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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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來到那張小桌子前,清了清嗓子,用英語問道:“請問,您就是,那個日本作家嗎?”他知道自己發不好村上春樹英文的發音。 村上春樹抬起頭,看了一眼陳默,看似敦厚老實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很是值得玩味的笑容。 “抱歉,你可能是認錯人了?!彼挠⒄Z發音雖然流利,卻帶著日語特有的鏗鏘有力,說完,還好像是在作證明似的抱歉地低了一下頭。 陳默點點頭,村上春樹的反應,其實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他不等村上同意,就坐到了他的對面,然后沖著老板說道:“請給這桌來一瓶啤酒,兩個杯子?!?/br> 村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有些愕然,估計他想不到即使在加拿大,還能碰見自己如此死纏爛打的讀者。 陳默拿著瓶子先是給村上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上,然后握著酒杯,開始自己自說自話一般的交談。 “村上老師,我能叫您村上老師嗎?我只會說日語老師這個單詞,還是看日劇學來的,我的這個發音是對的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中國人,我叫陳默,同時,也是您的忠實讀者,您的作品我幾乎都看過,當然您最新的散文集還沒有翻譯過來,我記得好像是貓頭鷹什么的,很希望能夠拜讀。 第一次看您的《挪威的森林》的時候,我就被迷住了,確切地說,是深深地被迷住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小說也可以這樣寫,寫得這么天馬行空,肆意妄為,原諒我可能用詞的不準確。個人我非常喜歡您寫作的風格,當然,從翻譯的角度看,林少華先生和施小煒先生的翻譯,確實也是有如神助,您的小說和散文,可以說,讓我重新燃起了寫作的熱情,我想我現在依靠寫作為生,和您和您的作品還是有不小的關系的。我最喜歡您那本《當我跑步時,我在談些什么》,所以我想,您來魁北克,這次應該就是參加馬拉松比賽的吧,我是和我的朋友來加拿大自駕游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有時候覺得世界真是奇妙啊。說起馬拉松,我也很喜歡您在《悉尼》那篇散文中關于抱考拉的描寫,每次讀都會會心地一笑,而且,我也讀過您的那篇《永遠站在蛋的那邊》,讀完之后,對您的勇氣實在是欽佩不已,您的名言諸如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正如不存在徹頭徹尾的絕望,還有痛苦不可避免,而磨難可以選擇之類的我也都記得很清楚,我正在看《刺殺騎士團團長》,覺得您現在寫得更老到了,但是文字里年輕時的那股銳氣和清新感卻已經蕩然無存了,想來,這應該也是屬于無法避免的事情的一種啊,您的杯子空了,要不要再來一杯啤酒?”陳默說著話,拿起了凝滿水珠的啤酒瓶子,他說得語速之快,語境轉換之迅速,說話之前言不搭后語,讓村上甚至都沒有插話的機會。 村上春樹等陳默說完一個段落,若有所思地看著陳默,有些無奈又有些饒有興趣地問道:“對不起,您剛才說您的名字是叫做。。。?” “啊,那個啊,我叫陳默,在英語里就是沉默的意思?!标惸卮鸬?。 村上仔細地看了陳默一下,他的目光如同刀鋒突然閃過,“您剛才說的那一番話和表現,可真是和您的名字不太一樣啊?!?/br> “我知道您是就想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在這里喝杯啤酒,我也知道我的舉動多有打擾,不過我想,能和您這么面對面地交談,此生來講,可能是僅此一次的事情,我想還是把握一下,不管您是也罷,不是也罷,總之,我是把您當做我心目中最好的作家來看的?!?/br> “我是不是村上這件事,其實并沒有多重要,倒是你說你是一個以寫作為生的人,我覺得你說的挺有意思,為什么你不說自己是一個作家呢?” “我遠遠夠不上作家這個稱呼。我以為?!标惸B連地搖頭。 “很好,”村上喝了一口啤酒,“這個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作家,未必每一個作家都明白這個職業的含義?!彼A艘幌?,看著陳默又道:“你剛才說話的時候我正在想,只怕你會問到我寫作有什么秘訣之類的事情,如果我真的是村上的話,應該如何回答你?!?/br> 陳默正色道:“這個問題,我應該是不會問的,作家是與天賦有關的,他們其實只是一群除了寫作,別的什么都干不了的人而已,何況您已經說過,寫作和跑步一樣,本身是沒有秘訣的。 “哦,是這樣啊,難為你會記得這么多,”村上拖長了聲音道,他喝了一口啤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微笑了起來,那張時而滄桑時而天真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類似孩子般促狹的笑意,他的眼珠轉了轉,慢慢說道:“聽你這么一說,寫作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不過,你說村上春樹的書影響了你,那我想請問一下,你知道哪些對你來說,還有影響的日本作家呢?”他一反剛才拘謹冷淡的樣子,突然笑瞇瞇地看著陳默,陳默覺得這笑容,用中文的不懷好意或者心懷鬼胎來形容,是最恰當不過了。 陳默狐疑地看著村上,“日本作家我知道的不多,只記得中學時看樋口一葉的《青梅竹馬》印象很深,還看過《平家物語》和《德川家康》,日本戰國時期的書,打仗看得很熱鬧。如果我除了您之外,我還看得比較多的日本作家,印象中最出名也就是一兩個人,我。。?!标惸肴ツ米约旱目姘锏墓P記本,用漢字寫出那兩個人的名字,只聽推拉門發出一陣磕磕絆絆地響聲,陳默回頭一看,隨著門口的鈴鐺響了兩聲,暖簾被人掀了起來,兩個日本人的人走了進來。 第一個走進來的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面貌清癯,花白的頭發高高地向后梳起,兩道粗黑的濃眉下,是一張淺笑清淡,安之若素的面容。老者穿著一件帶有暗色花紋的深藍色和服(和服的上衣稱為羽織,下衣稱之為袴),他的深藍色羽織上,繡著兩枚小小的白色家紋,陳默仔細看去,那家紋是一朵花瓣彎曲舒展的白色菊花。 跟著老者走進來的人,看著也就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身子如同旗桿一樣挺立,睥睨一切地高昂著頭,黑瘦的臉上雙眼炯炯有神,目光凌厲,日式寸頭的黑發根根倔強直立,仿佛剛剛修剪過的草坪,最奇特的是,他的右手拿著一把日本武士短刀,配著一把樣式古樸的刀鞘,這把刀和他穿西裝打領帶的衣著,簡直風馬牛不相及,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拿著刀就這么走進來,卻不讓人覺得有絲毫的不妥,就好像他的人和他手上的這把刀,已經合為了一體,已經到了人如刀,刀似人的地步。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進來,就連跟老板打招呼的聲音也不一樣,老者是微微欠身頷首,輕聲細語地說道:“我來了,老板,您辛苦了?!?/br> 而跟著老者進來的人,只是把下巴簡短有力地一點,算是打過了招呼。 兩人徑自向小桌子走來,看見村上都是一躬,然后見到陳默坐在村上春樹的對面,又都是有點吃驚。 村上春樹起身,伸手讓兩人入座,兩人一邊用日語和村上寒暄著,一邊打量著陳默,拿著短刀的年輕人坐在陳默旁邊,坐下時,他順手就把刀放在了自己桌子的左側,村上微笑著不知道和他們說了什么,兩個人都一起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角的陳默,只見村上對陳默道:“剛才的問題,不知道您是否已經有了答案?” 陳默看了兩人一眼,就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了兩個名字,然后把筆記本遞給村上,村上看到筆記本上的名字,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地笑了起來,然后把名字給坐在身邊的老者看,老者看過之后,也不由地笑了,他對陳默用英語說道:“謝謝?!?/br> 陳默很有些不明就里,但又不知道該問些什么,這時那個年輕人拿過筆記本,看到上面的名字,突然大笑起來,他側過頭對陳默說了一句日語,然后很是肯定地點點頭。 陳默覺得還是問一下比較好,他問村上道:“請問,你的朋友剛才說的話,是跟我有關嗎?” 村上滿眼的笑意,指著陳默寫的第一個名字,“川端康成?!比缓笠恢咐险?,老人含笑點頭,然后村上指著陳默寫的第二個名字,“三島由紀夫?!比缓笾钢惸赃叺哪贻p人,說道:“他剛才說,承蒙夸獎,不勝榮幸?!?/br> 聽完村上春樹的話,陳默如同冬天被塞進了冰窖,夏天被扔進了烤爐,只剩下大張著嘴,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么了。 三個人都饒有興致地看著陳默吃驚得能塞進一個拳頭的嘴,村上滿意地笑著道:“能同時見道我們三個人可是很難得的啊,這個,你可知道?” “可,這,怎么可能?!川端先生和三島先生不都已經。。。?”陳默覺得自己恍若是在夢中。 “年輕人,”川端康成微笑著道,“能在離日本千里之遙的加拿大,知道我在中國還有讀者,真是一件很欣慰的事情?!?/br> “‘穿過縣界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标惸瑢险哒f道,“這是《雪國》的第一句,有時候在北京的雪夜,我還會記起這句話?!?/br> “可是你們,你們怎么會。。。?”陳默還沉浸在對自己如同做夢一般的懷疑中。 “你不是在做夢,我們是在你面前活生生的人?!比龒u由紀夫看著陳默道,他說話的聲音沙啞粗糲,隱隱有著金鐵交鳴殺伐之聲。 陳默看著他們,突然說道:“如果,如果不是我做夢的話,在我面前,真的是你們三位的話,我想,我肯定是瘋了?!?/br> “說得什么話,你說我是村上,我就是村上,那我說他們是川端先生和三島先生,你就是瘋了?”村上招呼完老板送上啤酒,然后對陳默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陳默連連擺手,“我是覺得我根本不可能和川端先生和三島先生一起喝啤酒?!?/br>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只是可能發生的事情的一種?!贝迳洗簶浜苁禽p描淡寫地說道. “村上君說得非常好!”三島由紀夫一拳擂在了桌子上,這一拳擊打得十分用力,連桌上的短刀都跳了起來,把旁邊的陳默嚇了一跳。 “即使是傾盡全力,我也要恢復日本的武士道精神,現在的人們,已經喪失了日本存在的精神力量了!” 坐在他對面的川端康成,面色一下變得凝重起來,他正色道:“三島,你的想法已經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嗎?!沒有人會響應你的號召的,你推崇的徹頭徹尾的武士道精神早就不不存在了!” 陳默在一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著是不是應該勸解一下,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而在一旁的村上,則示意陳默接著喝酒,不用管他們的對話。 “老師!”曾經受過川端康成提攜的三島由紀夫,用不滿的語氣反駁道:“是老師這樣的人,一貫地強調日本特有的陰柔和凄美,寫的小說也都是只想著男女情愛的故事,才讓現在的日本人都失去了血性和勇氣的!” 這時候老板聽到外面的響動走了出來,看見三島由紀夫在那里慷慨陳詞,很是不滿地沖著他“噯“了一聲,三島看見,連忙示意抱歉,也放低了說話的音量,老板這才搖搖頭,轉身回到了后面的廚房。 “生命本身就是短暫易逝的,譬如朝露,譬如櫻花。你想要的刀與血的暴烈,也只能存在于一時而已?!?/br> “柔美,才是日本文化的根本,如同菊花花瓣一樣的奇妙繁復和一瞬間層層的極致綻放,才能讓人體會到日本文化的精髓所在?!?/br> “菊與刀?”陳默在一旁低聲地問著村上。 村上點點頭,示意陳默和他接著喝酒。 “但是現在必須警醒世人!”三島正襟危坐,一臉的疾言厲色,“我之所以成立盾會,也是為了讓人們能夠明白,沒有力量的道德約束,始終是一派空談?!?/br> “三島,我看,你還是專心寫作吧,你會是一個很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不要去把政治上的事情和你的文字攪在一起?!贝ǘ擞行┎荒蜔┑卣f道,看樣子他對三島的這些言論,已經聽膩了。 “可是老師,你難道不明白嗎?我寫的小說,如果沒有純粹的武士道精神,作品就沒有了靈魂,新渡戶稻造寫的《武士道》只是寫給外國人看的,連孝義都沒有寫到,最終發揚武士道精神,還是要靠我們自己日本人?!?/br> 陳默看著他們在一旁爭論著,突然置身事外,讓他感覺很是無所適從,倒是村上春樹看著他們,好像是滿有興趣的樣子 “我能問一下,他們這是爭論什么呢?”陳默小聲地問村上春樹道,“怎么感覺他們的對話,有點,有點像是戲劇里的臺詞?” “是嗎?”村上呷了口啤酒,“如果你認為這是戲劇的話,那就,接著看下去吧?!?/br> 川端康成低低地嘆了口氣,他和服上的菊花家紋在燈光下,顯得更加醒目,他低低地說道:“生存,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徒勞?!?/br> 三島由紀夫用難得的低聲回應道:“或許我們存在的本身,就是潛在的死亡?!?/br> 兩個人都保持著這個姿勢,也都沒有在說話,好像在等待,舞臺大幕落下的那一刻。正如他們的對話突如其來的展開一樣,又突如其來的結束,陳默正在錯愕之中的時候,村上春樹卻在那里輕輕拍掌。 川端康成和三島由紀夫猶如兩個突然活動起來的木偶一樣,一下放松了下來,拿起自己面前的啤酒喝著,然后滿懷期待地看著村上春樹。 “兩位真的是很賣力啊,”村上端起酒杯和兩個人碰杯,“只是不知道這里的人是不是能夠看懂,因為這里還是有很多只有日本人才懂的東西,比如三島的盾會之類的?!?/br> “演出的時候會有背景介紹的?!比龒u由紀夫點頭解釋道。 “啊,那就好,真的是很期待村上先生能來看我們的演出啊?!贝ǘ丝党梢彩穷l頻點頭。 “你是否能看懂一點?”村上春樹問陳默道。 “一點點而已?!标惸孟衩靼琢耸裁?,接著說道:“二位剛才的對話,是在演戲?” “啊,是這樣的,”川端康成拿出一一盒煙,抽出一支點上,說道:“我們都是這邊戲劇公社的演員,我是在大學里教日本文學的,他是,”他一指三島由紀夫,“是這邊一家雜貨店的老板,我們是請村上先生為我們的戲劇潤色劇本的,剛才那一番對話,是我們演給村上先生看的,是不讓你很吃驚???”他和顏悅色地對陳默說道。 陳默看看三島由紀夫,他此刻正在不好意思地對陳默鞠躬致意,剛才的強悍之色已經蕩然無存。 “這其實也是我的想法,”村上說道,“我想,如果一個了解日本文學的人中國人能看懂,也許,這邊的人也能看懂吧,剛才是我失禮了,多有抱歉?!贝迳弦蚕蛑惸⑿c頭。 陳默恍然大悟,笑著道:“難怪啊,會在酒館里說起這么嚴肅的話題,不過我一開始真是把你二位當成了那兩位作家,確實是嚇了一跳?!?/br> “請不要怪他們,這是我拜托他們直接演給你看的,當時不會覺得自己像見到了鬼魂一樣吧?”村上笑著說道 “確實有點?!标惸瑩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三個人看到陳默的樣子,不由得一起縱聲大笑了起來。 川端康成和三島由紀夫喝完啤酒,說還要準備晚上的演出,不再久留了,說完就起身告辭了。 待他們走后,村上春樹也喝完杯中的啤酒,說道:“我也要走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下午,謝謝?!彼麤_陳默微微點了一下頭,就拿起自己的雙肩背包和漁夫帽,就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陳默眼看著他走到了門口,突然叫住他道:“村上先生,要想成為一個像你這樣的小說家,我要怎么去做呢?” 村上在門口轉回頭,臉上又露出了那孩子般純粹的笑容,“我說不出要讓別人怎么去做這種事,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于這世上的方式,失敗是常事,成功才是僥幸,至于我,我只是盡力做到最好而已,如果說我之所以成為現在的我,也就只是堅持了這一點而已?!闭f完,他轉過身,輕輕掀開暖簾,隨著一聲鈴鐺的輕響,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外。