖清你犯下的罪孽嗎?閬風不容你,天垣不容你,佛道更不會容你!” 風銀看著游心,他曾問過游心這樣算出家了嗎,如果是,那他是想要放下恩怨仇恨脫離紅塵?還是罪孽深重,唯求長跪青燈古佛前,贖清罪孽?如果是世人負了閬風,那么他為何要遁入空門? 游心一直沒回答他這個問題,這十二年他也一直沒想出結論,因為游心帶著他剛到雪蒼山那幾年,從未提過滅族和復仇的事,游心除了教他修煉之法,平日都很少見到他人,風銀曾好奇去找他,找到了才知道,游心除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其余的都在雪蒼偏遠的后山一間小佛堂,長跪不起。 風銀去問他,他也只是告訴他,不求他重建閬風,不求他報仇雪恨,只希望他能夠好好的活下去,風銀雖心有不甘,但還是選擇聽游心的。 可后來風銀發現游心不一樣了,大概是從三年前開始,游心開始關注山下修界的動靜,開始跟外面的人有聯絡,也開始告訴他,他是閬風唯一的后人,下一任的族長,只要他還在,就要為死去的閬風族人報仇,所有貪婪的人都應該為他們的自私付出代價,他們若再躲在這里,就不配為閬風人。 于是風銀便開始跟聞人羽聯絡,開始為重新出世而謀,一直到赤烏凰有了異動,他才下山去了臨夏,一方面為找聞人羽,一方面為找當年盜走若木之花的白露霜的后人,算是他運氣好,也算是陰差陽錯,剛下山就找到了白露霜的后人,也找到了季風。 他看著就在他上方立著的游心,眼神依舊如他在青燈古佛下萬年的古井無波,冷徹到仿佛沒有人所有的一切情感,卻在堂清覺說完后,不知道被哪個字觸動,眼底生了一絲莫測的怒意。 游心站在風塵上,腳踝上的鈴鐺被風吹得叮叮響,無端生出殺意。最終游心還是沒說一句話,眼睛落在圣女臉上,眼神里多了一絲復雜的神情。 游心兩步移到風銀身旁想要接過圣女,剛動了動唇想要喚圣女的名,被堂清覺一聲怒斥呵斷,“妖孽,竟敢無視我,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為修界犧牲的所有人報仇!” 堂清覺敢這么說,心底是有把握的,有危燕三星三司在此,況且當年游心從天目臺逃出來,本就是重傷在身,即便能突然爆發力量救走風銀,也早就是強弩之末,就算勉強活下來,也必然殘了廢了。修界忌憚,忌憚的自然不是游心,而是被救出去的那個小孩,游心修為雖廢,但依舊可以傳授世間絕無僅有的閬風秘術給他們的少君。 現在很明顯他們的少君也已經受傷靈力不支。 堂清覺提著劍既要過來拿游心,游心微微側目,一個凌厲的眼神,瞬間周遭那股無形的壓迫的力量又狂躁起來,堂清覺還沒接近兩人,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鋒利的東西刮的皮rou撕裂,一下子變成了個血人。 堂離飛快擋在堂清覺前面,用手擋了當,整條手臂淺色的衣袍都被染成了紅色。 “父親,你沒事吧?!?/br> 堂離神色略顯擔憂,是那種讓人覺得古怪的擔憂,讓人看了莫名脊背發涼。 堂清覺一把推開他,退了十來步,才覺得疼痛感沒有再加劇。 是他大意,這招太熟悉了,是空氣里的露水,化作無數細小的刺,和當年呼嘯的漫天雪劍如出一轍,只不過現在無雨無雪,只有細小的霧氣和露水,威力沒那么大,否則他早就死了。 “他竟然恢復了?!碧们逵X惡狠狠地看著游心,一時不敢貿然上前,轉而看向長竟天,誰指長竟天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霖?!庇涡慕K于喚出了這個名字。 風銀小心地把圣女交給游心,道:“師叔,你先帶我娘走,我還有件事要去做?!?/br> 游心雙手抱著圣女,多年沒有感情的雙眼忽然間涌現了無數種情緒,旁人看不明白,風銀也看不懂,只覺得游心抱著他娘半跪的姿勢似乎真的是游心在向誰贖罪。 不容他細想,游心已經站起身,無視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與恨意,徑自一躍而且,飛快消失在眾人面前。 堂清覺著急道:“長掌門,你就這么讓游心把人鎖帶走了?那可是,,,” 堂清覺現在只想強調,人鎖!游心!游心!人鎖! 長竟天抬了抬手,打住了堂清覺的話,嗤笑道:“慌什么,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閬風人萬劫不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